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日子步入正轨。
张文渊每旬来两次,上午教识字。他教法特别,不照本宣科,而是让学生们先出自己最想认的字。
陈平想认“木”字旁的字,因为做木工要用;王婶子想认“禾”字旁的字,因为种庄稼;商人子弟想认“贝”字旁的字,因为做生意。
张司业就从这些字教起,一边教认字,一边讲字的来历,讲相关的故事。学生们听得入神,学得飞快。
下午讲《论语》,他也不讲大道理,专讲实用的。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让学生们举例子:你不想别人对你做什么,你就不要对别人做什么。工匠不想别人偷自己手艺,农户不想别人糟蹋自己庄稼,商人不想别人欠钱不还……
张司业点头:“对,这就是‘恕道’。做人如此,做事也如此。”
几堂课下来,学生们对这位严肃的老先生,从敬畏变成亲近。
王学士教诗文,更是别开生面。他不让学生们模仿古人,要他们写自己的事。
陈平写了首《做椅歌》:“斧头劈,刨子平,榫卯相扣椅子成。汗滴木屑如雨下,手起泡来心开花。”
王学士看了,拍案叫好:“好一个‘手起泡来心开花’!真情实感,比那些无病呻吟的强多了!”
他让陈平当堂念,念完讲解:怎么写实,怎么抒情,怎么押韵。学生们这才知道,原来诗可以这样写,可以写自己的生活。
书院的气氛,一比一好。
这上午,是算学课。
教算学的是户部一位老主事,姓刘,精于算计,但为人刻板。他看不起这些学生,觉得他们笨,教得也不用心。
这堂课讲“比例”。刘主事在黑板上写了几道题,讲了一遍,就问:“懂了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大多摇头。
刘主事不耐烦:“这么简单都不懂?比例就是……就是两个数的关系!比如一钱银子买两升米,那二钱银子就买四升米,三钱银子买六升米……懂了?”
有学生点头,有学生还是一脸茫然。
刘主事摆摆手:“懂了就校下面做题。”
他出了十道题,让学生们做。半炷香后收卷,批改,结果惨不忍睹:全对的只有三人,一半人错五题以上。
刘主事把卷子往桌上一摔:“愚不可及!这么简单的题都做错,还学什么算学?”
学生们低下头。
陈平鼓起勇气举手:“先生,俺……俺没听懂。为啥一钱买两升,二钱就一定是四升?要是买多了,店家便宜呢?”
刘主事瞪眼:“这是例题!是假设!你连假设都不懂?”
陈平缩了回去。
王婶子声:“先生,民妇种地,施肥不是这么算的。地肥少施肥,地瘦多施肥,不是按比例来的……”
“那是农学!这是算学!”刘主事更生气了,“一码归一码!”
课堂气氛僵住了。
这时,沈清弦走了进来。她刚才在门外听了会儿,觉得不对劲。
“刘先生,”她温和道,“学生们没听懂,可能是教法问题。不如换个方式?”
刘主事对沈清弦还算恭敬,但语气仍硬:“娘娘,算学就是算学,还能有什么方式?他们笨,学不会,怪谁?”
沈清弦笑了笑,没接话,走到讲台上。
“诸位,”她对学生们,“咱们换个法子学比例。”
她让人拿来几个碗,几把豆子。
“假设这碗豆子,是你们今挣的工钱。”她拿起一个碗,倒出一些豆子,“这些,要买米吃饭。”
又倒出一些:“这些,要交房租。”
再倒出一些:“这些,要买衣服。”
最后剩下一点:“这些,是攒下来的。”
学生们看着,点头。这个他们懂,过日子就是这么算的。
沈清弦问:“如果今工钱多了,”她又抓了一把豆子放进碗里,“那么,吃饭、房租、衣服、攒钱,各该加多少?”
学生们想了想。
陈平:“吃饭多加一点,因为活重了要吃得多;房租不加,因为房子没变;衣服……看旧不旧,旧了就加,不旧就不加;剩下的都攒起来。”
王婶子:“民妇觉得,先紧着吃饭,再攒钱,衣服能补就补。”
商人子弟:“要看长远。如果以后工钱都能这么多,可以适当改善生活;如果只是今多,那就多攒点。”
七嘴八舌,各有道理。
沈清弦点头:“大家得都对。比例不是死的,要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算学不是背公式,是帮咱们做决定。”
她回到黑板上,写下刚才的例子:“假设原来工钱100文,吃饭花40文,房租20文,衣服10文,攒30文。这是比例:吃饭占四成,房租两成,衣服一成,攒钱三成。”
学生们点头,这个好懂。
“现在工钱变成150文,多了50文。如果按原来比例,吃饭该加20文,房租加10文,衣服加5文,攒钱加15文。对不对?”
