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回来，沈清弦在黑水关又待了半个月。
这段时间，军营变化很大。士兵们学会了基本的急救知识，营区卫生改善，伙食也调整了——胡军医按照沈清弦的建议，增加了动物肝脏、胡萝卜的供应，夜盲症明显减少。
科普班成了军营最受欢迎的活动。不仅士兵来听，连附近百姓也慕名而来。沈清弦让人在校场外搭了更大的棚子，百姓可以旁听。
这下午，沈清弦正在讲“水的净化”，一个士兵匆匆跑来。
“娘娘！关外来了一群人，是……是北狄的使者，求见娘娘！”
沈清弦和周镇山对视一眼。
“多少人？”
“二十来人，都穿着普通牧民衣裳，没带武器。”士兵道，“领头的，他们是北狄一个部落的，有要事禀报娘娘。”
周镇山皱眉：“心有诈。”
沈清弦想了想：“让他们进来，但只准领头的一人进关，其他人留在关外。严加搜查，确认没有武器。”
“是！”
不多时，一个四十多岁、满脸风霜的北狄汉子被带进来。他穿着破旧的羊皮袄，手脚粗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牧民。
见到沈清弦，他跪下行礼，用的是生硬的汉语：“草民哈森，拜见大雍皇后娘娘。”
“起来话。”沈清弦道，“你求见本宫，有何事？”
哈森起身，眼中含泪：“娘娘，草民是北狄白鹿部落的。我们部落……遭了大难，求娘娘救命！”
“什么大难？”
“瘟疫！”哈森声音发颤，“半个月前，部落里开始有人生病：发热，咳嗽，身上起红疹。起初以为是风寒，但很快传染开来，现在已经有上百让病，死了十几个了！”
沈清弦心中一紧：“你们没找萨满治病？”
“找了！”哈森苦笑，“原来的大萨满乌维被汗王处死后，新来的萨满……这是神降怒，因为我们部落有人‘亵渎神灵’。要我们献上一百头羊、五十匹马，他才肯做法驱疫。”
他擦擦眼泪：“我们部落，哪有那么多牲畜？拿不出来，萨满就不给治。眼看着族人一个个倒下……实在没法子，听大雍皇后娘娘破了巫蛊，懂医术，才冒险来求……”
周镇山低声道：“娘娘，心是陷阱。北狄人狡诈……”
沈清弦抬手止住他，问哈森：“病人什么症状？仔细。”
哈森详细描述：发热，咳嗽，红疹先从脸上、胸前开始，然后蔓延全身。严重的会呼吸困难，昏迷。
沈清弦听完，对孙先生道：“听起来像……花？”
孙先生脸色凝重：“若是花，就麻烦了。此病传染极强，死亡率高。”
沈清弦沉吟片刻，对哈森：“你先回去。本宫准备一下，明日去你们部落看看。”
哈森大喜，连连磕头：“谢娘娘！谢娘娘！”
他走后，周镇山急道：“娘娘，您真要去？万一是陷阱……”
“如果是瘟疫，必须尽快控制。”沈清弦道，“否则传染开来，不光北狄，大雍边境也危险。花一旦传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顿了顿：“况且，白鹿部落我知道。是个部落，一直与大雍关系尚可，很少参与劫掠。他们来求救，应该是真遇到了难处。”
孙先生也道：“娘娘，若真是花，老朽有治疗经验。但需要大量药材，还要隔离病人，防止传染。”
“那就准备。”沈清弦当机立断，“孙先生，您列出需要的药材单子，让黑水关、铁门关、狼烟堡三关凑一凑。周都督，你挑五十个得过花的士兵——得过花的人不会再得，相对安全。再准备隔离用的帐篷、衣物、口罩、手套。”
她看向刘先生：“刘先生，您准备消毒用的石灰、醋。还要做一批简易的‘防护服’——用油布做外套，戴上口罩、手套。”
众人分头准备。
当晚，药材从三关陆续越。得过花的士兵也挑好了——北境条件艰苦，许多士兵时候得过花，脸上有麻子，但因此获得了免疫力。
沈清弦亲自检查每一样物品：药材是否齐全，防护服是否严密，消毒用品是否足够。
第二一早，队伍出发。
除了五十名士兵，还有孙先生、刘先生和几个学生。周镇山坚持要跟去，沈清弦同意了。
白鹿部落离黑水关八十里，在一片河谷地带。远远望去，几十顶帐篷稀稀拉拉，没有炊烟，没有牛羊，一片死寂。
哈森在部落外迎接，见到沈清弦，又要跪，被扶住。
“病人呢？”沈清弦问。
“在……在河谷那头，单独搭了帐篷。”哈森声音哽咽，“没得病的也不敢靠近，怕传染。”
沈清弦让人在离部落一里外扎营，建立隔离区。所有人员穿上防护服，戴上口罩、手套。
她先去看病人。
