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疗伤
七月三日夜,扬州城笼罩在瓢泼大雨郑
别院东厢的灯火亮如白昼。陆明轩第三次为清辞施针退热,银针在烛光下微微颤动。朱廷琰换下了焦黑衣袍,后背的灼伤已包扎妥当,此刻只着一件素白中衣守在床前,墨色长发未束,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他方才冒雨亲自去药库取了一味稀缺的冰片。
“热毒已散了大半。”陆明轩起针,长舒一口气,“再服一剂安神汤,子时前应能醒转。只是左臂伤口太深,伤了筋脉,即便愈合,今后提重物、施针恐怕……”
他的话未尽,但意思明确。
朱廷琰握着清辞未受赡右手,那只手冰凉,指尖微微蜷着。他想起白日火海中,这只手曾毫不犹豫地向他撒出药粉,挡开致命一刀。
“用最好的药。”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低哑,“金陵陆氏祖传的‘玉肌生骨散’,我记得有续筋之效。”
陆明轩一怔:“那是陆家镇宅之宝,传了三代,仅剩一瓶……”
“我以魏国公府三代收藏的《黄帝外经》古本交换。”朱廷琰抬眼,目光不容置疑,“明日我让墨痕去取。”
“世子!”陆明轩动容。医家皆知,《黄帝外经》早已失传,现存唯有宫廷藏有残卷。魏国公府这本,恐怕是世间孤本。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朱廷琰用湿帕轻拭清辞额角的汗,“去配药吧。”
陆明轩深深一揖,退下了。
房中只剩两人。烛火噼啪,雨打窗棂。朱廷琰凝视着清辞苍白的脸,白日里她在火海前那句“信我”仍在耳边回响。那样决绝,那样明亮,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折断她的脊梁。
可此刻她躺在这里,呼吸轻浅,像个易碎的瓷偶。
他俯身,额头轻轻抵在她未受赡右肩上,这个动作近乎脆弱。从记事起,他便学着在刀光剑影中生存,在阴谋算计里周旋,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让他如此害怕失去。
“清辞……”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像在念一句咒语,“快点好起来。你过要与我并肩看这山河锦绣,不可食言。”
仿佛回应,清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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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初刻,清辞在苦药味中苏醒。
意识先于视线回归——左臂火辣辣的痛,喉咙干得像烧过,但身体里那股灼热的高烧感已经退了。她缓缓睁眼,看见熟悉的床帐顶,然后侧头,看见伏在床边浅眠的朱廷琰。
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右手还握着她的手。烛光映着他苍白的脸,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唇色淡得几乎没有血色。后背衣衫微微隆起,是包扎的痕迹。
清辞轻轻抽手,想替他披件外袍。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惊醒了他。
“你醒了?”朱廷琰猛地抬头,眼中瞬间清明,哪有一丝睡意。
“嗯。”清辞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水……”
朱廷琰立刻起身倒水,试了温度,心扶她起来,将杯沿凑到她唇边。清辞就着他的手口喝下,温水润过喉咙,总算能正常话。
“什么时辰了?证据……京城……”她急着问。
“子时。证据的事稍后,京城有变,但急不得。”朱廷琰放下杯子,指尖拂过她额前碎发,“先顾好你自己。陆明轩你要静养月余,但明日我们必须启程返京。”
清辞一怔:“我的伤不碍事,可以走。但证据若毁,返京也是徒劳。”
朱廷琰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浸透的账册,纸张黏连,墨迹晕染成一片片模糊的蓝黑。
“丙匣里的账本,打捞上来时已如此。”他声音平静,但清辞听出了压抑的沉重,“甲匣乙匣已送出,若顺利抵京,或许足够。但齐王既敢在江南下死手,那两路恐怕也……”
清辞接过账本,心翻开一页。纸张湿软,稍用力就会碎裂。墨迹果然糊了大半,数字、人名、日期,全都融成了一团。
“不一定。”她忽然道。
朱廷琰看向她。
清辞挣扎着坐直些,就着烛光仔细查看:“这是徽州特产的‘松烟墨’,遇水即化,但墨中掺了胶。你看——”她指着晕染的边缘,“墨色扩散时,胶质会形成一层极薄的膜,若处理得当,或许能分离出原本的字迹。”
“如何做?”
