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还未散去,一封从江南来的奏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堂上激起了涟漪。
奏报是江宁知府上的,洋洋洒洒几千字,中心意思却简单:郢州的新农具、新种子在江宁推广时,遇到了麻烦——百姓不会用,农官教不过来,许多农户领了农具种子,又悄悄换回了老办法。
“臣等虽竭力宣讲,然收效甚微。”奏报里写道,“农官不过数十人,农户数以万计,实难一一指导。且新法繁杂,百姓记不住,用不好……”
萧彻在早朝上念完奏报,殿内一片安静。
许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出列:“陛下,老臣早过,农事革新不宜操之过急。各地水土不同,民情各异,岂能一概而论?郢州成功,未必适合江宁。”
工部尚书出列反驳:“李大人此言差矣。江宁与郢州虽水土不同,但农具原理相通,耕作方法相似。问题不在新法本身,在推广不力,教导无方。”
“那依王大人之见,该如何?”老御史反问。
工部尚书语塞。他知道问题在哪,但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清弦开口了——她如今时常列席朝会,坐在萧彻侧后方,有帘幕相隔,但声音清晰。
“诸位大人,”她声音平和,“王大人得对,问题在教导无方。但李大人得也有理,各地情况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她顿了顿:“本宫在郢州时,曾让农官编写《农事手册》,画图配文,教百姓辨识。但后来发现,许多百姓不识字,看图也看不懂。农官现场教,他们当时记住了,回家又忘了。”
“那娘娘的意思是……”工部尚书试探着问。
“本宫在想,”沈清弦缓缓道,“若有一处地方,专门培养懂新农具、新种子、新方法的‘农师’。这些农师不仅要懂农事,还要会教,能根据各地情况调整方法。然后把他们派往各地,一传十,十传百……”
她话音未落,礼部尚书就皱眉道:“娘娘,培养人才,那是国子监、各地书院的事。可书院教的是经史子集,圣贤之道,岂能教这些……这些农工之事?”
这话一出,许多大臣点头附和。
在大雍,读书是为了科举,科举是为了做官。农事?那是“道”,是“末技”,登不得大雅之堂。
沈清弦早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不急不缓道:“张大人,您得对,书院该教圣贤之道。但圣贤之道,最终不还是要‘经世致用’吗?孟子‘民为贵,社稷次之’,若连百姓吃饭的问题都解决不了,空谈圣贤之道,又有何用?”
礼部尚书被噎了一下,涨红着脸:“娘娘,话不是这么……”
“那该怎么?”萧彻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张爱卿,你是礼部尚书,掌管教化。朕问你,教化是为了什么?”
礼部尚书躬身:“回陛下,教化是为了明人伦,正人心,使下归仁……”
“得好。”萧彻打断他,“那朕再问你,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你跟他讲仁义道德,他听得进去吗?”
礼部尚书不出话了。
萧彻站起身,走下御阶,在殿中踱步:“郢州之事,朕亲眼所见。新农具让百姓省力,新种子让百姓多收粮食,新方法让贫瘠之地变成沃土。百姓吃饱了,穿暖了,才有力气听你讲道理,才有心思明人伦。”
他停在一根蟠龙柱前,转身看向众臣:“可如今,好东西有了,却推广不开。为什么?因为缺人!缺懂这些好东西,又会教的人!”
他走回御座前,声音提高:“所以朕决定,开办一所新书院——皇家格物书院。不教八股,不考科举,专教实用的学问:农学、工学、算学、格物致知之道!”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陛下,三思啊!”
“书院乃教化重地,岂能教这些奇技淫巧?”
“士农工商,各安其位。若读书人都去学这些,谁还读圣贤书?”
反对声此起彼伏。
萧彻冷冷看着他们,等声音稍歇,才缓缓道:“诸位爱卿反对,无非是觉得,这些学问不入流,不值得读书人学。那朕问你们——”
他目光扫过众人:“户部年年报亏空,可有懂算学、会理财之人,能为朕解忧?”
户部尚书低下头。
“工部修堤筑路,常有工匠偷工减料,工程草草了事。可有懂工学、会监督之人,能为朕分忧?”
工部尚书擦了擦汗。
“各地农事,靠吃饭。可有懂农学、会改良之人,能让百姓多收粮食?”
殿内鸦雀无声。
萧彻重新坐下,语气放缓:“诸位,朕不是要废了旧书院,不是要读书人都去学这些。旧书院照办,科举照考。但皇家格物书院,要开一个新路——培养实用之才的路。两条路并行,有何不可?”
他看向沈清弦:“皇后。”
沈清弦应声:“臣妾在。”
“书院的事,交给你。需要什么,朕给你什么。”
沈清弦起身,隔着帘幕行礼:“臣妾领旨。”
退朝后,反对的大臣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礼部尚书张大人脸色铁青:“荒唐!真是荒唐!皇后干政已是逾矩,如今还要办什么格物书院……成何体统!”
一个翰林院的老学士叹道:“陛下这是被皇后蛊惑了。什么格物致知,得好听,还不是那些奇技淫巧?”
“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圣贤之道被玷污!”有人愤愤道。
“那能怎么办?陛下金口玉言,圣旨已下……”
众人沉默。
最后,张大人咬牙道:“明的不行,来暗的。书院要办,总要有人教,有人学吧?咱们就从这两头下手!”
