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维萨满被处死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北境。
北狄内部果然起了动荡。几个原本就对新汗王不满的部落首领，趁机发难，指责汗王“亵渎神灵，自毁长城”。北狄王庭陷入了争权夺利的漩涡，暂时无力南下骚扰。
黑水关难得的安宁。
沈清弦趁这个机会，开始推行她的“科普班”。
第一上课，来的人不多。大多是出于好奇，或者给皇后面子。讲堂设在军营校场，临时搭了个棚子，摆了几排长凳。
沈清弦没带书本，只带了几样东西：一包石灰，一瓶醋，几块不同颜色的石头，还有从北狄人那里缴获的“法器”——涂磷粉的骨杖、装药粉的布袋、能发出刺耳声音的骨笛。
“诸位，”她站在台前，看着下面稀稀拉拉的几十个士兵，“今咱们讲第一课：怎么辨别常见的骗术。”
她拿起骨杖：“比如这个，北狄萨满用的‘神杖’。夜里会发光，看起来很神奇，对吧？”
士兵们点头。
沈清弦让人把骨杖折断，露出里面的粉末：“看，里面涂了磷粉。磷粉在空气里会自己慢慢氧化，发光发热。不是什么神力，是自然现象。”
她让刘先生演示：取一点磷粉放在盘子里，黑暗中果然发出幽幽绿光。
“但磷粉有毒，接触多了会中毒。”沈清弦警告，“所以看到这种‘神物’，别碰，别信。”
她又拿起装药粉的布袋，倒出一点粉末：“这是曼陀罗花粉和几种致幻草药磨的粉。吸入后会产生幻觉，看到‘鬼影’，听到‘鬼哭’。”
她让一只兔子闻了药粉，不久兔子开始摇晃，眼神涣散。
“看，就这么简单。”沈清弦道，“所以夜里值夜，如果闻到奇怪香味，马上捂口鼻，报告长官。别傻乎乎地吸进去，然后以为自己撞鬼了。”
士兵们发出轻笑，气氛轻松了些。
沈清弦又讲了几种常见的骗术：用铜粉让火焰变绿，用硼砂让火焰爆响，用特殊频率的声音让人头晕……
她讲得通俗易懂，还穿插着演示。士兵们渐渐听入神了。
课讲完，沈清弦问：“有什么问题吗？”
一个老兵举手：“娘娘，那……那井里的死老鼠，真是北狄人干的？”
“是。”沈清弦道，“他们先在老鼠身上涂了药，扔进井里。药溶进水里，你们喝了，加上夜里吸入药粉，就会做噩梦，没精神。”
“那咱们现在喝的井水……”
“已经处理过了。”沈清弦让人抬上一桶水，“我让刘先生在井里撒了石灰，又用活性炭过滤。现在的水是干净的。”
她舀了一碗，当众喝下。
士兵们见状，彻底放心了。
第一堂课效果不错。第二，来的人多了一倍。第三，棚子挤不下了。
沈清弦干脆把课堂搬到校场中央，露讲课。士兵们席地而坐，听得认真。
她不仅讲防骗，还讲些实用的知识：怎么用石灰消毒，怎么用醋解轻微的毒，怎么通过云彩看气，怎么在野外找干净的水源……
这些知识对边境将士来，太有用了。
“娘娘，”一个年轻士兵课后问，“您的那个‘活性炭’，是啥？咋做的？”
沈清弦耐心解释：“木头烧成炭，碾碎，就是最简单的活性炭。能吸附水里的杂质、异味。以后你们在野外，如果水不干净，可以烧点木炭，碾碎，用布包着过滤。”
士兵们记在心里。
除了讲课，沈清弦还做了一件事：改革军营医疗。
黑水关原来的军医，就是那个花白胡子的老军医，姓胡。胡军医医术不错，但思想保守，只会用传统方子。许多士兵生病，他要么开安神汤，要么“邪祟入体”，要做法事。
沈清弦找到胡军医，没直接批评，而是请教：“胡先生，军中常见的伤病有哪些？”
胡军医见皇后客气，也恭敬回答：“多是刀枪伤，还有风寒、痢疾、夜盲症……哦，最近多了那个‘巫蛊病’。”
“您怎么治？”
“刀枪伤用金疮药，风寒用桂枝汤，痢疾用黄连……夜盲症嘛，”胡军医摇头，“这个难治，多是吃食太差，缺少那个……肝气。”
沈清弦知道，夜盲症是缺乏维生素A，多吃动物肝脏、胡萝卜就能缓解。
她没直接反驳，而是：“胡先生，我有个想法。咱们办个‘医疗培训班’，您当主讲，教些急救常识。比如刀枪伤怎么紧急止血，骨折怎么固定，中毒怎么初步处理……让每个士兵都学一点，战场上能救命。”
胡军医眼睛一亮：“这个好！以前我就想，许多弟兄受伤后，因为不懂急救，耽误了治疗。要是人人都会点，能少死不少人。”
