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日子,过得充实而飞快。
学生们上午学文化课——识字、算数、写简单的文章。教识字的是从翰林院请来的一位老翰林,姓徐,起初不情愿,觉得教这些“粗人”是辱没斯文。但上了几课,他改观了。
这些学生不笨,相反,很聪明。工匠学生空间感好,学几何一点就通;农户学生对数字敏感,算账又快又准;连那几个女子,都细心认真,学得比许多男子还快。
徐翰林私下对沈清弦:“娘娘,这些学生……若早些年有机会读书,未必比那些秀才举人差。”
沈清弦笑道:“所以咱们书院,就是给他们机会。”
下午是专业课。周师傅教木工,赵师傅教铁器,钱师傅教农具,山娃教农学。教法很实在:师傅做一遍,学生跟着做;有问题当场问,当场改。
木匠陈平学得最快,三就做出邻一把椅子——虽然粗糙,但结实能用。周师傅拿着那把椅子,摸了又摸:“好,好……手法生,但敢做,敢想。这把椅子,留作纪念。”
陈平激动得脸通红。
王婶子学农学最用心。她每下课后,还跑到书院后面的试验田里,看庄稼,记笔记。几下来,她真发现了东头西头庄稼不同的原因:东头地势高,排水好;西头低洼,容易积水。而且东头土里蚯蚓多,土更松。
她把发现告诉沈清弦。沈清弦带着学生们去看,现场讲解土壤、排水、微生物对庄稼的影响。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
这下午,沈清弦正在上格物课,讲“力”的概念。她让人搬来几块大不一的石头,让学生们推,感受用力大。
“力,就是让东西动起来的原因。”她一边演示一边讲,“推石头要用劲,这个劲就是力。力有大,方向……”
正讲着,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声。
一个学生跑进来:“先生,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人,是……是来踢馆的!”
沈清弦皱眉:“踢馆?”
她让学生们自习,自己走出去。
书院门口,黑压压站了几十号人。为首的是几个穿儒衫的老者,后面跟着一群年轻书生,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见沈清弦出来,一个白胡子老者上前,拱手:“老朽国子监司业张文渊,见过皇后娘娘。”
沈清弦还礼:“张大人有何指教?”
张文渊直起身,捋着胡子:“听闻娘娘办了一所新书院,教什么格物致知之学。老朽好奇,特来观摩。恰逢几位同僚也有此意,便一同来了。”
他身后,几个老者纷纷拱手。沈清弦认出来,有翰林院学士,有太学博士,都是文坛有名的人物。
来者不善。
沈清弦不动声色:“诸位大人来得正好。书院刚开学不久,正要请各方指教。里面请。”
她侧身让路。
张文渊没想到她这么从容,愣了下,随即点头:“那就叨扰了。”
一行人走进书院。学生们正在上课,看到这么多大人物进来,都有些紧张。
张文渊先去了文化课的讲堂。徐翰林正在教识字,见他们来,起身行礼。
张文渊摆摆手,走到一个学生身边——是那个木匠陈平,正在笨拙地写字。
“你写的是什么?”张文渊问。
陈平紧张得手抖:“回、回大人,是《千字文》:地玄黄,宇宙洪荒……”
“会背吗?”
“会、会一点……”
“背来听听。”
陈平磕磕巴巴背了几句,错了不少。
张文渊皱眉,转向沈清弦:“娘娘,这就是书院的学生?连《千字文》都背不全,如何读圣贤书?”
沈清弦平静道:“张大人,他们入学才半月。半月前,他们大多不识字。如今能写能背,已是进步。”
“半月?”一个翰林学士嗤笑,“国子监的监生,三岁启蒙,十年寒窗,方能略通经义。娘娘指望这些匠户农户,半月成材?未免异想开。”
沈清弦看他一眼:“王大人,书院不教经义,教实用之学。他们学识字,是为了能看懂图纸,能记账,能写文书。够用即可。”
“够用?”王学士摇头,“娘娘,学问之道,贵在精深。浅尝辄止,不如不学。”
沈清弦笑了:“那依王大人之见,农户该不该识字?”
王学士愣了下:“这……”
“工匠该不该算账?”
“商人该不该懂文书?”
沈清弦一连三问,王学士答不上来。
张文渊接过话头:“娘娘,老朽并非反对他们学。只是觉得,书院该有书院的样子。如今这里,工匠打铁,农户种地,商人算账……这哪是书院?分明是作坊、是田间、是店铺!”
他提高声音:“书院者,传道授业解惑之地。当有琅琅书声,当有经史子集,当有圣贤之道!如今这里,叮叮当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这话得重,许多学生低下头。
沈清弦环视众人,缓缓道:“张大人得对,书院该有书声。但书声不止一种。”
她走到木工坊门口,周师傅正在教学生做榫卯。刨花飞舞,锯声沙沙。
“张大人听,这是什么声音?”沈清弦问。
张文渊皱眉:“匠作之声,嘈杂刺耳。”
“不,”沈清弦摇头,“这是手艺传承的声音。师傅教徒弟,徒弟学手艺,一代传一代。这声音里,有智慧,有经验,有生计。”
她走到试验田边,山娃正在教学生辨认土壤。学生们蹲在地上,捏土,闻土,讨论。
“这又是什么声音?”沈清弦问。
张文渊不语。
“这是求索的声音。”沈清弦道,“想知道庄稼为什么长得好,土地为什么肥,怎么让收成更多。这声音里,有好奇,有思考,有希望。”
她最后走回讲堂前,学生们已经聚过来,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张大人,诸位大人,”沈清弦声音清朗,“你们书院该有圣贤之道。我同意。但圣贤之道,不止在书本里,更在生活里。”
她指着陈平:“他做一把椅子,要选料,要设计,要打磨。选料需懂木材性质,设计需懂力学结构,打磨需懂工具用法——这里面,没有道理吗?”