河谷尽头，搭了十几顶破旧的帐篷。里面躺着病人，大人孩都有，个个面色潮红，身上满是红疹，有些已经开始化脓。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
孙先生检查了几个病人，确定：“是花。而且已经是出疹期，情况危急。”
沈清弦立即安排：症状轻的，用孙先生开的方子治疗——清热解毒，透疹外出；症状重的，除了汤药，还要用温水擦身降温，处理溃烂的皮疹，防止继发感染。
她让士兵们搭建更多的隔离帐篷，把病人按轻重分开。又让哈森组织没得病的族人，在远处搭建临时住所，彻底与病人区隔离。
整个部落动了起来。起初有些北狄人怀疑——大雍皇后真会救他们？但看到沈清弦亲自给病人喂药，处理伤口，怀疑变成了感激。
忙到傍晚，初步安排妥当。
沈清弦累得腰酸背痛，但还不能休息。她召集部落长老，讲解花的防治知识。
“花通过飞沫传染，病人咳嗽、话时，病毒会随飞沫传出。所以必须隔离，戴口罩。”她让人示范怎么戴口罩——其实就是几层棉布缝制，中间夹一层油纸，简单但有效。
“病饶衣物、用品要煮沸消毒，或者用石灰水浸泡。尸体……必须火化。”沈清弦艰难地出这句话。她知道北狄有葬的习俗，但花尸体必须处理。
果然，长老们犹豫了。
“火化……灵魂就不能升了……”
沈清弦耐心解释：“花病毒在尸体里还能存活，如果不火化，会污染土地、水源，传染更多人。为了活着的族人，必须这么做。”
哈森站出来：“听娘娘的！我爹……我爹昨死了，我亲手火化的。我知道这违背祖训，但……但活着的人更重要！”
有他带头，其他长老勉强同意。
接下来的日子，沈清弦和孙先生、刘先生、学生们，还有那五十个士兵，日夜忙碌。
熬药、喂药、处理伤口、消毒、宣讲防疫知识……
沈清弦亲自护理最重的病人。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叫其其格，父母都病死了，自己也奄奄一息。沈清弦每给她喂药、擦身，守着她。
第四，其其格的高热退了，红疹开始结痂。
第七，她能坐起来了，看着沈清弦，用生硬的汉语：“谢……谢娘娘……”
沈清弦摸摸她的头，眼眶湿润。
半个月后，疫情控制住了。新发病例为零，轻症病人基本康复，重症病人也脱离了危险。
整个部落，从最初的绝望中走了出来。
这，沈清弦正在教族人怎么制作简易口罩，一个北狄老者走来，手里捧着一块白色的石头。
“娘娘，”老者跪地，双手捧上石头，“这是我们在神山脚下找到的‘圣石’。献给娘娘，感谢娘娘救了我们全族。”
沈清弦接过石头。石头巴掌大，乳白色，半透明，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愣了一下，随即认出来：“这是……石英？不，是……石膏？”
刘先生凑过来看，惊呼：“娘娘，这是上好的石膏石！能用来做石膏绷带，固定骨折！”
沈清弦眼睛亮了。石膏绷带在战场急救中太有用了！
她仔细看石头，发现断面有结晶，确实是石膏。
“这石头，你们那里多吗？”她问老者。
老者点头：“多，神山脚下有很多。但我们不知道有什么用，只是觉得好看，偶尔捡来当摆设。”
沈清弦心中一动：“能带我去看看吗？”
神山其实不高，就是一座石山。山脚下，果然散落着许多石膏石，大大，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沈清弦捡了几块，交给刘先生：“带回去，试验一下，看能不能做成石膏绷带。”
她又问哈森：“这些石头，你们愿意卖吗？”
哈森连忙道：“娘娘要，尽管拿！什么卖不卖的……”
“不，要买卖公平。”沈清弦道，“这样，大雍用粮食、布匹、铁器，换你们的石膏石。你们有了粮食布匹，日子能好过些。”
哈森和长老们愣住了。他们本以为大雍皇后救了他们，已经是大恩，没想到还要做交易，帮他们改善生活。
“娘娘……”哈森声音哽咽，“您……您真是……”
他不下去，带领全族人跪地磕头。
沈清弦扶起他们：“起来吧。大雍和北狄，不一定是永远的敌人。互通有无，互相帮助，对双方都有好处。”
她看着这片河谷，心中有了个想法。
回黑水关的路上，沈清弦对周镇山：“周都督，我想在边境设立几个‘互市点’。大雍用粮食、布匹、铁器，换北狄的石膏、羊毛、皮货。公平交易，各取所需。”
周镇山有些犹豫：“娘娘，这……朝廷恐怕不会同意。与北狄互市，历来争议很大。”
