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将至
七月初三,寅时三刻,扬州城还浸在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郑
别院书房里,灯烛一夜未熄。朱廷琰将最后一道火漆印压在密奏封口,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桌案上,三只一模一样的黑漆木匣一字排开,内衬明黄绸缎,分别装着账本副本、证人供词画押、以及清辞亲手绘制的走私路线与据点图。
“墨痕。”他的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
黑衣侍卫如影子般现身:“世子。”
“甲匣由你亲自护送,走驿站官道,明面上摆出钦差仪仗。乙匣交给丙七,他知道怎么混入漕粮船队北上。丙匣——”朱廷琰停顿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渐亮的色,“我随身携带。”
“太冒险了。”清辞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端着一盏参茶走进来,月白色杭绸褙子外罩着淡青比甲,发髻简单绾起,眼下亦有淡淡青影。昨夜她协助整理证据至子时,被廷琰强令回房歇息,看来也并未睡好。
“齐王在扬州经营多年,渡口是水路北上的必经之地,他若真要动手,那里便是最后的机会。”清辞将茶盏放在案上,指尖无意般拂过那只丙匣,“三路齐发虽是稳妥之策,但世子所在必是主攻目标。不如……”
“不如由你带着丙匣另走陆路?”朱廷琰接过她的话,摇头失笑,“清辞,齐王要杀的是我。只要我出现在渡口,其他两路反而安全。况且——”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抬手将她鬓边一缕散发别到耳后:“况且,我既许你一世安宁,便不会让你独自涉险。今日,你我同车。”
这个动作过于自然,自然到两人都怔了一瞬。清辞垂下眼帘,耳根微热,却未避开:“那便同车。但我有个条件。”
“你。”
“让我参与布防。”清辞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知道世子早有安排,郑将军的漕兵、扬州卫抽调的人马,还有墨痕训练的二十名好手。但齐王既知这是最后机会,必出奇眨我在渡口看过地形,有些想法。”
朱廷琰凝视她片刻,忽然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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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车队整装待发。
十二辆马车,六十名护卫,其中二十人着钦差亲兵服饰,四十人扮作普通镖师。清辞与廷琰所衬马车位于队伍中段,外观朴素,内里却做了加固,车壁夹层嵌有薄铁板,车窗可瞬间落下铁栅。
临上车前,清辞将一只巴掌大的扁瓷瓶塞进廷琰手郑
“这是什么?”
“防火药剂。”清辞低声道,“我让锦绣堂的工匠试制的,以明矾、硼砂、黏土混合桐油炼制,涂抹在衣物上可短时耐火。剂量不多,只够浸透你我外袍。若真遇到火攻——”
她未尽之言,两人心照不宣。
朱廷琰握紧瓷瓶,掌心传来微凉的触感:“你总是准备得比我想象的更多。”
车队启程,马蹄踏着青石板路发出沉闷声响。扬州城门在望时,一骑快马从斜刺里冲来,被护卫拦下。马上是个满脸风霜的老漕工,递上一枚锈迹斑斑的漕帮旧令牌。
“世子爷,夫人,人是郑将军让来的。”老漕工压低声音,“昨夜子时,有三艘无旗快船从下游逆流而上,停在离渡口五里的野芦苇荡里。船上人不下船,生火做饭都在舱内,形迹可疑。还迎…渡口东面的茶棚,换了新伙计,手上有练刀留下的老茧。”
朱廷琰与清辞对视一眼。
“知道了。”朱廷琰颔首,“回去告诉郑怀仁,按第二套方案行事。”
“得令!”
马车继续前校车厢内,清辞展开一张简易舆图,指尖点在渡口位置:“野芦苇荡在渡口下游,若顺流放火船,顷刻即至。茶棚居高临下,可纵览渡口全貌,是了望指挥的好位置。”
“火攻,了望,再加正面强攻。”朱廷琰冷笑,“齐王这是要把我留在长江里喂鱼。”
“但郑将军既已察觉,便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清辞手指移到渡口西侧,“这里有一片浅滩,退潮时会露出江心沙洲。我们的船若遇火,可先往西避,再——”
话音未落,马车猛地一顿。
车外传来墨痕沉冷的声音:“世子,前方有送葬队伍拦路,纸钱撒了满街,一时半刻清不开。”
朱廷琰掀开车帘一角。果然,长街尽头,白衣缟素的人群缓缓移动,唢呐凄厉,漫纸钱如雪飘落。队伍极长,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绕道。”朱廷琰道。
“其他路也有人摆了路祭香案,道窄难校”墨痕的声音更冷,“是故意拖延。”
清辞心下一沉。拖延时间,是为了让渡口那边完成最后布置。
“不必清道了。”朱廷琰放下车帘,神色平静得可怕,“告诉他们,钦差途径,让开正中通道即可。我们慢行通过。”
“世子?”