她指着王婶子:“她种一亩地,要看时,要察地利,要懂庄稼习性。时是文,地利是地理,庄稼习性是生物——这里面,没有学问吗?”
她看向张文渊:“张大人,您读《尚书》,知‘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可若不知民之苦,不知民之需,不知如何固本,这句话,不是空谈吗?”
张文渊怔住了。
沈清弦继续道:“书院教格物,教致用,不是要取代圣贤之道,是要补全圣贤之道。让读书人知民生疾苦,让工匠农户明事理学问。两条腿走路,才能走得稳。”
她顿了顿,语气诚恳:“诸位大人今日来,想必是担心书院误人子弟,坏了学风。我理解。但请诸位看看这些学生——”
她让开身,露出身后的学生们。
陈平、王婶子、山娃,还有那些工匠、农户、商人、女子。他们穿着统一的学服,站得笔直,眼神清澈。
“他们来这里,是想学本事,想过好日子,想为家人、为社会做点事。”沈清弦道,“他们也许背不全《千字文》,但能做出结实的家具;也许写不好八股文,但能种出丰收的庄稼;也许考不上科举,但能让一方百姓吃饱穿暖。”
“这样的学生,不值得教吗?这样的学问,不值得学吗?”
一片寂静。
许久,张文渊长长叹了口气。
他走到陈平面前,问:“你做一把椅子,要多久?”
陈平紧张道:“现、现在要三。周师傅,熟练了只要一。”
“能卖多少钱?”
“普通的三十文,好点的五十文。”
张文渊算了算,点头:“一五十文,一月一两五钱,一年十八两。够养家了。”
他又问王婶子:“你种地,一亩能收多少?”
王婶子老实答:“以前种玉米,亩产二百斤。去年学新法,种木薯,亩产三千斤。”
张文渊倒吸一口气。他是读书人,不事生产,但也知道这个数字的惊人。
“三千斤……够几口人吃?”
“够五口人吃一年,还有富余卖钱。”
张文渊沉默了。
他转身,对沈清弦深深一揖:“娘娘,老朽……受教了。”
他身后的文人们,面面相觑,也跟着行礼。
沈清弦还礼:“张大人言重了。书院初创,还有许多不足,正要请诸位指教。”
张文渊直起身,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娘娘,老朽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老朽……想在书院兼个课。”张文渊道,“教不了格物工学,但可以教识字,教经史——不是教他们科举,是教他们明理,知义,懂礼。”
沈清弦大喜:“求之不得!”
其他文人见状,也纷纷开口:
“老朽可以教诗文……”
“下官擅长书法……”
“学生通晓音律……”
一场踢馆,变成了招贤。
沈清弦让人准备茶水,请诸位先生到讲堂坐下,细细商量。
张文渊最积极,当即定下:每旬来两次,上午教识字,下午讲《论语》——不讲科举那一套,讲为人处世的道理。
王学士要教诗文,但不要学生死记硬背,要他们写自己的生活:做手艺的感受,种庄稼的辛苦,算漳心得……
连最顽固的几个,也松了口,答应偶尔来讲座。
送走这些先生,已是傍晚。
学生们围过来,七嘴八舌:
“先生,张大人真的要来教咱们?”
“王学士要教咱们写诗?俺、俺哪会写诗……”
“娘娘,他们不嫌咱们笨了?”
沈清弦笑着摆手:“安静,安静。张大人他们来,是觉得你们值得教。你们要争气,好好学。”
陈平站出来,大声道:“先生放心!俺一定好好学,做出最好的椅子!”
王婶子也道:“民妇一定种出最好的庄稼!”
“好!”沈清弦点头,“那咱们就一起,让那些看不起咱们的人看看,工匠农户,也能读书明理;格物致用,也是大学问!”
“是!”学生们齐声应道,声音震。
夕阳西下,书院笼罩在金光里。
沈清弦站在廊下,看着学生们散去,心中充满感慨。
她知道,今只是开始。偏见不会一夜消失,路还很长。
但至少,有人开始理解,有人开始改变。
这就够了。
正想着,萧彻来了。他今微服,只带了两个侍卫。
“听有人来踢馆?”他笑问。
沈清弦把下午的事了。
萧彻听罢,大笑:“好!砸场子的变成教书的,这才是真本事!”
他环视书院,感慨道:“清弦,你做成了朕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沈清弦靠在他肩上:“是陛下给的机会。”
“不,”萧彻摇头,“是你让朕看到了可能。”
他看着讲堂里亮起的灯火,轻声道:“等景煜和明曦大了,也送他们来读书。”
沈清弦抬头:“陛下不怕人……”
“怕什么?”萧彻笑道,“皇子公主,更该知道民间疾苦,更该懂实用之学。将来治国,不能只靠圣贤书。”
两人并肩站着,看暮色四合,看灯火渐亮。
书院里,传来学生们的读书声、讨论声、还有隐约的刨木声、打铁声。
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有些杂乱,却充满生机。
像种子破土,像幼苗生长。
沈清弦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有木屑的清香,有泥土的芬芳,有墨香,有汗味。
这是生活的味道。
也是希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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