子时,紫宸殿侧殿。
一个身穿灰袍、面容平凡的中年男子躬身立在殿郑
易卜仍旧那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唯一特别的,是他那双眼睛——自打丧女之后,愈发平静得像两口古井,不起波澜
“臣易卜,叩见陛下。”见到新皇,易卜赶忙跪拜行礼。
“易将军请起。”萧若瑾坐在上首,态度温和,
“先帝在时,多亏影宗守卫启,肃清奸佞。孤自登基后诸事繁忙,至今才得空召见将军,还望勿怪。”
“陛下言重!”易卜垂首道,“影宗一门世受皇恩,自当效忠皇室。先帝大行,臣等悲痛万分,好在陛下少年子,英明万方,实乃我大离之福。”
这话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拍了马屁。
萧若瑾笑了笑:“易将军过誉了。孤今日召你来,是有件要事相停”
“陛下请吩咐。”
“孤的皇弟琅琊王,不日将率军南下,平定西南之乱。”
萧若瑾缓缓道,“此去凶险,叛军势大,又有温家那个毒物相助。孤担心琅琊王安危,所以……想请影宗选派几名得力弟子,暗中随军护卫。”
易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护卫?琅琊王萧若风武功已至逍遥境,麾下更有雷梦杀、叶啸鹰等猛将,何需影宗暗中护卫?
这话,得客气,意思却不简单。
“陛下之心,臣感同身受。”易卜躬身,“只是……影宗弟子擅暗杀潜伏,护卫之事,恐非所长。且琅琊王军中规矩森严,外人混入,只怕……”
“易将军多虑了。”萧若瑾打断他,笑容不变,“孤要的,不是明面上的护卫。
是暗知—暗中观察,暗中跟随,暗中保护。若琅琊王不幸遇险,你们影宗护卫也好立刻手相助!
若琅琊王军中有人图谋不轨的话……你们也可……适时向孤禀报。”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毕竟,孤的皇帝手握下兵权,若有人趁战乱之际,怂恿他行不轨之事……孤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不防啊。”
易卜听完这番话,心头雪亮。
什么护卫,什么保护,都是幌子!
新皇真正要的,是监视——监视琅琊王的一举一动,监视军中是否有人心怀异志。
这是帝王心术,也是对手握重兵独揽大权的琅琊王的猜忌。
“臣,明白了。”易卜深深一躬,“待臣回去,定当选派最可靠的弟子暗中随军,护卫琅琊王周全,及时向陛下禀报军中动向。”
“那就有劳易将军了。”萧若瑾满意地点零头,“此事机密,除你我之外,不得有第三人知晓!”
“臣遵旨!”
易卜退下后,萧若瑾独自坐在殿中,手指依旧轻轻摩挲着那枚白玉扳指。
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皇弟啊……”他轻声自语,“你别千万莫要怪皇兄。这龙椅,坐上来才知道有多冷,有多难,冷得……让人不得不防着所有人,包括你。”
殿外,夜风呼啸。
启城的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只剩皇宫几处殿宇还亮着光。
影宗宗门,易卜推门而入。
正堂外早已候着三名黑衣影宗弟子,见宗主回来,齐齐躬身。
“宗主!”
易卜走到主位坐下,沉吟片刻,道:“洛青虹、宋尘、卓一锋,你们三人准备一下,不日之后待到琅琊王开拔,即刻暗中跟随!”
三人中,年纪最长的宋尘抬头问道:“宗主,此次任务具体是?”
“明面上,护卫琅琊王安全。”易卜缓缓道,“实际上,你们三个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监视军中所有将领。每隔三日,用信隼向我传回消息!”
“若发现异动?”宋尘眼珠一转。
易卜沉默良久,才道:“先禀报,至于如何处置……还要等我禀奏陛下,再听他的旨意。”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是!”
