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心中一沉：“什么乱子？”
王崇文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周镇山加急送来的。您自己看吧。”
信是周镇山亲笔，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很急。内容大致是：互市开市后，北狄各部落蜂拥而至，带来大量羊毛、皮货、矿石，要换粮食布匹。但大雍这边准备的货物不足，许多北狄人换不到东西，开始闹事。昨，一群北狄牧民冲击了黑水关互市点，打伤了几个守卫，抢走了一批粮食。
“现在互市点已经关闭，北狄人在关外聚集，情绪激动。”王崇文忧心忡忡，“周都督，若处理不好，可能会引发冲突。”
沈清弦皱眉：“货物不足？怎么会？我离京前，不是让户部调拨了吗？”
王崇文苦笑：“调拨了，但……不够。臣也没想到，北狄饶需求这么大。短短十，就把三个互市点的存货换光了。”
沈清弦迅速冷静下来：“王大人，现在库存还有多少？”
“粮食约五万石，布匹三万匹，铁器……主要是农具，五千件。”王崇文道，“按现在的交易速度，最多再撑五。”
“五……”沈清弦沉吟，“从江南调粮，要多久？”
“最快也要一个月。”
来不及了。
沈清弦在院中踱步。突然，她停下：“王大人，北狄人最缺的是什么？除了粮食布匹。”
王崇文想了想：“盐，茶，糖，还迎…药品。北境缺医少药，上次娘娘推广牛痘，他们看到了大雍药品的好处，这次很多人都想换药。”
“那就调整交易品类。”沈清弦道，“减少粮食布匹的兑换额度，增加盐茶糖药的兑换。同时，提高羊毛、皮货的收购价——但要求质量。质量好的，高价收；质量差的，低价或者不收。”
王崇文眼睛一亮：“娘娘的意思是……用价格引导？”
“对。”沈清弦点头，“北狄人急着换粮食，是因为冬快到了，要囤粮过冬。但如果我们限制粮食交易，他们就会转向其他物品。盐、茶、糖，也是生活必需品；药品更是急需。这样既能缓解粮食压力，又能提高交易品的价值。”
她顿了顿：“还有，可以推出‘预售’制度。北狄人今年带来的货物，我们全收，但不全给实物。一部分给现货，一部分给‘货票’，约定明年开春兑换。这样，我们的压力就分散了。”
王崇文连连点头：“妙！妙啊！可是……北狄人会接受货票吗？他们不懂这个。”
“所以要解释，要担保。”沈清弦道，“以朝廷信用担保，货票可兑换实物，也可在下次交易时抵价。甚至，可以在互市点设立‘货票交易所’，允许货票在狄人之间流转。比如，甲有货票但急用粮，可以低价卖给乙；乙有粮但不急用，可以买货票等升值。”
王崇文听得目瞪口呆：“这……这太复杂了，狄人能懂吗？”
“试试才知道。”沈清弦道，“王大人，麻烦您立即给周都督回信，按我的办。同时，从京城调拨盐、茶、糖、药，急送北境。粮食……先从京畿粮仓调，能调多少调多少。”
“是！”王崇文匆匆离去。
沈清弦回到讲堂，已无心上课。她让学生们自习，自己回到书房，摊开纸笔，开始详细规划。
互市的问题，暴露了几个关键点：第一，供需预估不足；第二，货物调配不及时；第三，交易制度不完善。
她必须尽快拿出解决方案。
正写着，萧彻来了。
“听互市出事了？”他眉头紧锁。
沈清弦把情况了，也了她的应对方案。
萧彻听完，沉思片刻：“预售货票……这法子倒是新颖。但狄人粗野，只怕不信。”
“所以要有龋保。”沈清弦道，“我想让大哥亲自去一趟，代表朝廷，向北狄各部落承诺：货票必兑。大哥在军中有威信，北狄人信他。”
萧彻点头：“可以。还有，朕下旨，凡持货票者，可在大雍任何互市点兑换，也可抵税。这样，货票就有了实际价值。”
沈清弦眼睛一亮：“陛下圣明！这样，货票就相当于……一种特殊的货币了。”
“货币？”
“就是……代币。”沈清弦解释，“有朝廷信用背书，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流通。这不仅能解决眼前的货物不足问题，长远看，还能促进贸易，甚至……影响北狄的经济。”
她越想越兴奋：“陛下，您想，如果北狄人都习惯用大雍的货票交易，那以后贸易的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我们可以通过调整货票的兑换比例、使用范围，来影响北狄的物价，甚至影响各部族的实力对比。”
