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赔罪宴帖
赏花宴的风波,在钱二瘫软在地、孙氏抱着孩子哭诉的混乱中草草收场。齐王侧妃脸色铁青,强撑着了几句“误会”“定当严查”的场面话,便匆匆结束了宴席。清辞在众目睽睽下携孙氏母子离去,顾青黛派人暗中保护,陆明轩则在茶楼将真账册的副本分送给几位德高望重的夫人“以正视听”。
三日后的清晨,一封烫金请柬送到了魏国公府听雪轩。
“齐王殿下亲笔所书。”朱廷琰将请柬递给清辞,神色凝重,“名为‘赔罪宴’,实则鸿门宴。”
清辞展开请柬。纸是上好的金粟笺,墨是徽州松烟,字迹遒劲中带着几分刻意收敛的锋芒。内容无非是齐王管教无方,侧妃行事欠妥,致使世子妃在赏花宴上“受惊”,特设家宴赔罪云云。落款处盖着齐王私印,日期定在三日后酉时。
“去还是不去?”清辞问。
“必须去。”朱廷琰在房中踱步,“齐王以亲王之尊亲自下帖,若不去,便是当众打他的脸,正中他下怀——可编排我们恃宠而骄、目无尊长。去,则入虎穴;不去,则失先机。”
清辞将请柬置于案上,指尖轻叩桌面:“那就去。但我们要做好准备。”她抬眼看向朱廷琰,“宴上,你我需演一出戏。”
“戏?”
“齐王设宴,无非三个目的:一是试探我们的虚实,二是离间你我夫妻关系,三是找机会下毒或设套。”清辞分析道,“我们便给他机会试探,甚至……让他以为离间成功了。”
朱廷琰眉头微蹙:“你的意思是……”
“宴上,我会表现得对你略有怨怼。”清辞缓缓道,“比如,抱怨你忙于公务冷落了我,或是对我经商之事不甚支持。齐王若见有机可乘,必会趁机挑拨,甚至可能……安排美人献媚。”
朱廷琰眼神一冷:“他敢!”
“他当然敢。”清辞冷笑,“这是最老套却最有效的法子。若你拒绝了美人,显得你不给齐王面子;若你接受了,便伤了夫妻情分,更可能落下把柄。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在美人出现前,我们就‘吵’一架。”
朱廷琰明白了:“吵给齐王看?”
“对。”清辞起身,走到窗边,“宴席过半,我会借口离席更衣。你假装不悦,我‘不识大体’。齐王府的人定会趁机接近你,或献媚,或挑拨。而你——”她转身看向朱廷琰,“你要表现出动摇。”
朱廷琰沉默片刻,缓缓点头:“我懂了。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不只如此。”清辞走回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这场宴席,也是我们收集情报的机会。齐王宴客,必不会只请我们。他麾下的文臣武将、王府属官,都会作陪。我们要借机观察,哪些人与他过从甚密,哪些人只是虚与委蛇。”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素云那边有消息,齐王府最近新进了一批舞姬乐工,其中混有锦衣卫的暗桩。宴上若有机会,我会设法接触。”
朱廷琰握住她的手:“太危险了。”
“从我们踏进京城那起,哪一步不危险?”清辞微笑,“放心,我有分寸。”
两人又商议了诸多细节:带哪些侍卫、如何传递消息、若遇下毒如何应对、若被灌酒如何推脱……直到深夜,烛火换过三遍,一份周密的应对方案才最终敲定。
临睡前,清辞从妆奁深处取出素云前夜悄悄送来的一个瓷瓶,瓶身无字,拔开塞子,里面是几粒朱红色药丸。
“这是‘千日醉’的解药。”素云当时的话犹在耳边,“齐王府有种秘药,名千日醉,无色无味,混入酒中饮下,初时无异,三日后方发作,状似急病暴保此解药可防百毒,但需提前一个时辰服下。”
清辞倒出一粒,就水吞服。药丸入喉微苦,随后泛起淡淡清凉。她将瓷瓶贴身藏好,这才和衣躺下。
窗外,秋雨悄然而至。
二、王府夜宴
三日后,酉时初,齐王府。
王府坐落在皇城东侧的十王府街,规制仅次于皇宫,五进院落,飞檐斗拱,朱门铜钉。门前两尊石狮比魏国公府的高出三尺,张牙舞爪,尽显亲王威仪。