易卜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坐在正堂,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影宗效忠皇室百年,历代宗主都谨守本分,只做刀,不问持刀人是谁。
可这一代的新皇……似乎,比先帝萧重景更难伺候。
“琅琊王啊琅琊王,”易卜轻叹,“但愿你军中都是些秉忠尽责的人,若是真有有人心怀不轨,那我也只能照章办事……”
易卜心中叹了口气,若是将来兄弟相残的戏码当真上演,影宗恐怕也得掺和一脚了。
……
自那夜紫宸殿对峙后,萧若风再未入宫。
他干脆直接搬到了玄武门外禁军大营,吃住皆在军郑
白日里点将、练兵,夜里则伏案研究西南地形与军报,案头的烛台常常燃至明。
五月中,启城暑气初显。
校场上,三千禁军正在演练“八门魇魔阵”,这是萧若风从古籍中改良的阵法,以八队人马呈先八卦方位,互为策应,攻守兼备。
烈日下,士兵甲胄泛着金光,脚步踏起尘土,喊杀声震得营旗猎猎作响。
萧若风站在点将台上,身旁站着雷梦杀与叶啸鹰。
“左翼休门收拢速度太慢了,若是当真临阵对敌,你们觉得他们那队人能困住以速度着称的破风军吗?!”萧若风皱眉,令旗一挥道:
“传令,重来!”
旗官挥动令旗,阵型重整。
雷梦杀抹了把汗,低声道:“老七,这阵是不是有点太复杂了?西南多山地,大军很有可能施展不开啊……”
“我当然知道展不开,所以才将古籍中万人大阵化作三千二百饶阵!到了西南,真若两军对垒,我们就用就用阵!”
萧若风目光不移,接着道:“百里洛陈的破风军擅野战突袭,若正面列阵对敌,我们占不了便宜。唯有这样以队缠斗,耗其锐气才有致胜的可能!”
叶啸鹰点头:“殿下得对,但咱们的兵,习惯了集团冲锋,像这种阵容变幻的八门阵法,还真有些吃力……”
“所以我们更要练!”萧若风转身,“叶将军,从你双刀营抽调两千精锐,这几日专练山地突袭。二师兄,你的银衣卫善骑射,着重丛林游击!”
“得令!”
二人抱拳离去,萧若风独自站在台上,望向西南方向,眼神渐深。
这些日子,兵部送来的军报堆了快有半人高。
百里洛陈在云州、矩州一线增兵至十五万,又新夺了贞丰银矿,粮饷充足。
更棘手的是,温彦钊那个毒物回了岭南——这意味着,战场上很可能出现那支传中的“药人军”。
三千药人,可抵十万精兵。
萧若风按了按眉心,这一仗,难打。
正思忖间,亲兵来报:“殿下,户部高尚书来了,在帐中等候。”
萧若风转身下台。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微顿,侧目看向校场角落——那里堆着些废弃的箭阿石锁,空无一人。
可方才,他似乎感觉身后有几道目光。
很轻,很淡,像风吹过脖颈。
错觉吗?
萧若风皱了皱眉,继续走向大帐。
他没注意到,大营外林茵的阴影里,一片衣角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
……
入夜,禁军大营外三里,一处荒废的城隍庙。
三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入庙中,为首的是个瘦高男子,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他叫宋尘,影宗年轻一代中自洛青阳之外,用剑最强的弟子。
身后两人,一个矮壮如铁塔,名洛青虹;另一个身形飘忽,轻功卓绝,名卓一锋。
“宋师兄,我们下一步?”洛青虹低声问。
宋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琅琊王身边那两个将军不好对付。雷梦杀已入逍遥境,叶啸鹰也是军中骁将。真要是动起手来,咱们三个加起来,最多拖住他们三十息。”
“这个我倒是很清楚!”洛青虹沉吟片刻,“宗主了,只监视,不介入。”
卓一锋声音飘忽:“今日校场上,琅琊王似乎有所察觉。”
“无妨。”宋尘道,“我们离得够远,他最多觉得异样,找不到人。
记住,每隔三日向宗主传信,报琅琊王动向、军中士气、粮草储备——,尤其是他都与哪些人接触过,陛下特意交代过。”
洛青虹挠头:“陛下这是担心琅琊王拥兵自重?”
“不该问的别问!”宋尘冷冷道,“做好分内事,明日琅琊王要去兵部武库清点军械,卓师弟,你扮作搬运杂役混进去,你轻功好,我与青虹继续盯着中军帐。”
“是!”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去,融入夜色。
土地庙重归寂静。供桌上,土地公泥像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诡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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