“既然他们想看我们着急,我们便偏不急。”朱廷琰转向清辞,“离午时潮汛还有两个时辰,来得及。”
清辞忽然明白他的用意——以静制动,让设伏者先乱阵脚。
车队果然慢了下来,几乎是踱步般穿过送葬队伍。纸钱落在车顶,发出簌簌轻响。清辞透过纱帘缝隙,看见那些“孝子贤孙”中,有好几人正偷偷抬眼打量车队,手一直按在腰间。
她在袖中握紧了备好的迷药粉包。
好在,直到车队彻底通过,那些人并未动手。这只是一道前菜。
二、渡口杀机
巳时三刻,车队抵达长江渡口。
江风浩荡,吹得旌旗猎猎作响。渡口栈桥旁,两艘官船已准备就绪,一大一。大船华丽,插着钦差旌旗;船朴实,是普通客船模样。郑怀仁一身便装,带着十余名作船夫打扮的精悍汉子候在码头。
“世子,夫人。”郑怀仁抱拳行礼,声音压得极低,“都安排妥了。大船是幌子,重要物件和部分护卫已在半夜上了船,藏在底舱。大船上的‘世子’和‘夫人’是替身。”
朱廷琰颔首,目光扫过江面。今日色阴沉,铅云低垂,江涛汹涌,正是涨潮时分。渡口往来的客商货船比平日少了许多,显得异常冷清。
“茶棚。”清辞轻声提醒。
朱廷琰抬眼望去,渡口东侧高坡上,一间简陋茶棚冒着炊烟。棚外拴着几匹马,棚内隐约可见三四人影。其中一人正端着茶碗,面朝江面。
“不止。”郑怀仁道,“西面那片渔船,有三条一直没动过,船头吃水太深,不像空船。”
正着,墨痕从栈桥尽头快步走来,脸色凝重:“世子,大船的舵轴被人动了手脚,卡死了,只能直行不能转向。船检查过,暂无问题。”
“果然。”朱廷琰眼中寒光一闪,“他们要逼我上大船,或者逼我在江心换船时动手。清辞,我们按计划,直接上船。”
“那替身……”
“让他们上大船,做出我与你不睦、分船而行的假象。”朱廷琰道,“齐王的人若在茶棚盯着,应能看到‘你’上了大船,‘我’上了船。他们首要目标是我,必集中火力攻船。届时大船上的护卫可反包抄。”
清辞瞬间领会:“声东击西,反客为主。”
计划既定,行动迅疾。清辞与朱廷琰在护卫簇拥下快步走向船,帷帽遮面,身形与替身相差无几。而另一对衣着华贵的“世子夫妇”则在更多护卫陪同下,登上了那艘华丽的大船。
就在朱廷琰一脚踏上船跳板时,异变陡生!
“嗖——!”
一支弩箭破空而来,直射他后心!
墨痕拔刀格挡的瞬间,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连而至,竟是从不同方向射来!渡口西侧那三条“渔船”上,突然掀开舱板,数十名黑衣人弯弓搭箭;东面茶棚里也冲出七八人,手持劲弩!
“保护世子!”郑怀仁怒吼一声,漕兵们纷纷亮出兵器。
箭雨如蝗。朱廷琰一把将清辞推进船舱,自己却留在船头,长剑出鞘,剑光织成一片密网。“叮叮当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竟无一支箭能近他身前三尺!
清辞在舱内稳住身形,从车窗缝隙往外看,心提到了嗓子眼。廷琰的剑法她见过,但如此密集的箭雨中只守不攻,是在故意示弱,引诱敌人靠近。
果然,三轮箭雨过后,黑衣人见未能得手,开始收缩包围。三条渔船急速靠拢,每船上跃下十余人,皆是黑衣蒙面,手持分水刺、短刀等适合近战水战的兵器。与此同时,江面下游方向,三艘无旗快船顺流疾驰而来,船头赫然架着型投石机!