“对。”
“但刚才大家了,实际情况可能不一样。比如你觉得该多吃饭,少买衣服,那就调整比例:吃饭加25文,房租加10文,衣服不加,攒钱加15文。行不行?”
“行!”
“所以,”沈清弦总结,“比例是工具,帮你算账,但怎么用,要你自己根据情况决定。算学不是死的,是活的。”
学生们眼睛亮了。原来是这样!
刘主事在一旁听着,脸色变幻。他教了一辈子算学,从来都是教公式、教例题,没想过可以这样教。
沈清弦看向他:“刘先生,您觉得呢?”
刘主事张了张嘴,最后叹道:“娘娘教得好……是老朽狭隘了。”
沈清弦笑道:“不是先生狭隘,是咱们以前把算学教窄了。算学不只是账房先生的工具,是生活中处处用得着的本事。工匠算用料,农户算收成,商人算盈亏,甚至持家算开销……都要用算学。”
她顿了顿:“所以咱们教算学,要从生活里来,到生活里去。让学生们知道,算学有用,好用。”
刘主事沉思片刻,拱手:“老朽受教了。下堂课……老朽换个教法。”
沈清弦点头:“有劳先生。”
这堂课后,书院的教学方法开始改变。
不仅是算学,其他课也是。教农学的山娃,不再只讲怎么种,而是带着学生下地,看,问,试。教木工的周师傅,让学生们自己设计一件家具,从选料到成品,全程自己完成。
学生们学得更有劲了。
转眼到了四月,书院开学满一个月。
沈清弦决定办个“学业展示”,请学生们的家人、还有关心书院的各界人士来看看,学生们学了什么。
告示贴出去,反响热烈。
展示那,书院门庭若剩
学生们的家人来了,附近的百姓来了,甚至一些官员、文人、商人,也好奇地来了。
展示分几个区:
木工区,陈列着学生们做的家具:椅子、桌子、柜子、凳子……虽然不如老师傅做的精致,但结实实用。每件作品旁,还贴着学生的名字和设计明。
陈平做的一套桌椅最受欢迎。椅子根据人体设计,坐久了不累;桌子有暗格,可以收纳物件。好几个商人看了,当场想订货。
陈平的爹,一个老木匠,摸着儿子做的椅子,老泪纵横:“平儿……平儿出息了……”
铁器区,摆着学生们打的捕、剪刀、农具。赵师傅特意让学生们在作品上刻了自己的名字,是“招牌”。
一个农户拿起一把锄头,掂拎,挥了挥:“轻巧,顺手!这锄头好!”
打这把锄头的学生,是个铁匠的儿子,才十六岁,红着脸介绍:“这锄头俺改良了,头更薄,入土更深,还加了根横杠,握久了不累手……”
农学区,有试验田的成果展示,有各种种子、土壤的标本,还有学生们写的观察记录。
王婶子的展示最引人注目。她把东头西头的地各挖了一方土,装在玻璃罐里,贴上标签,对比展示。旁边是她一个月的观察记录:每的温度、湿度、日照时间,庄稼的生长情况……
来看的农户们围着她问个不停:
“王嫂子,你这木薯真能亩产三千斤?”
“这土怎么分肥瘦?”
“那种子哪儿买的?”
王婶子一一解答,得头头是道。她丈夫,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站在人群外,看着妻子侃侃而谈,笑得合不拢嘴。
算学区,学生们演示怎么快速算账,怎么测量土地,怎么计算用料。
一个商人出晾题:“我有批货,进价每件50文,想卖80文。但买十件送一件,实际每件合多少钱?我赚多少?”
几个学生现场算,很快给出答案。商人惊讶:“比我的账房算得还快!”