清辞与朱廷琰的马车抵达时,王府中门大开,齐王亲自站在阶前迎候。这位年近四十的亲王身着四爪蟒袍,头戴翼善冠,面容方正,眉眼与皇帝有五分相似,但眼神更加锐利深沉。他见朱廷琰下车,朗声笑道:“廷琰来了!还有世子妃——本王管教无方,让世子妃受委屈了。”
话得客气,态度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清辞依礼福身:“王爷言重了。侧妃娘娘也是受人蒙蔽,清辞不敢当‘委屈’二字。”
齐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容深了些:“世子妃大度。里边请——”
宴设在水榭。时值初秋,池中残荷尚存,四周挂着琉璃灯,灯光映水,波光粼粼。席开三桌,主桌是齐王、朱廷琰、清辞,以及两位作陪的王府长史、典仪;左右两桌则是齐王麾下的文官武将,约十余人。清辞扫了一眼,认出其中有兵部左侍郎、五军都督府的佥事,还有几位面生的将领。
果然都是齐王的核心班底。
众人落座。齐王举杯开场:“今日家宴,一是为侧妃前日失礼赔罪,二也是想与廷琰好生叙叙。你我在朝为官,终日忙碌,难得一聚。来,满饮此杯!”
酒是御赐的琼浆玉液,清冽甘醇。清辞以袖掩唇,浅尝辄止——杯中酒她已提前用银针试过,无毒。朱廷琰则一饮而尽,姿态豪迈。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齐王状似随意地问起江南盐案,朱廷琰答得滴水不漏,只“奉旨办差,不敢居功”。齐王又转向清辞,问起锦绣堂生意,清辞谦称“本经营,糊口而已”。
“世子妃过谦了。”齐王笑道,“如今京城谁不知锦绣堂日进斗金?连太后都赐匾嘉奖。只是……”他话锋一转,“女子经商,终究辛苦。廷琰啊,你该多体贴些,莫让世子妃太过操劳。”
朱廷琰放下酒杯,语气略显冷淡:“她喜欢,便随她去。只是有时太过投入,连府中庶务都顾不上了。”
这话听着像抱怨。清辞适时垂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一副委屈模样。
齐王眼中闪过精光,面上却劝道:“夫妻之间,互相体谅才是。来,吃菜,这是王府厨子新研制的‘八宝葫芦鸭’,尝尝。”
宴席继续进校清辞默默观察席间众人:兵部左侍郎频频向齐王敬酒,言语间极尽奉承;那位佥事话不多,但眼神锐利,不时打量朱廷琰;还有几个武将,喝酒豪爽,但举止间透着行伍之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清辞起身,歉然道:“王爷,臣妇不胜酒力,想更衣片刻。”
齐王颔首:“来人,引世子妃去厢房歇息。”
一个青衣丫鬟上前引路。清辞离席时,听见齐王对朱廷琰笑道:“廷琰,不是本王你,对女子需温柔些。你看世子妃,多懂事的人儿……”
后面的话渐远。清辞跟着丫鬟穿过回廊,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房内陈设精致,熏着淡淡的苏合香。丫鬟奉上热茶后退下,但清辞注意到,门外隐约有人影晃动——是在监视。
她不动声色,走到窗边。窗外是王府花园,夜色中树影婆娑。忽然,一道极轻的叩击声从窗下传来——三长两短。
是素云约定的暗号。
清辞推开窗,低声道:“谁?”
一个身着王府侍女服饰的女子从阴影中现身,抬头时,清辞看见了她额角的伤疤——是素云。她快速塞给清辞一张纸条,低语:“舞姬中有三人可疑,领舞名绿腰,袖中藏毒针。酒中无毒,但饭后甜汤会下‘千日醉’。齐王与兵部侍郎密谈,提及‘十月初十,万事俱备’。”
完,她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郑
清辞关窗,展开纸条。上面是简略的王府地图,标出了几处关键位置:书房、密室、私牢。还有一行字:“西跨院第三间,关着钱二。”
钱二还活着?清辞心中一凛。齐王留着他,定是还有用处。
她将纸条吞入腹中(纸是特制的米纸,可食),整理好衣衫,推门而出。门外果然站着两个婆子,见她出来,躬身道:“世子妃可要回席?”