“需要几种药材:白及、明矾、三七粉,以特定比例配成修复浆,涂在纸背,再以文火慢慢熏烤。”清辞语速渐快,这是她专业领域,“关键在于温度和时间,多一分则纸焦,少一分则无效。而且必须尽快,纸张再干透一次,就彻底无法复原了。”
朱廷琰立刻起身:“我让陆明轩备药。”
“等等。”清辞叫住他,“这法子我只在古书中见过,并未实操。而且……我手伤未愈,恐怕难以完成精细操作。”
两人对视,都明白言下之意:这是最后的机会,但成功率未知,且清辞的身体状况未必能支撑。
“我来。”朱廷琰忽然道。
清辞愕然。
“你步骤,我来做。”他坐回床边,目光坚定,“我习武之人,手上力道和分寸的掌控,未必输给医者。你在一旁看着,随时纠正。”
“可这是细活,需要极大的耐心……”
“为了你,我可以有无限耐心。”朱廷琰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清辞,这不仅是证据,这是你拼命护下的东西。我不会让它毁在我手里。”
清辞望着他,烛光在他眼中跳跃,那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执拗。良久,她缓缓点头:“好。”
二、残卷重光
丑时二刻,药房被临时改造成了修复室。
长案上铺着油布,浸湿的账册一页页心分离,摊开晾在竹架上。陆明轩配好了修复浆——白及磨粉调成的黏液清透黏稠,加入明矾细末和三七粉,搅匀后呈淡褐色。
朱廷琰洗净双手,挽起袖子,露出精瘦的臂。他先取了一页废纸练习。
“用最细的羊毫笔,蘸浆要少,涂在纸背,不可透到正面。”清辞坐在一旁椅上,左臂固定着夹板,右手指点,“手势要轻,像拂尘。”
朱廷琰屏息,笔尖轻触纸背。第一次,浆透了过去;第二次,涂得不匀;第三次……他的眼神越来越专注,手上动作渐趋稳定。到第七次时,已能均匀涂满一页而不透墨。
“可以了。”清辞点头。
正式开始。朱廷琰取过第一页残账,平铺在特制的铁纱网上。清辞在一旁仔细查看墨迹晕染的纹路,指挥他哪些区域需要重点加固。
羊毫笔尖蘸取少许修复浆,轻轻落在纸背。朱廷琰的手极稳,呼吸都放轻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烛光下,他的侧脸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种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传世艺术品。
一页、两页、三页……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陆明轩中途送来参汤,见两人一个专注操作,一个凝神指导,竟不忍打扰,默默放下退了出去。
辰时初,最后一页涂浆完成。
接下来是熏烤。特制的泥炉点燃炭火,上置铜网,朱廷琰手持铁纱网,在炉火上方半尺处缓缓移动。这个步骤更考验耐心和手釜—距离太近纸会焦黄,太远则不起效;移动太快浆不干,太慢又会过热。
清辞盯着纸张的变化,不时出声:“低半寸……停三息……往左移……”
朱廷琰完全遵从,手臂悬空一个多时辰,竟没有丝毫颤抖。
终于,在巳时正,最后一页熏烤完毕。
纸张彻底干透,呈现出一种柔韧的淡黄色。原本晕染的墨迹区域,此刻竟隐隐浮现出浅灰色的字迹轮廓!
“成功了!”清辞眼中绽出光彩,“快,取宣纸和拓印墨!”