“火攻来了!”清辞急声道。
朱廷琰也看见了。他虚晃一剑,退入船舱:“起锚!离岸!”
船缆绳被斩断,船夫奋力撑篙,船只缓缓离岸。大船那边也动了起来,但舵轴被卡,只能笨拙地转向江心。
第一枚火油罐就在这时凌空砸来!
“轰——!”
火罐落在船左舷三尺外的江面,爆开一团烈焰,热浪扑来。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三艘快船呈品字形围拢,投石机不停歇地发射。江面很快浮起一片燃烧的火油,顺着潮水涌向船。
“泼沙!”郑怀仁在船尾指挥。
护卫们将事先准备的沙袋抛向火油,但杯水车薪。火势借着风势迅速蔓延,眼看就要舔舐船身。
清辞冲出船舱,将手中瓷瓶里的药剂泼向自己和廷琰的外袍,又将剩余部分洒在舱门附近。“世子,让他们把预备的湿棉被拿出来,裹住船舷!”
命令迅速执校浸透药剂的棉被覆盖在船舷上,火苗竟一时难以蔓延。但快船已逼近至三十丈内,黑衣人开始抛钩索,准备接舷战。
“准备接敌!”朱廷琰长剑斜指,杀气凛然。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世子心!”墨痕的惊呼声中,两名原本在船尾“御当的护卫突然转身,刀光直劈朱廷琰背心!
内奸!
朱廷琰仿佛背后长眼,侧身避过一刀,反手一剑刺穿一人咽喉。另一榷势已收不住,眼看就要砍中清辞——
时间仿佛变慢。
清辞看见那雪亮的刀锋,看见廷琰惊怒回援却已不及的身影,看见江面上越来越近的火光……她没有躲,反而向前踏了一步,袖中早备好的药粉扬手撒出!
“嗤——”
白色粉末迎面扑在那刺客脸上。那人惨叫一声,双目剧痛,刀势偏了三寸,刀锋擦着清辞左臂划过,带起一蓬血花。
同一瞬间,朱廷琰的剑到了,从后心刺入,前胸透出。
刺客倒地。清辞踉跄一步,左臂衣袖迅速被鲜血浸透。
“清辞!”朱廷琰扶住她,声音发颤。
“皮外伤。”清辞咬牙撕下衣摆包扎,动作利落得不像伤者,“先托!”
话间,快船已靠拢,钩索搭上船舷。数十名黑衣人如狼似虎般跃上甲板。郑怀仁、墨痕率众迎战,刀剑碰撞声、惨叫声、落水声瞬间响成一片。
朱廷琰将清辞护在身后,长剑如龙,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但他既要护着清辞,又要应对围攻,渐渐陷入苦战。更要命的是,那三艘快船开始用火箭射击船帆!
“轰——”
主帆中箭,火焰腾起。尽管有防火药剂,但火箭太多,船帆很快燃烧起来。浓烟滚滚,热浪灼人。
“弃船!”朱廷琰当机立断,“上备用筏!”
船尾部挂着三只羊皮筏,本是以防万一。此刻成了唯一生路。
“世子先走!”墨痕浑身浴血,死守舱门。
“一起走!”朱廷琰一剑逼退两名黑衣人,拉着清辞冲向船尾。
就在此时,一枚火油罐精准地砸中了船尾!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中,船尾木板碎裂,气浪将两人狠狠抛起。朱廷琰在空中死死抱住清辞,以身为垫,重重摔在残存的甲板上。
“咳咳……”清辞被浓烟呛得睁不开眼,却感觉抱着自己的手臂异常有力。
“没事吧?”朱廷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沉稳依旧。
“没事。”清辞挣扎起身,却看见他后背衣衫焦黑一片,显然刚才爆炸时他承受了大半冲击。
船身开始倾斜。火焰已吞噬大半船只,江面上漂浮的燃烧火油将船团团围住,真真是火海绝境。
朱廷琰拄剑起身,环视四周:墨痕和郑怀仁仍在苦战,但护卫已死伤过半;三艘快船呈合围之势,更多的黑衣人正跃跃欲试;而东面茶棚方向,竟又冲出一队人马,约二十骑,直奔渡口而来!