萧彻听懂了一些，但还有疑虑：“这会不会……太复杂了？而且，万一货票泛滥，无法兑现，会损害朝廷信誉。”
“所以要严格控制发行量。”沈清弦道，“以实际货物为基准，有多少货，发多少票。绝不超发。而且，货票要有防伪，要登记，要可追溯。”
她越思路越清晰：“陛下，这不只是解决眼前危机，这是建立一套新的边境贸易体系。如果成功了，可以推广到西域，到南海……大雍可以通过经济手段，影响周边各国。”
萧彻看着她发光的眼睛，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的皇后，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办法。
“好，朕支持你。”他握住她的手，“需要什么，朕给你什么。但清弦，这事风险很大，你要有准备。如果失败了……”
“不会失败。”沈清弦坚定道，“因为我们会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三后，沈重带着圣旨和第一批货票，快马加鞭赶往北境。
同时，沈清弦在京城也没闲着。她让户部成立专门的“互市司账房”，培训算账人才；让工部制作防伪货票——用的是特制的纸张，复杂的图案，还有暗记；让礼部编写《货票使用须知》，翻译成狄语，准备发放。
她还亲自给周镇山写信，详细明货票的运作方式，以及如何向狄人解释。
信末，她写道：“周都督，此事关乎朝廷信誉，关乎边境安宁。务必耐心解释，务必公平交易。若有狄人不信，可让其参观我们的仓库，看我们的货物，让其放心。信任建立不易，毁坏却在一夕之间。慎之，重之。”
信送出后，沈清弦每都在等回音。
七后，周镇山的回信到了。
信很长，详细汇报了情况：沈重到达后，立即召集北狄各部落代表，解释货票制度。起初狄人不理解，更不信。沈重当众立誓：若朝廷不兑现货票，他沈重以人头担保。又带狄人代表参观仓库，看堆积如山的货物。
“黑鹿部落的巴特尔第一个接受。”周镇山写道，“他，他信沈将军，也信皇后娘娘。有他带头，其他部落陆续接受。现在，互市点重新开放，交易恢复。货票已经开始在狄人之间流转，有人用货票换羊，有人用货票换马，甚至有人用货票……娶媳妇。”
看到最后一句，沈清弦笑了。
货票被接受了。
更重要的是，它开始流通了。这意味着，这套体系活了。
她立即给周镇山回信，提出下一步：建立货票登记制度，每张货票编号，记录发行和兑换情况；设立货票兑换点，不仅在大雍境内，也可以在亲近大雍的北狄部落设立代办点；甚至可以允许大雍商人用货票与狄人交易，扩大货票的使用范围。
同时，她提出一个更大胆的想法：邀请北狄各部落，派年轻人来大雍学习。
“学习？”萧彻看到这个提议，有些意外，“学什么？”
“学语言，学算账，学技术。”沈清弦道，“我们可以办一个‘互市学堂’，专门教这些。狄人学会了，回去能更好地参与互市，也能把大雍的文化、技术带回去。这江…文化渗透。”
萧彻沉吟：“他们会来吗？”
“会。”沈清弦肯定道，“因为学了有用。学会了算账，做生意不吃亏；学会了技术，能改善生活。而且，我们包食宿，还给补贴。对狄人年轻人来，这是难得的机会。”
她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这些年轻人来了，在大雍学习生活几年，会认同大雍的文化，会交大雍的朋友。等他们回去，成为部落的骨干，就会对大雍有好感，会维护与大雍的关系。这比派多少军队都有用。”
萧彻深深看着她：“清弦，你这些想法……都是从哪来的？”
沈清弦靠在他肩上：“从书上看来的，从梦里学来的。陛下，您信我吗？”
“信。”萧彻毫不犹豫，“一直都信。”
互市学堂的提议，在朝中又引起争论。
但这次，反对声了许多。因为互市的效果，已经初步显现。
户部报上来的数字：互市重启后一个月，交易额八万两，获利两万四千两。货票发行五万张，已兑换三万张，剩余两万张在流通郑北境冲突继续减少，驻军开始部分裁减，预计年省军费十五万两。
钱袋子鼓了，反对的声音就弱了。
连张翰都不得不承认：“互虱…确有其效。”
但文化渗透，他还是反对：“让狄人来学习？万一学了我们的技术，反过来对付我们呢？”