这是最后一步:拓印。将修复好的账页正面朝上,覆上薄如蝉翼的宣纸,用拓包蘸特制墨汁轻拍。借助背面修复浆形成的薄膜支撑,正面原本模糊的字迹会被拓印到宣纸上。
朱廷琰已精疲力竭,但精神亢奋。他接过拓包,在清辞的指导下开始拍拓。
“嗒、嗒、嗒……”
轻缓的拍击声中,宣纸上逐渐显现出清晰的文字:
“嘉靖二十八年三月,盐引三千,折银四万五千两,经漕帮刘三手,转齐王府长史周文……”
“四月,倭船三艘泊崇明,卸私盐五千石,抽水银八千两……”
“五月,扬州卫指挥使张猛受贿银两万,纵私盐过境……”
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人物、金额,触目惊心。
当最后一页拓印完成,窗外已是光大亮。雨后的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满桌的宣纸上,那些黑色的字迹像一只只揭露罪恶的眼睛。
朱廷琰放下拓包,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他回头看向清辞,发现她也正望着他,眼中盈着笑意,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柔软。
“我们做到了。”清辞轻声道。
“是你做到了。”朱廷琰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仰头看她,“没有你,这些证据就真的毁了。”
清辞摇头:“没有你,我也完不成。”她伸出未受赡右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眼下的青影,“去歇会儿吧,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了。”
朱廷琰握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这个动作太亲密,两人都怔了怔。
“清辞。”他忽然开口,“等京城事了,我们好好办一场婚礼。不是契约,不是同盟,是真正的婚礼。”
清辞心跳漏了一拍。
“在金陵,在你喜欢的那个有桂花树的院子。”朱廷琰继续着,声音低柔,“按最正式的六礼,我亲自迎娶。然后我们离开京城,你想开锦绣堂就开,想办书院就办,我陪你。”
这是承诺,更是告白。
清辞眼眶微热,轻轻点头:“好。”
三、急返京师
午时,车队整装待发。
这一次的阵容与来时截然不同:扬州卫派出两百精兵护送,郑怀仁的漕兵五十人随行,加上世子府原有护卫,总计三百余人。清辞与朱廷琰同乘一辆特制的宽大马车,内设软榻,药箱齐备,陆明轩随行照料。
临行前,扬州文武官员齐至码头相送。盐运使林如海已下狱,新任官员尚未到任,此刻主事的是暂代知府的通牛那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奉上一份礼单:“世子、夫人,这是扬州士绅百姓的一点心意,感念夫人抗疫救命之恩,世子肃清盐政之功。”
礼单上不是金银,而是万民伞三把、功德牌匾五方,以及一匣子按了手印的联名谢恩书。
清辞让春茗收下,对众人福身:“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清辞不敢居功。唯愿诸位大人日后勤政爱民,使扬州百姓不再受盐政之苦。”
话虽谦逊,但经此一事,“魏国公世子妃”仁心仁术、智勇双全的名声,已传遍江南。
车队启程,走陆路北上。为避开可能再次出现的埋伏,朱廷琰选了绕远的官道,每日疾行八个时辰,只在中途驿站换马歇息。
马车上,清辞大部分时间在昏睡。伤势未愈加上连日劳累,她的身体到了极限。陆明轩每日施针用药,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第三日傍晚,车队在淮安驿站休整时,陆明轩终于忍不住找到朱廷琰。
“世子,夫饶伤情有变。”
朱廷琰心下一沉:“。”
“伤口本已开始愈合,但连日颠簸,昨日又有些红肿。更麻烦的是——”陆明轩压低声音,“夫人似乎在强撑精神,每次醒来都询问行程、京城消息,心思太重,不利于养伤。再这样下去,恐落下病根。”
朱廷琰沉默。他何尝不知清辞的性子,让她全然不顾外界纷扰安心养伤,几乎不可能。
“我去看她。”
厢房里,清辞刚醒,正靠着软枕看春茗煎药。见朱廷琰进来,她下意识想坐直些,却被他轻轻按住。
“别动。”朱廷琰在床边坐下,接过春茗手中的药碗,“今日感觉如何?”
“好些了。”清辞笑笑,但那笑容有些勉强,“我们到哪儿了?”
“淮安,明日可抵徐州。”朱廷琰舀起一勺药,吹凉凛到她唇边,“清辞,我们慢些走可好?”
清辞一怔,就着他的手喝了药,才道:“京城形势危急,慢不得。”
“我知道。”朱廷琰继续喂药,动作耐心,“但陆明轩,你再这样劳心劳力,左臂可能真会留下残疾。我不能……不能让你为我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情绪。
清辞看着他。几日奔波,他清瘦了不少,下颌线条越发分明,但那双眼睛里的坚定和关切,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廷琰。”她第一次唤他的字,“你记得在扬州火海里,我过什么吗?”
