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刚出正月,户部就递上来一份让萧彻皱眉的奏折。
奏折是南方三个州府联名上的,去年秋收后雨水不足,冬麦长势不好,眼看春耕在即,若再不下雨,怕是今年收成要受影响。奏折里委婉地提到,希望朝廷能酌情减免些赋税,或者拨些粮种。
萧彻把奏折递给旁边的沈清弦:“你看看。”
沈清弦接过来仔细看完,想了想:“这几个地方,我去年来回黄河时路过。土地不算贫瘠,但灌溉确实不方便,多是靠吃饭。”
“正是。”萧彻揉了揉眉心,“大雍地域广阔,各地水土不同。北方怕旱,南方怕涝,年年都有地方歉收。朝廷能减免赋税,能开仓放粮,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沈清弦放下奏折,走到窗前。外面还在下着今春的第一场雪,雪花细细密密的,落在还没化尽的旧雪上。
“陛下,”她忽然转身,“您记不记得,去年咱们在柳湾村时,看到村民用的犁?”
萧彻回想了一下:“记得,老式的直辕犁,一个人扶犁,两个人拉,效率很低。”
“不止效率低。”沈清弦走回桌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简单的图,“那种犁入土浅,翻土不彻底,而且转弯不便。我在想……能不能改进一下?”
萧彻来了兴趣:“怎么改?”
“我家乡……我是,我梦里见过的那些地方,有一种曲辕犁。”沈清弦一边回忆一边画,“辕是弯的,这样操作起来更省力,一个人一头牛就能拉动。犁头可以调节深浅,适应不同的土质。还有耙、耧车……很多农具都可以改进。”
萧彻看着桌面上那些简略的图形,眼中逐渐亮起光:“若真能改进,哪怕只提高一成效率,全国加起来,也是不得聊数目。”
“不止农具。”沈清弦继续,“作物也可以改良。有些耐旱的品种,有些高产的品种……不过这些需要时间,得慢慢试。”
她顿了顿,看向萧彻:“陛下,今年春耕,我想选个地方试试。改进农具,推广良种,看看效果如何。”
萧彻毫不犹豫:“准。你想选哪里?”
“就选奏折里提到的这三个州府之一吧。”沈清弦道,“既然他们困难,咱们就去最需要的地方。若是成了,能解他们的急;若不成……咱们也能知道问题在哪。”
萧彻点头:“好。朕让工部抽调最好的工匠,听你调遣。”
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二,沈清弦在长春宫召见了工部尚书和几位大匠。
来的除了工部的官员,还有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他们是在工部挂了名的“大匠”,专司农具、兵器等制作,经验丰富,但思想也最保守。
沈清弦让人抬上来几件从民间搜集来的农具:直辕犁、木耙、简陋的耧车。
“诸位请看,”她指着这些农具,“这些是如今百姓常用的。本宫想请诸位看看,有没有改进的余地。”
三位老工匠围着农具看了又看,其中一位姓周的老匠人拱手道:“娘娘,这些农具都是祖辈传下来的样式,用了上百年了,该改进的地方早就改进了。”
另一位姓赵的匠人补充:“是啊娘娘,农具不比别的,要结实耐用,要顺手。改得太花哨,百姓用不惯,反而误事。”
沈清弦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也不急,让人摊开一张图,上面画着她记忆中曲辕犁的简略结构。
“诸位师傅看看这个。”
三位老匠人凑过去看。起初不以为然,但看着看着,神色渐渐变了。
周师傅指着那弯曲的辕:“这……这样弯过来,真的能省力?”
“试试不就知道了?”沈清弦笑道,“本宫也只是梦里见过,具体怎么做,还得靠诸位师傅。”
一直没话的第三位老匠人姓钱,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也有五十多了。他盯着图看了半晌,忽然道:“娘娘,这犁头这里,是不是可以做成活的?能调节角度?”
沈清弦眼睛一亮:“钱师傅看出门道了!正是,不同土质,犁头入土的角度可以调整。还有这里,”她指着犁壁,“可以加个犁镜,让翻起来的土更容易破碎。”
三位老匠人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了光。
他们都是做了一辈子手艺的人,对好东西有生的敏福虽然这图简略,但他们已经能想象出实物做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娘娘,”周师傅态度变了,恭敬地问,“这图……能借老朽细看看吗?”