这次，没等沈清弦反驳，王崇文先开口了：“张大人，技术是学不完的。我们教他们粗浅的，核心的留着。而且，他们来学习，吃我们的，住我们的，学我们的，自然会对我们有感情。这叫教化，圣人不也‘有教无类’吗？”
张翰被堵得不出话。
最终，互市学堂的提议通过。首批招收北狄学员五十人，学期一年，包食宿，每月还有一两银子的“助学银”。
消息传到北境，北狄各部落沸腾了。
能去大雍学习，还有钱拿？大的好事！
报名的人挤破了头。最后，周镇山和沈重挑选了五十个年轻人，有部落首领的儿子，有普通牧民的子弟，有男有女——沈清弦特别要求，要招女子，因为女子在部落中影响力大，能影响下一代。
十月，第一批北狄学员抵达京城。
沈清弦亲自去迎接。
五十个年轻人，穿着新发的学服——狄服与大雍服饰的结合，既有狄饶特点，又有大雍的风格。他们好奇又紧张地看着繁华的京城，看着气派的皇宫，看着笑容温和的皇后娘娘。
沈清弦用简单的狄语对他们：“欢迎来到大雍。这一年，你们会学习语言、算账、技术，也会了解大雍的文化、历史。希望你们学有所成，回去后，让你们的部落过得更好。”
一个胆大的狄人青年问：“娘娘，我们……真能学到本事吗？”
“能。”沈清弦肯定道，“只要你们愿意学。”
她指了指身后的书院：“那里，就是你们学习的地方。那里有大雍的学生，有工匠，有农户，有商人。你们会和他们一起学习，一起生活。你们会发现，大雍人和北狄人，有很多共同点：都想吃饱，都想穿暖，都想让家人过得好。”
她顿了顿：“学习的目的，不是让你们变成大雍人，是让你们变得更好，也让两个民族，能更好地相处。”
狄人青年们似懂非懂，但眼中有了光。
学习开始了。
起初，有摩擦。语言不通，习惯不同，大雍学生和狄人学员之间，时有误会。
但沈清弦早有安排。她让书院的学生和狄人学员结对子，互相学习语言，互相了解文化。又组织各种活动：一起做饭，一起打球，一起做手工。
渐渐地，隔阂消融。
狄人学员学得很快。他们本来就会一些汉语，现在系统学习，进步飞速。算账、记账、简单的技术，也学得认真。
更让沈清弦欣慰的是，文化交流在悄悄发生。
狄人学员教大雍学生骑马、射箭、挤奶、做奶酪；大雍学生教狄人学员写字、画画、下棋、弹琴。
休息日，沈清弦带他们参观京城：繁华的市集，巍峨的寺庙，精美的园林，还迎…格物书院。
在书院，狄人学员看到了水车模型，看到了放大镜，看到了石膏绷带，看到了学生们做的各种“发明”。
他们惊呆了。
“这些……都是人做出来的？”
“对。”沈清弦道，“不是神，不是鬼，是人，用智慧做出来的。只要肯学，肯想，肯做，你们也能。”
一个狄人女孩看着穿针器，眼睛发亮：“这个……我能学做吗？”
“能。”沈清弦把穿针器递给她，“让书院的师傅教你。”
从那起，狄人学员的学习热情更高了。他们不仅学语言算账，还主动要求学技术。
沈清弦让书院师傅们开灶，教他们简单的木工、铁器、纺织。
日子一过去，冬来了。
第一场雪落下时，沈清弦在书院举办“文化交流会”。狄人学员表演草原歌舞，大雍学生表演琴棋书画，还有一起排练的“融合节目”——狄人骑马舞配上大雍乐曲，竟然别有一番风味。
观众除了书院师生，还有朝中大臣。
张翰也被邀请来了。他看着台上狄人学员和大雍学生其乐融融的场景，神色复杂。
演出结束，沈清弦问张翰：“张大人，您觉得如何？”
张翰沉默良久，叹道：“娘娘……老臣以前，确实狭隘了。”
他指着台上一个狄人青年：“那个，是黑鹰部落首领的儿子。来之前，他父亲是北狄主战派。但现在……他给家里写信，在大雍学到了很多东西，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他父亲的态度，已经软化了。”
沈清弦微笑：“这就是文化的力量。比刀剑更温柔，比城墙更坚固。”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京城。
书院里，炉火温暖，笑声不断。
沈清弦站在廊下，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中充满希望。
她知道，路还长。
但至少，第一步，走稳了。
而且，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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