与此同时,沈清弦回到长春宫,立刻开始筹划。
锦书递上茶,担忧道:“娘娘,今日朝上的情形……书院怕是难办。”
沈清弦接过茶,轻抿一口:“难办也得办。锦书,你记一下,我要几个人。”
“娘娘请。”
“第一,郢州的周师傅、赵师傅、钱师傅,三位大匠,请他们来书院当教习。”
锦书记下。
“第二,郢州那个山娃,还有几个学得好的年轻人,让他们来当第一批学生,也当助教。”
“第三,从工部、户部、钦监,找懂算学、懂水利、懂文的人,不拘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
锦书一一记下,犹豫道:“娘娘,这些人……怕是请不动。”
“为什么?”
“周师傅他们是工匠,匠籍;山娃他们是农户,农籍;工部户部那些人,多是吏员,连官身都不是。”锦书低声道,“按大雍律,这些人不能进书院教书,更不能当学生——书院是给读书人准备的。”
沈清弦放下茶杯,笑了:“所以咱们要办的,是一所不一样的书院。”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锦书,你知道为什么好东西推广不开吗?因为从根子上,咱们就把人分了三六九等。读书人是上等人,可以学圣贤书,可以做官;工匠、农户是下等人,只能干活,不能读书,更不能教别人。”
她转身,目光坚定:“可真正懂种地的,是农户;真正懂手艺的,是工匠;真正会算漳,是账房。咱们要教实用的学问,就得让这些有真本事的人来教!”
锦书似懂非懂:“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沈清弦道,“陛下了,需要什么给什么。那第一件要的,就是破这个规矩。”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信:“我亲自给三位师傅写信,请他们来。至于身份……陛下会有办法。”
信写好了,沈清弦又想起一事:“对了,书院设在哪儿?”
锦书想了想:“城西有处废弃的皇家别苑,地方大,房子多,就是年久失修……”
“就那儿了。”沈清弦拍板,“地方大就行,房子可以修。”
正着,萧彻来了。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进门就:“清弦,朕把书院的地契和文书都带来了。”
高公公捧着个锦盒跟进来,打开,里面是地契、印章,还有一道空白圣旨——盖上玉玺就能生效。
沈清弦惊讶:“陛下,这是……”
“你要破规矩,得有凭证。”萧彻笑道,“这道圣旨你收着,书院的大事务,你有专断之权。谁不服,拿圣旨话。”
沈清弦接过圣旨,心中感动:“谢陛下。”
萧彻摆手:“跟朕客气什么。对了,刚才下朝,张尚书他们聚在一起,怕是没憋好屁。你办书院,肯定会有人使绊子,要有准备。”
“臣妾知道。”沈清弦点头,“不过臣妾相信,只要咱们做的事对百姓有益,就有人支持。”
“得好。”萧彻握住她的手,“需要朕做什么?”
沈清弦想了想:“第一,请陛下下旨,准许工匠、农户等‘贱籍’入书院教书、读书,并给予相应身份——比如‘教习’、‘学士’。”
萧彻毫不犹豫:“准。”
“第二,书院第一批学生,想从各地选。不分出身,只看是否真心想学,是否有基础。”
“准。”
“第三……”沈清弦顿了顿,“臣妾想亲自教一门课。”
萧彻挑眉:“哦?教什么?”
“格物。”沈清弦眼睛亮亮的,“教他们怎么观察自然,怎么思考问题,怎么动手验证。”
萧彻笑了:“好,朕的皇后当先生,这书院,有意思。”
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直到色渐暗。
萧彻留在长春宫用晚膳。饭桌上,景煜和明曦已经会自己拿勺子吃饭了,虽然吃得满脸都是。
明曦舀起一勺糊糊,颤巍巍地递到沈清弦嘴边:“母后,吃。”
沈清弦笑着吃了:“谢谢明曦。”
景煜见状,也舀了一勺,递给萧彻:“父皇,吃。”
萧彻弯下腰,让儿子喂给自己,然后摸摸景煜的头:“真乖。”
看着两个孩子,沈清弦忽然道:“陛下,等景煜和明曦再大些,也让他们去书院听听课吧。”
萧彻想了想:“好。皇子公主,也该知道百姓疾苦,知道粮食怎么来,东西怎么做。”
饭后,萧彻去御书房处理政务,沈清弦继续筹划书院的事。
她列了个单子:要请的教习,要招的学生,要准备的教材,要置办的器具……
写到最后,她停下笔,看向窗外。
夜空清澈,繁星点点。
她想起现代社会的学校,想起那些传授科学知识的老师,想起实验室里的仪器。
那些,她现在给不了。
但她可以给种子——求知的种子,思考的种子,改变的种子。
只要种子种下了,总有一,会发芽,会生长,会开花结果。
“娘娘,”锦书轻声道,“夜深了,歇息吧。”
沈清弦点头,收起纸笔。
躺下时,她还在想:书院的第一堂课,该讲什么呢?
想着想着,睡着了。
梦里,她站在讲台上,台下坐满了学生。有年轻的,有年老的;有穿长衫的,有穿短打的;有男子,也有女子。
他们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
她:“今,咱们讲第一课:万物皆有理。”
台下,有茹头,有人疑惑,有人奋笔疾书。
窗外,阳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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