“所以要先试点。”沈清弦道，“就从白鹿部落开始。他们需要粮食过冬，我们需要石膏做医疗用品。范围试行，效果好再推广。”
她顿了顿：“而且，互市能减少冲突。北狄牧民有了稳定的粮食来源，就不会冒险南下劫掠。边境能安宁些。”
周镇山想了想，点头：“娘娘深谋远虑。臣支持。”
回到黑水关，沈清弦立即写信给萧彻，详细汇报北境情况，并提出互市的建议。
信送出去后，她开始准备另一件事：把白鹿部落的经验，写成《花防治手册》，配图，发到各军营、各州县。
同时，她让刘先生试验石膏绷带。石膏石碾碎，煅烧，磨粉，和绷带结合……几后，第一批简易石膏绷带做出来了。
胡军医试用后，赞不绝口：“好东西！比用木板固定方便多了，还透气！娘娘，这能救多少弟兄的腿啊！”
沈清弦又想到，石膏还可以用来做模具，教学生认人体骨骼；可以用来做粉笔，在木板上写字教学……
一块石头，竟然有这么多用处。
她更加坚定了互市的想法。北境资源丰富，只是缺乏开发和利用。与大雍互通有无，对双方都是好事。
十后，萧彻的回信到了。
信很长。萧彻先是对她在北境的成果大加赞赏，同意推广防疫手册，也支持石膏绷带的研制。
但关于互市，他有些顾虑。
“……朝中反对声甚大。言官们，与狄人互市，是资敌养寇，后患无穷。朕虽知你用意，但不得不虑及朝局。可否暂缓，待朕徐徐图之？”
沈清弦理解萧彻的难处。朝中保守势力强大，与北狄互市这种“破荒”的事，阻力肯定很大。
但她不想放弃。
她提笔回信，详细分析利弊：互市能减少边境冲突，能获取北境资源，能改善边民生活……最后写道：“陛下，堵不如疏。与其让北狄因饥寒而劫掠，不如给他们一条活路。活路给了，他们就不会拼命。”
信送出去后，沈清弦继续做她能做的事。
她让周镇山与白鹿部落私下接触，规模地以物易物：大雍出粮食、布匹，换石膏石、羊毛。
她还组织士兵和边民，学习识别北境的有用资源：哪些草药能治病，哪些矿石有用，哪些植物能食用……
这些知识，她让人编成册子，配上图，在边境流传。
渐渐地，边境的气氛在变化。
北狄牧民不再把大雍人看作纯粹的敌人，大雍边民也不再一味恐惧北狄人。虽然还达不到和睦相处，但至少，敌意在减少。
这，沈清弦正在教士兵们怎么用石膏绷带固定骨折，一个士兵跑进来，脸色古怪。
“娘娘……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北狄人！”
沈清弦心中一紧：“多少人？带武器了吗？”
“没带武器，都是普通牧民，男女老少都迎…得有几百人！”士兵道，“他们……要求见‘神医娘娘’。”
沈清弦走出去。关外，果然黑压压一片人。都是北狄牧民打扮，风尘仆仆，面带菜色。
见她出来，牧民们齐刷刷跪倒。
一个老者用生硬的汉语高喊：“神医娘娘！救救我们吧！我们的部落也闹瘟疫了！”
另一个妇人也喊：“我们的萨满跑了，没人管我们……求娘娘救命！”
“求娘娘救命！”
声浪如潮。
沈清弦看着这些绝望的面孔，心中沉重，却又有一丝欣慰。
沉重的是，又有疫情；欣慰的是，他们不再只相信萨满，开始相信“神医娘娘”，相信医术，相信科学。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周镇山：“开仓，取药。孙先生，准备出诊。刘先生，准备消毒用品。”
她走到关前，对牧民们高喊：“都起来！排好队，一个一个，什么症状，多少让病。本宫……救你们！”
牧民们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欢呼声。
“神医娘娘万岁！”
“大雍万岁！”
声震四野。
沈清弦站在关墙上，看着下面激动的人群，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她知道，从今起，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但她也知道，她走的路，是对的。
科学能救人，知识能改变命运。
无论雍人，还是狄人。
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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