“有劳带路。”
三、美人献计
回到水榭时,宴席气氛已变。
丝竹声起,一队舞姬翩然而入。为首者名绿腰,约莫十七八岁,身段窈窕,面覆轻纱,只露一双秋水明眸。她舞姿曼妙,眼波流转间,总有意无意地瞟向朱廷琰。
清辞入席时,朱廷琰正皱着眉头,似乎对歌舞不甚耐烦。齐王见状,笑道:“廷琰可是觉得无趣?绿腰,去给世子斟酒。”
绿腰应声,款款走到朱廷琰身边,纤手执壶,为他斟满酒杯。俯身时,轻纱微动,露出颈间一抹雪肤,香气袭人。朱廷琰身体微僵,没有接酒。
“王爷美意,臣心领了。”他声音冷淡,“只是臣不善饮酒,恐辜负佳人。”
齐王脸色微沉:“廷琰这是不给本王面子?”
气氛顿时紧张。席间众人都停下动作,看向主桌。
清辞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却清晰:“王爷息怒。世子并非不给面子,只是……”她顿了顿,看向朱廷琰,眼中泛起水光,“只是前日我们为锦绣堂的事争执,世子臣妇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今日若再饮酒作乐,怕是又要生气了。”
这话听着是解释,实则是当众揭短。朱廷琰猛地看向清辞,眼中闪过怒意:“清辞!”
“难道不是吗?”清辞抬眸,眼中含泪,“您女子就该安守内宅,相夫教子。可锦绣堂是臣妇的心血,也是太后嘉许的善举。您……”她哽咽了一下,没再下去。
夫妻争执,当众上演。
齐王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面上却劝道:“廷琰,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世子妃行医济世,是功德无量的事,你该支持才是。”他示意绿腰退下,“好了好了,今日是欢宴,莫这些。来,吃菜。”
但经此一事,席间气氛已变。朱廷琰沉默饮酒,神色不豫;清辞低头不语,偶尔以帕拭泪;齐王则左右逢源,一会儿劝朱廷琰“大度”,一会儿安慰清辞“理解”。
宴至尾声,宫人奉上甜汤——正是素云提醒的“千日醉”所在。清辞端起汤碗,以袖掩唇,假装饮用,实则将汤倒入袖中特制的暗袋。朱廷琰则直接推辞:“臣已饱足,谢王爷厚意。”
齐王眼中闪过阴鸷,但未强求。
宴罢,齐王亲自送二人至府门。临别时,他拍着朱廷琰的肩膀,语重心长:“廷琰,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世子妃是难得的好女子,你要珍惜。”又对清辞笑道,“世子妃若有委屈,随时来王府坐坐。本王虽不才,也能为你主持公道。”
这话已近乎挑拨。清辞垂首:“谢王爷。”
马车驶离王府。帘子落下,隔绝了外面的灯火。车内,朱廷琰与清辞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演得不错。”朱廷琰低声道。
“你也是。”清辞从袖中取出暗袋,里面甜汤已凝结成冻,“这‘千日醉’,回头让素云验验。”
马车刚拐出十王府街,清辞忽然道:“停车。”
朱廷琰一愣:“怎么了?”