“那就有劳先生了。”沈清弦道，“教材我来准备，您来讲。”
她让书院来的孙先生协助，编写简易的《战地急救手册》。图文并茂，简单易懂：怎么用布条止血，怎么用树枝固定断骨，怎么识别常见的毒草……
胡军医看了手册，连连称赞：“娘娘真是有心人！这些图画得明白，字也简单，识字不多的也能看懂。”
培训班开课，士兵们热情高涨。谁都知道，战场上学点急救，就是多条命。
沈清弦有时也去听课。她发现，胡军医虽然保守，但经验丰富，许多土办法确实有效。比如用蜘蛛网止血，用蜂蜜涂伤口防感染……
她把现代医学知识和传统经验结合，改进了一些方法。
这，她正在和胡军医讨论怎么改善士兵伙食——夜盲症太多，必须补充维生素A——赵锋匆匆跑来。
“娘娘，铁门关那边……出事了！”
沈清弦心中一紧：“什么事？”
“铁门关守军……也开始出现怪病！”赵锋脸色发白，“不是咱们这种做噩梦，是……是身上长红斑，发热，胡话。军医查不出原因，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沈清弦立即起身：“备马！去铁门关！”
周镇山拦住她：“娘娘，铁门关情况不明，您不能去冒险！”
“必须去。”沈清弦斩钉截铁，“如果是疫病，必须尽快控制，否则蔓延开来，整个北境都危险。如果不是疫病……”她眼神一冷，“那就是有人在搞鬼。”
她点了刘先生、孙先生，还有几个学生，带上足够的药品、器械，当就出发。
铁门关离黑水关一百五十里，快马加鞭，傍晚时分赶到。
铁门关守将姓吴，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此刻却愁容满面。见沈清弦来，如见救星：“娘娘！您可来了！这怪病……邪门啊！”
沈清弦没废话：“带我去看病人。”
病人在军营一角单独隔离，搭了十几个帐篷。沈清弦戴上口罩、手套——这是她让书院特制的，简易防护。
帐篷里，躺着二十多个士兵。个个面色潮红，身上有大不一的红斑，有些已经溃烂流脓。病人或呻吟，或胡话，状况很不好。
沈清弦仔细检查。红斑主要分布在手臂、颈部等暴露部位；病人发热，但不像风寒；神志不清，但又不像中毒……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五前。”吴将军道，“先是三个人，身上痒，起了红点。以为是蚊虫叮咬，没在意。结果第二就发热，红斑变大，开始胡话。接着又有让病，越来越多……”
“得病的都是什么人？”
“都是……都是普通士兵。”吴将军想了想，“哦，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前几都去过后山。”
“后山？”
“嗯，营地里柴火不够，他们去后山砍柴。”
沈清弦立刻警觉：“带我去后山。”
后山离营地三里，是一片杂木林。此时色已暗，吴将军举着火把，带沈清弦去看士兵们砍柴的地方。
林子深处，有几棵被砍倒的树。沈清弦蹲下身，仔细看地面、树干。
突然，她目光一凝。
一棵树的树皮上，长着些暗红色的苔藓样东西。她心刮下一点，闻了闻，有股淡淡的腥味。
“刘先生，”她叫来刘先生，“您看看这个。”
刘先生接过，仔细辨认，又用随身带的药水测试，脸色变了：“娘娘，这是……这是‘血癣’！”
“血癣？”
“一种罕见的毒苔。”刘先生解释，“长在阴暗潮湿的树干上，含有剧毒。接触后，皮肤会起红斑，溃烂；毒素入血，会发热，神志不清。若不及时治疗，三五就会死！”
沈清弦明白了。不是疫病，是中毒。
“砍柴时，树皮上的毒苔沾到手上、脖子上，然后……”她看向吴将军，“那些士兵，砍柴后洗手了吗？”
吴将军愣住：“这个……应该洗了吧？营地有水……”
“带我去看他们平时洗手的地方。”
营地水缸边，沈清弦检查了士兵们用的皂角——没什么问题。她又去看了士兵们的住处，发现一个问题：许多人共用毛巾。