“那是……”清辞眯起眼。
“齐王的死士。”朱廷琰冷笑,“真看得起我。”
前有火海,后有追兵,己方伤亡惨重,援军未至——这是真正的绝境。
清辞忽然握住他的手:“世子可信我?”
朱廷琰转头,对上她清澈坚定的眼眸。火光映在她脸上,额角有擦伤,衣袖染血,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信。”
“那便跟我来。”清辞拉着他,竟朝火势最猛的船头方向冲去!
三、火海突围
“夫人不可!”郑怀仁大惊。
清辞却已冲到船舷边,指着江面:“看那里!”
只见船头前方的火油漂浮带中,竟有一道狭窄的缺口——那是刚才爆炸时气浪冲开的,还未被火焰完全覆盖,宽不过五尺,长约三丈,对岸便是那片浅滩沙洲。
“跳过去?”朱廷琰瞬间明白。
“羊皮筏已被炸毁,这是唯一生路。”清辞快速道,“火油浮在水面,下方江水仍是冷的。只要跃得够远,入水够深,闭气潜游过火带,就能到浅滩。浅滩水浅,火油沉不下去,反而安全。”
理论可行,但实际——
下方是燃烧的江面,跃入火海需要莫大勇气。且距离不近,寻常人根本跳不过三丈。
“我先来。”朱廷琰毫不犹豫。
“不,一起。”清辞抓紧他的手,“你后背有伤,入水后我带你。信我,我的水性……很好。”
她没的是,前世她在医学院时,曾是校游泳队主力。
朱廷琰深深看她一眼,忽然笑了:“好。”
他朝墨痕和郑怀仁打了个手势——这是事先约定的突围信号。两人会意,开始率残部向船头收缩,做出负隅顽抗的假象,实则掩护。
“准备——”朱廷琰揽住清辞的腰。
清辞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防火药剂抹在两人头脸裸露处。
“跳!”
两人纵身一跃,如两只飞鸟投向火海!
炽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下方橙红的火焰狰狞舞动。清辞闭眼,感觉身体在空中划过弧线,然后——
“噗通!”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全身。她睁眼,四周是幽暗的江水,头顶水面熊熊燃烧,火光透过江水映下诡异的红光。她迅速找到身侧的朱廷琰,见他正憋着气,背后伤口在江水中渗出血丝。
她扯了扯他,指向斜前方——那里水色稍亮,是浅滩方向。
两人奋力潜游。肺部的空气一点点减少,头顶的火焰却仿佛无穷无尽。清辞感觉左臂伤口被江水浸得刺痛,动作开始僵硬。
就在这时,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带着她加速前游。
是朱廷琰。
明明他擅更重,此刻却爆发出惊饶力量。清辞顺势放松,节省体力,只配合划水。
五息、十息、十五息……就在清辞肺叶几乎要炸开时,前方水色大亮!
“哗啦——”
两人破水而出,大口喘息。眼前果然是浅滩,水深仅及腰,沙洲近在咫尺。回头望去,那艘船已完全被火焰吞没,正在缓缓下沉。快船上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们会火海逃生,正乱作一团。
“快!”朱廷琰拉着清辞踉跄上岸。
刚踏上沙洲,对岸便传来震喊杀声——郑怀仁和墨痕也率残部跳水突围了,正与追到岸边的黑衣人厮杀。而东面那二十骑死士已冲至渡口,马刀映着火光,寒光瘆人。
“他们很快会追来。”朱廷琰喘息着撕下衣摆,草草包扎后背伤口,“沙洲无遮无拦,守不住。”
清辞环顾四周。沙洲不大,长约三十丈,宽十余丈,长满芦苇。此刻是涨潮时分,沙洲面积正在被江水吞没,最多半个时辰就会被完全淹没。
“等。”她忽然道,“等潮水再涨些。”
朱廷琰瞬间明白:“你想让他们无法登洲?”
“沙洲被淹,他们只能乘船来攻。但船在刚才的火攻中损毁不少,大船吃水深,靠不过来。”清辞语速飞快,“我们只需拖到援军到来——郑将军的漕兵主力、扬州卫的人马,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仿佛回应她的话,长江上游忽然传来号角声!
“呜——呜——”
三艘战船顺流而下,船头旗帜飘扬,正是扬州卫的旗号!而渡口西侧,也响起喊杀声,郑怀仁埋伏在野芦苇荡的漕兵主力杀出来了!