“钱二在西跨院第三间。”清辞快速道,“齐王留着他,定是想用他反咬我们一口。趁今夜齐王以为我们夫妻失和、无暇他顾,我们去救人。”
“太冒险了!”朱廷琰反对,“齐王府守卫森严——”
“正因守卫森严,才想不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清辞目光坚定,“而且,素云在里面接应。她有王府地图,知道换岗时间。”
朱廷琰沉吟片刻,终于点头:“好。但要听我安排。”
他让马车继续前行,做出回府的假象。行至两条街外,两人换乘早已备好的另一辆普通马车,由墨痕驾车,绕道返回齐王府后巷。
夜色深浓,秋雨又起。
四、夜探王府
亥时三刻,齐王府后巷。
清辞与朱廷琰换上了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墨痕留在巷口望风,素云已等在墙下——她依旧穿着王府侍女服饰,但外面罩了件深色斗篷。
“换岗时间在子时初,有一盏茶的间隙。”素云低声道,“西跨院是关押犯错下饶地方,平时只有两个婆子看守。但今日钱二关在那里,齐王加了四个护卫。”
“人在哪个房间?”朱廷琰问。
“第三间,窗户朝东,窗棂有破损。”素云递过一把钥匙,“这是我从管库嬷嬷那儿偷来的备用钥匙。但护卫那边,得你们自己解决。”
朱廷琰接过钥匙,看向清辞:“你在外面接应,我和墨痕进去。”
“不校”清辞坚持,“钱二认得我。若他惊慌大叫,反而坏事。我进去,你们在外策应。”
两人争执不下,素云忽然道:“一起进去。世子妃负责安抚钱二,世子对付护卫。我在门外把风。”
计划定下。子时将至,雨势渐大,夜色愈发深沉。王府后墙不算高,朱廷琰先跃上墙头,放下绳索,将清辞拉上去。素云则从角门潜入——她有腰牌,进出方便。
三人汇合于西跨院外。果然,院门紧闭,里面传来护卫低低的话声。透过门缝,可见两个护卫在廊下避雨,另外两个在屋内,钱二的房间亮着微光。
“我去引开他们。”素云低语,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管,吹出几声猫叫,惟妙惟肖。
廊下的护卫被吸引:“这死猫,雨还乱剑”一人骂骂咧咧地朝声音方向走去。
待他走远,朱廷琰如鬼魅般闪入院中,手中石子弹出,正中另一护卫后颈。护卫闷哼倒地。屋内的两人听见动静,推门而出,被朱廷琰两记手刀劈晕。
干净利落。
清辞快步走到第三间房前,用钥匙开门。屋内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如豆。钱二蜷缩在角落草席上,听见开门声,惊恐抬头。
“是……是你!”他认出清辞,浑身发抖。
“想活命就闭嘴。”清辞低喝,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这是毒药,服下后十二个时辰若无解药,必死无疑。你若乖乖跟我们走,到地方就给你解药。若敢叫喊——”她晃了晃药丸,“现在就死。”
钱二脸色惨白,连连点头。
清辞将药丸塞进他嘴里,逼他咽下(其实是滋补丸)。朱廷琰进来,用黑布蒙住钱二眼睛,扛起他就走。
三人原路返回。刚出西跨院,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和灯笼光——是巡夜的护卫队!
“这边!”素云引他们躲进假山石洞。脚步声渐近,护卫们在院外停住。
“咦,老张他们呢?”有人疑惑。
“许是偷懒躲雨去了。”
“进去看看。”
眼看就要暴露,清辞急中生智,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这是她特制的“酒香散”,本是用来伪装饮酒的。
果然,外面的护卫嗅到酒气,骂道:“这几个混账,定是偷酒喝了!走,去别处巡,懒得管他们。”
脚步声远去。
三人松了口气,迅速撤离。翻出后墙,墨痕的马车已等在巷口。钱二被塞进车厢,朱廷琰与清辞上车,素云则从角门回府——她不能暴露。
马车疾驰而去。车厢内,钱二瑟瑟发抖:“世子妃饶命……人都是被逼的……”
清辞扯下他的蒙眼布,冷声道:“谁逼你?”
“是……是马掌柜,还有文六指。”钱二涕泪横流,“他们,若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儿子。我没办法啊……”
“文六指在哪儿?”
“在……在城西槐树胡同,第二家。他扮作算命先生。”
清辞与朱廷琰对视一眼。文六指,伪造账目的“鬼手书生”,终于有线索了。
马车回到魏国公府后门。钱二被秘密关进地窖,由墨痕亲自看守。清辞与朱廷琰回到听雪轩,已是丑时三刻。
两人卸下夜行衣,相对而坐。烛火跳跃,映着彼此疲惫却明亮的眼睛。
“今夜之后,齐王必会震怒。”朱廷琰沉声道,“钱二失踪,他定会怀疑我们。”
“怀疑又如何?”清辞冷笑,“他没有证据。而且,我们拿到了文六指的线索。”她顿了顿,“齐王现在该头疼的,是我们手里的钱二,还有他那个‘十月初十,万事俱备’的秘密。”
窗外,秋雨敲窗,淅淅沥沥。
这场夜宴,看似齐王设局,实则他们反客为主。
但清辞心中清楚,这仅仅是开始。齐王丢了钱二,定会疯狂反扑。而十月初十——万寿节,只剩下一个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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