“当然。”沈清弦示意宫女把图递过去,“不止犁,还有耙、耧车,本宫都有些想法。不过这些都得靠诸位师傅把想法变成实物。”
她顿了顿,正色道:“本宫知道,改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风险。但诸位想想,若是新农具真能省力省时,让百姓多收几斗粮食,那是多大的功德?”
三位老匠人肃然起敬。
赵师傅道:“娘娘心系百姓,是老朽狭隘了。这活儿,老朽接了!”
钱师傅也点头:“老朽回去就琢磨,尽快做出样品。”
周师傅最后开口,话却最实在:“娘娘,农具改好了,还得有人用。百姓最实在,不见好处不换家什。咱们做出来了,得让他们看到真好处才校”
沈清弦笑了:“周师傅到点子上了。所以本宫想请三位师傅,带上徒弟,跟本宫走一趟。咱们去田间地头,现场做,现场改,现场试。百姓觉得哪里不好,咱们当场改。”
三位老匠人都愣住了。
皇后娘娘要亲自下田?
“这……这不合规矩吧?”周师傅迟疑道。
“规矩是人定的。”沈清弦道,“本宫既然要做这事,就不能坐在宫里空想。得知道百姓真正需要什么,地里的实际情况是什么。”
她看向工部尚书:“王大人,您觉得呢?”
工部尚书早就得了萧彻的授意,连忙道:“娘娘体恤民情,乃百姓之福。臣全力配合。”
事情就这么定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长春宫侧殿成了临时工坊。三位老匠人带着各自的徒弟,在那儿敲敲打打。沈清弦只要有空就过去看,有时提出想法,有时只是看着。
她发现,这些老匠人虽然起初保守,但一旦接受了新思路,迸发出的创造力是惊饶。
钱师傅改进了曲辕犁的调节机关,用简单的楔子卡榫,就能固定犁头的角度,既牢固又方便。
赵师傅在耙上加了铁齿,比原来的木齿更耐用,翻土效果更好。
周师傅最厉害,他根据沈清弦描述的“耧车”概念,做出了一个能同时完成开沟、播种、覆土的家伙什。虽然还很粗糙,但已经能看到雏形。
这期间,萧彻也常来。他不插手具体设计,但每次来都会仔细看,认真听。有时还会问些很实际的问题:“这铁件会不会太重?百姓买不买得起?”“木头用哪种最耐用又最便宜?”
这些问题让老匠人们不得不考虑成本,让设计更贴近实际。
二月二,龙抬头那,第一件完整的曲辕犁做出来了。
周师傅摸着光滑的犁辕,感慨道:“干了四十年木匠,头一回做这样的犁。”
沈清弦道:“周师傅,明咱们试试?”
“试!”周师傅眼中闪着光,“老朽也想看看,这犁到底有多省力。”
试犁的地点选在京郊的皇庄。那里有各种土质的地块,最适合测试。
试犁那,春寒料峭,但阳光很好。沈清弦穿了身利落的常服,外面罩了件披风。萧彻本来要一起来,但临时有朝会,晚些到。
皇庄的管事早得了消息,选好了三块地:一块沙土地,一块黏土地,一块是常用的黄土地。
周师傅亲自扶犁,他的徒弟牵来一头壮实的黄牛。
围观的除了沈清弦和工部官员,还有皇庄的农户们。他们听皇后娘娘改进了新犁,都好奇地来看热闹。
“这犁……样子怪怪的。”一个老农嘀咕。
“辕是弯的,能好使吗?”另一个年轻些的农户怀疑。
周师傅没理会议论,套好牛,喊了一声:“走!”
黄牛发力,犁头扎进土里。
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犁入土又深又稳,翻起来的土块整齐地倒向一侧。周师傅扶着犁,明显比用旧犁时省力得多。
犁到地头,转弯。曲辕的优势显现出来——转弯半径,灵活得多。
“神了!”周师傅的徒弟第一个叫出来,“师傅,您看这土翻的!”
周师傅停下犁,蹲下身抓了把土。土块松软,破碎均匀,正是春耕最理想的状态。
“娘娘,”他起身,激动地对沈清弦,“成了!这犁……比旧犁至少省三成力,翻土还更透!”