形势瞬间逆转。
快船上的黑衣人见状,开始仓皇后撤。岸边的死士骑兵也调转马头,显然要逃。
“想走?”朱廷琰眼中杀机暴涨,“墨痕!”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从江水中暴起,如鬼魅般扑向那队骑兵的首领。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首领一死,骑兵大乱。漕兵和卫所兵两面夹击,很快将残敌肃清。
沙洲上,清辞松了口气,身子晃了晃。失血、疲惫、江水浸泡,让她有些撑不住了。
“清辞!”朱廷琰扶住她,触手滚烫——她在发烧。
“没事……”清辞靠在他肩上,意识有些模糊,“证据……丙匣……”
朱廷琰心下一沉,猛地抬头看向那艘正在沉没的船。丙匣在船上!虽然只是副本,但若损毁……
“世子!”郑怀仁乘筏赶来,浑身湿透却满脸喜色,“刺客已溃逃,擒获七人,余者尽诛!咱们的人伤了十几个,死了五个……”他声音低下去。
朱廷琰闭了闭眼:“厚恤。战死的弟兄,家中老我养一辈子。”
“谢世子。”郑怀仁抱拳,又急道,“对了,大船那边——替身无恙,但船被火油波及,底舱进水,正在抢修。甲匣和乙匣都安全,已分别送走。只是丙匣……”
“在沉船上。”朱廷琰声音平静,“派人打捞,能捞多少是多少。”
清辞勉强睁眼:“匣子外包了油布,若能找到,或许……或许内层还未浸透……”
话未完,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清辞!”
朱廷琰抱起她,感觉她左臂包扎处又有鲜血渗出,额头烫得吓人。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比刚才身陷火海时更甚。
“叫军医!快!”
四、余烬未冷
扬州卫的战船靠上沙洲,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简单处理后,朱廷琰抱着清辞登上战船,直奔扬州城。
别院里,早已接到消息的陆明轩已候着。见到清辞的伤势和烧得通红的脸,这位温润如玉的名医也变了脸色。
“箭伤划得深,又泡了污水,已起炎症。”陆明轩一边施针一边快速道,“高烧不退,是外伤引起的内热。我先用金针泄热,再敷外伤药,内服汤剂需连服三日。只是……”
“只是什么?”朱廷琰站在床边,身上还穿着湿透的焦黑衣袍,后背伤口只草草处理,血水已浸透布料。
“只是清辞身子本就偏弱,此番伤元气,恐需静养月余。”陆明轩叹道,“世子也请包扎伤口吧,你背上灼伤不轻。”
朱廷琰仿佛没听见,只盯着床上昏迷的人:“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开口。”
“我自当尽力。”陆明轩郑重道。
这时,墨痕浑身血腥气地走进来,单膝跪地:“世子,沉船打捞完毕。丙匣找到了,但木匣已毁,油布包破损,内里账本浸湿大半。属下已命人心烘烤,但字迹……恐难保全。”
朱廷琰拳头紧握,指节发白。
三路证据,如今两路已发,丙匣却毁在最后一程。虽然甲匣乙匣若能安全抵京,已足够定案,但终究……
“还有一事。”墨痕抬头,脸色异常难看,“刚收到京城飞鸽传书——三日前,陛下突发昏厥,太医院束手。齐王以‘国不可一日无君’为由,联合六部七位大臣,请立皇长孙为储,实则欲行摄政之事。朝汁…已乱了。”
船舱内死一般寂静。
江风从窗口灌入,带着血腥与焦糊的气息。床榻上,清辞在昏迷中微微蹙眉,仿佛也感知到了这山雨欲来的压抑。
朱廷琰缓缓转身,望向窗外阴沉的空。长江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只余缕缕黑烟升腾,如一道道不详的墨痕划破际。
火海已过,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他怀中这个为他挡箭、与他共赴生死的女子,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伤害。
“传令。”朱廷琰的声音冷如寒铁,“连夜整备,明日黎明拔营,急行军返京。”
“那夫饶伤……”墨痕迟疑。
“我带她一起走。”朱廷琰俯身,轻轻拂开清辞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从今往后,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窗外,一声惊雷炸响,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
长江渡口的余烬在雨水中嘶嘶熄灭,而千里之外的京城,另一场关乎国运、生死、与爱情的风暴,正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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