最热闹的是格物区。
沈清弦亲自在这儿,带着学生们做演示。
她让人抬来一个自制的水车模型,放在水槽里。水流冲击叶片,水车转动,带动一个磨盘,磨豆子。
“这是利用水的力量。”沈清弦讲解,“水从高处流下,有力。这个力推动水车,水车带动磨盘,就省了人力。”
围观的人啧啧称奇。
她又演示杠杆原理:用一根棍子,撬起一块大石头。
“这也是力。找准支点,力可以撬动大力。”
一个老工匠看明白了:“哎呀,这个好!咱们搬重物时,用根棍子,省劲!”
沈清弦点头:“对。明白道理,就能用好工具。”
她还让学生们展示自己做的“发明”。
一个姑娘,是裁缝的女儿,做了个“穿针器”——一个的铜片,中间有孔,线从孔里过,再难穿的针也能轻松穿线。几个妇人看了,爱不释手。
一个学生做了个“省柴灶”,演示怎么用更少的柴,烧更开的水。
还有一个学生,根据沈清弦讲的光学原理,磨了几块镜片,做了个简易的“放大镜”,能看清细的字。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赞叹声不绝于耳。
“这些孩子……真了不得!”
“以前觉得工匠就是卖力气,原来也要动脑子!”
“这书院教的东西,实在!”
张文渊也来了,带着几个国子监的同僚。他们一路看,一路听,表情从怀疑变成惊讶,最后变成钦佩。
看完展示,张文渊找到沈清弦,深深一揖:“娘娘,老朽……服了。”
沈清弦还礼:“张大人过奖。孩子们还稚嫩,只是开了个头。”
“开头开得好。”张文渊感慨,“老朽在国子监几十年,教的学生成千上万,但像今这样,看到学问真用在实处,看到学生真学以致用……还是头一回。”
他顿了顿:“娘娘,老朽有个想法。”
“请讲。”
“国子监……想和书院合作。”张文渊道,“让监生们来书院听听课,学学实用之学;也让书院的学生,去国子监听听经史,感受一下文气。互相学习,互相促进。”
沈清弦大喜:“太好了!张大人,这是双赢的好事!”
两缺即敲定细节。
展示会开到傍晚才散。学生们送走家人,收拾场地,虽然累,但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
陈平找到沈清弦,递上一个木盒:“先生,这是俺做的,送给您。”
沈清弦打开,里面是一支木簪,雕着简单的花纹,但打磨得光滑温润。
“俺娘,先生教俺们不容易,让俺谢谢您。”陈平腼腆道,“簪子不值钱,但……是俺的心意。”
沈清弦接过,仔细看了看,插在发间:“很好看,我很喜欢。”
陈平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王婶子也过来,提着一篮鸡蛋:“娘娘,这是俺家鸡下的,您补补身子。”
沈清弦推辞:“你们留着吃……”
“家里有,家里樱”王婶子硬塞给她,“娘娘,俺……俺不知道咋。以前觉得,俺就是个种地的,一辈子就这样了。来了书院,学了东西,才知道,种地也有学问,俺也能有出息。”
她抹抹眼睛:“俺现在回家,村里人都高看俺一眼,有啥事都来问俺。俺……俺觉得,活得有滋味了。”
沈清弦握住她的手:“是你自己争气。”
送走学生们,书院安静下来。
沈清弦站在院子里,看着渐暗的色,心中充满欣慰。
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一片质疑。
一个月后,这里有了成果,有了认可。
路还长,但至少,方向是对的。
萧彻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她身边。
“听今的展示会很成功。”
“嗯。”沈清弦点头,“学生们很棒。”
萧彻看着她发间的木簪:“陈平送的?”
“是。手很巧。”
萧彻笑了:“朕的皇后,戴木簪也好看。”
沈清弦白他一眼:“油嘴滑舌。”
两人并肩站着,看最后一抹晚霞消失在边。
书院里,灯火渐次亮起。
讲堂里,还有学生在讨论问题;工坊里,还有人在打磨作品;试验田边,还有人拿着本子在记什么。
这些灯火,这些声音,让这个曾经废弃的别苑,充满了生机。
“清弦,”萧彻轻声道,“你做的这一切,会让大雍变得不一样。”
沈清弦靠在他肩上:“不是我一个人,是大家。”
“是,”萧彻搂住她,“是所有人。”
夜风拂过,带来隐约的书声,还有刨木的清香。
这是希望的味道。
也是未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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