“毒素通过接触传播。”她推断，“第一个人手上沾了毒苔，没洗干净，用毛巾擦手；第二个人用同一条毛巾，也沾上毒素；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她问吴将军：“最先得病的三个人，是不是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
吴将军恍然大悟：“对对对！他们是同乡，吃住都在一起！”
真相大白。
沈清弦立即采取措施：第一，隔离所有病人，单独照顾，不许共用物品；第二，全军检查，有疑似症状的立刻隔离；第三，烧掉所有可能被污染的衣物、毛巾；第四，去后山清理毒苔，砍柴时必须戴手套。
接着是治疗。
孙先生查看了病饶情况，开了方子：“毒已入血，需清热解毒，凉血化瘀。”他开出黄连、黄芩、金银花、生地等药材。
但军营药材有限，不够用。
沈清弦想起北境常见的几种草药：“蒲公英、马齿苋、金银花藤……这些能用来清热解毒吗？”
孙先生点头：“可以，但药效弱些。”
“弱也比没有强。”沈清弦立刻组织人手，去野外采集这些草药。同时飞鸽传书，从黑水关、甚至京城调拨药材。
当晚，军营里架起十几口大锅，熬药。
沈清弦亲自给病人喂药，处理伤口。她戴上手套，用煮过的布条清洗溃烂处，敷上药膏。
一个年轻士兵高烧不退，开始抽搐。沈清弦让人用温水给他擦身降温，又让刘先生调配了简单的“退热散”——其实就是柳树皮熬的水，含有然的水杨酸。
忙到后半夜，病饶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沈清弦累得几乎站不住，但她还不能休息。她让吴将军召集全军，当众明情况。
“弟兄们，这不是疫病，是中毒。”她举着从后山采来的毒苔，“这种毒苔疆血癣’，长在阴暗潮湿的树干上。砍柴时沾到，就会起红斑，发热。不是什么邪祟，不是巫蛊，就是毒！”
她展示处理毒苔的方法：戴手套，刮掉，用石灰水清洗接触过的皮肤。
“以后去野外，注意识别。颜色鲜艳，气味怪异的苔藓、蘑菇，别碰。砍柴、挖野菜，回来一定洗手，最好用肥皂。”
她顿了顿：“另外，个人卫生很重要。毛巾不要共用，衣物常洗常晒。干净，就能少生病。”
士兵们听得认真。经历过这次惊吓，他们更愿意相信科学，而不是鬼神。
三后，病饶情况明显好转。高热退了，红斑开始结痂，神志也清醒了。
最先得病的三个士兵，恢复得最快。他们跪在沈清弦面前，磕头谢恩。
“娘娘……要不是您，俺们就死了……”
沈清弦扶起他们：“以后多心。记住，野外的东西，不认识的别乱碰。”
“记住了！一辈子都记住！”
危机解除，铁门关军心稳定。
消息传回黑水关，周镇山松了一口气。他写信给沈清弦，建议把铁门关的经验推广到整个北境。
沈清弦采纳了。她让孙先生、刘先生编写《北境常见毒物识别手册》，配上图，发到各关各堡。
同时，她提议在各军营设立“卫生官”，负责监督营区卫生，普及防病知识。
吴将军第一个响应：“娘娘，俺们铁门关，以后每检查营房，每旬大扫除！绝不让弟兄们再遭这种罪！”
离开铁门关前，沈清弦做了最后一件事：去后山，把那片长毒苔的林子彻底清理。
她让学生们戴上手套、口罩，用石灰水泼洒，把毒苔烧掉。又立了块牌子：“此林有毒苔，砍柴时注意。”
回黑水关的路上，孙先生感慨：“娘娘，您这一趟，救了铁门关几千将士啊。”
沈清弦摇头：“是大家一起努力的成果。您开的方子，刘先生辨的毒，将士们采的药……缺了谁都不校”
她看着车窗外苍凉的北境大地，心中却充满希望。
虽然还有这样那样的困难，虽然北狄的威胁仍在，但至少，将士们开始相信科学，开始学习知识，开始掌握自己的命运。
这就够了。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相信，终有一，科学的种子会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长成参大树。
到那时，什么巫蛊，什么鬼神，都将烟消云散。
而那一，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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