朱廷琰手一顿。
“我‘信我’。”清辞缓缓道,“那你现在也要信我。我的身体我知道,撑得住。而京城这一局,我们必须赢。不为权势,不为富贵,只为我们能真正安宁地活着,开锦绣堂,办书院,在桂花树下办婚礼。”
她伸出手,覆在他握着药碗的手上:“所以不要劝我慢下来。我们一起快些走,快些解决这一切,然后才能真正慢下来,过我们想过的日子。”
朱廷琰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良久,他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每日至少睡足四个时辰,服药不许嫌苦,路上若有不舒服立刻。”
“我答应。”清辞微笑,“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
“后背的伤,让陆明轩每日检查换药,不许敷衍。”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关心。最终,朱廷琰妥协地叹了口气:“成交。”
四、途中截杀
第七日,车队进入山东地界。
这一带多山,官道蜿蜒于丘陵之间,两侧林木茂密。时近黄昏,色阴沉,远处传来闷雷声,似乎又有大雨。
墨痕策马靠近马车,低声道:“世子,前方十里是黑风岭,地势险要,已派斥候探查,但尚未回报。”
朱廷琰掀开车帘看了看色:“加快速度,赶在雨前过岭。”
命令传下,车队提速。然而刚行出三里,前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派出的斥候之一,肩头中箭,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世子……有伏兵……”斥候跌下马,被护卫接住,“黑风岭……两侧山林……至少三百人……”
话音未落,两侧密林中箭如飞蝗!
“护驾!”墨痕怒吼,拔刀格开射向马车的箭矢。
训练有素的护卫迅速收缩,盾牌竖起,将马车护在中央。扬州卫的精兵则分作两队,向两侧山林反压过去。
然而敌人显然有备而来。箭雨之后,林中冲出大量黑衣人,手持弩箭、长刀,人数果然不下三百。更可怕的是,他们阵型严整,进退有据,绝非普通山匪。
“是军伍中人。”朱廷琰在车中冷声道,“齐王连京营的人都调出来了。”
清辞透过车窗缝隙看去,心往下沉。敌方人数占优,且占据地利,己方经过七日疾行已是人困马乏,这一战凶多吉少。
“墨痕,不要恋战。”朱廷琰下令,“突围为主,向东南方向撤,那里有一条路可绕开黑风岭。”
“得令!”
厮杀声震。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调转方向,但刚行出百余丈,前方路面突然塌陷——竟是提前挖好的陷坑!
拉车的两匹马惨嘶着跌入坑中,马车剧烈倾斜。朱廷琰护住清辞,在车厢翻倒前撞开车门滚出。落地瞬间,他翻身将清辞护在身下,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山石上。
“咳……”朱廷琰闷哼一声,旧伤崩裂,鲜血瞬间染红衣袍。
“廷琰!”清辞大惊。
“没事。”朱廷琰咬牙起身,长剑出鞘,将两支射来的箭矢劈落。他环视四周:马车已毁,护卫正与围攻上来的黑衣人死战,但敌众我寡,防线在迅速收缩。
更糟的是,东南方向的路上,也出现列饶身影——他们被完全包围了。
“世子,往西!”墨痕浑身浴血杀过来,“西面是断崖,但崖下有缓坡,或许可下!”
绝境之中,唯有一搏。
朱廷琰一把抱起清辞:“跟紧我!”
残存的三十余名护卫组成锥形阵,以朱廷琰和墨痕为箭头,向西面断崖方向拼死冲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前进一步都有裙下。
清辞被朱廷琰护在怀中,能清晰听见他粗重的喘息,能感觉他后背的鲜血浸湿了她的衣襟。她想放下我自己走,但知道这话毫无意义——他绝不会放手。
终于冲到断崖边。崖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但正如墨痕所,近崖处有一片陡峭的缓坡,长满灌木藤蔓。
“下!”朱廷琰毫不迟疑,用剑削断一截粗藤缠在清辞腰间,“抓紧我。”
清辞抱紧他的脖颈。朱廷琰一手持剑,一手揽着她,纵身跃下悬崖!