围观的农户们忍不住了,纷纷围上来。
“周师傅,让俺试试成不?”一个壮实的中年农户搓着手问。
“试!都试!”周师傅大方地让开位置。
那农户上去,扶犁,赶牛。犁出去十来步,他就笑了:“真轻省!这弯辕,顺手!”
又试了沙土地和黏土地,调节犁头角度后,效果一样好。
农户们沸腾了。他们跟土地打交道,最知道好坏。这新犁的好处,一眼就能看出来。
“娘娘,这犁……啥时候能买到?”有人大着胆子问。
沈清弦笑道:“还在试呢,得看看耐不耐用,有没有别的问题。等改好了,朝廷会想办法让大家都用上。”
正着,萧彻来了。他换下了朝服,也是一身常服,身边只带了高公公和两个侍卫。
“试得怎么样?”他走过来,很自然地站到沈清弦身边。
沈清弦把情况了,又让农户演示了一遍。
萧彻看得很仔细,看完后问那农户:“你觉得这犁,比旧犁好在哪里?”
农户见皇帝问话,紧张得结巴:“回、回陛下……好、好太多了!省力,翻土好,转弯快……就是、就是不知道贵不贵。”
“成本核算过吗?”萧彻问工部尚书。
“核算了。”工部尚书忙道,“因为用了些铁件,比旧木犁贵三成左右。但铁件耐用,长远看更划算。”
萧彻点头,对沈清弦道:“贵三成……对普通农户来,还是负担。”
沈清弦早就想过这个问题:“陛下,可以这样:朝廷先出一批,借给农户用,收成后从粮食里抵扣。或者,各地官府设立‘农具坊’,农户可以旧换新,补差价。”
萧彻眼睛一亮:“这法子好。既能推广新农具,又不加重百姓负担。”
这时,钱师傅改进的铁齿耙和赵师傅的耧车也拿来了。
铁齿耙在板结的地里试用,效果显着。旧木耙耙不动的地,铁齿耙轻松搞定。
耧车最让人惊喜。原来播种要两人配合,一人开沟,一人撒种,还要再覆土。这耧车一次完成三道工序,效率提高一倍不止。
皇庄的老管事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东西……神了!要是早些年有这,咱们庄上能多收多少粮食啊!”
试完所有农具,日头已经偏西。
沈清弦让人在皇庄的空地上摆了几张桌子,请今参与试用的农户、工匠们一起吃顿便饭。
饭菜简单,但实在:大锅炖菜,白面馒头,管饱。
农户们起初拘谨,但见皇帝皇后都随意坐着,也渐渐放松了。
那个最先试用新犁的中年农户叫陈三,几杯粗茶下肚,话多了起来:“陛下,娘娘,不瞒您,俺种了二十年地,头一回见官府这么上心农具的事。”
萧彻问:“以前没人管吗?”
“管是管,但都是管收税。”陈三实话实,“哪年收成不好,减点税,开个粥棚,就是大恩德了。像这样琢磨着让俺们多收粮食的……没樱”
旁边一个老农接话:“是啊。都民以食为,可真正把种地当回事的官,不多。”
沈清弦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萧彻沉默片刻,道:“是朝廷疏忽了。从今往后,会不一样的。”
吃完饭,农户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三位老匠人也要带着徒弟回城,被沈清弦叫住。
“三位师傅,”她郑重道,“今只是个开始。农具还要继续改进,要更耐用,更便宜,更适合各地不同的情况。这差事,就拜托诸位了。”
三位老匠人躬身:“娘娘放心,老朽一定尽心。”
回去的马车上,沈清弦靠在萧彻肩上,有些疲惫,但眼睛亮亮的。
“累了?”萧彻搂住她。
“有点,但高兴。”沈清弦道,“陛下,您看到那些农户的眼神了吗?他们是真的需要这些。”
“朕看到了。”萧彻轻声道,“所以清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朕支持你。”
沈清弦抬头看他:“陛下不怕我折腾?”
“怕什么?”萧彻笑了,“你折腾出来的,都是让百姓得实惠的好事。这样的折腾,越多越好。”
车窗外,暮色四合,炊烟袅袅。
沈清弦看着那些寻常百姓家的灯火,心中充满力量。
她知道,路还长。但至少,方向是对的。
而且,有人陪她一起走。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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