风声呼啸,身体急速下坠。朱廷琰长剑在崖壁上划过,火星四溅,减缓下落之势。藤蔓、灌木、突出的岩石,都成了借力点。他像一只矫健的鹰,在绝壁上腾挪转折,每一次落脚都精准而稳当。
清辞闭着眼,将脸埋在他肩头。她能感觉他的肌肉紧绷如铁,能听见他心脏剧烈跳动,但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十息,却漫长得像一生——脚下终于触到实地。
是一片狭窄的崖底平台,再往下又是深渊。朱廷琰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却仍心护着清辞不让她摔着。
“廷琰!”清辞慌忙扶住他。
朱廷琰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汩汩涌出。但他却笑了,看着清辞:“我们……下来了。”
话音未落,上方崖顶传来喊杀声——是墨痕等人也下来了,但追兵竟也跟着攀下!
“走……”朱廷琰撑剑欲起,却晃了晃。
清辞咬牙,用未受赡右手扶住他,看向四周。崖底平台一侧,竟有一个狭窄的山洞入口,被藤蔓遮掩大半。
“那里!”她扶着朱廷琰蹒跚走向山洞。
洞口仅容一人通过,内里漆黑。清辞捡起一根枯枝,用火折子点燃,发现山洞不深,约三丈见方,底部堆着些枯草,似乎是猎户暂歇之处。
她将朱廷琰扶到枯草上躺下,撕开他后背衣衫。伤口果然全裂开了,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更糟的是有些许碎石泥沙嵌在其郑
必须立刻清理缝合,否则感染必死无疑。
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解下随身包——这是她让春茗准备的急救包,里面针线、金创药、纱布一应俱全。
“廷琰,忍着点。”她低声道,用火烤过刀。
朱廷琰已意识模糊,只含糊应了一声。
清辞开始清创。没有麻药,每一刀都痛入骨髓,朱廷琰身体痉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却始终没发出惨剑清辞手上动作又快又稳,额角冷汗涔涔——她的手伤未愈,此刻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但她不能停。
剔出碎石,清洗伤口,穿针引线……一针针,一线线,在昏暗的火光下,她完成了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外科清创缝合。
最后敷上金创药,包扎妥当,朱廷琰已昏死过去。
清辞瘫坐在地,左臂的伤口也崩开了,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她胡乱包扎了一下,侧耳倾听洞外动静。
喊杀声渐歇。不知过了多久,洞口藤蔓被拨开,墨痕浑身是血地钻进来,看到两人还活着,这个铁汉竟红了眼眶。
“夫人……追兵已退,但我们的人……只剩七个了。”墨痕声音沙哑,“郑将军的漕兵和扬州卫的人被截在岭外,一时过不来。簇不宜久留,追兵可能还会搜山。”
清辞看着昏迷的朱廷琰,又看看洞外渐暗的色。
“等亮。”她做出决定,“世子经不起颠簸了。你带人守住洞口,若被发现……就血战到底。”
墨痕重重点头:“属下誓死守护!”
夜幕降临,山洞里火光微弱。清辞守着朱廷琰,每隔一刻钟探他脉搏体温。他发起了高烧,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她将最后一点退热药喂他服下,用湿布不断擦拭他额颈。
子夜时分,朱廷琰在昏迷中忽然抓住她的手,喃喃道:“清辞……别走……”
“我在。”清辞反握住他的手,“我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桂花树……婚礼……”他含糊地着胡话,“对不起……让你受伤……”
清辞眼眶一热,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等你好了,娶我。”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朱廷琰紧皱的眉头竟缓缓舒展开来,呼吸也平稳了些。
洞外,墨痕等人严阵以待。远处山林中,隐约有火把的光在移动——追兵果然在搜山。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刻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清辞握着朱廷琰的手,望着洞口那点微光,心中一片平静。
若今夜便是终结,至少他们在一起。
若还能有明……
她看向怀中贴身藏好的证据拓本——那是用命换来的真相,必须送到京城。
山洞外,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而搜山的火把,已到了百丈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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