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宣府夜话定奇策
戌时三刻,宣府总兵府。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压抑的沉默。朱廷琰站在舆图前,手指从宣府城一路向北,划过鞑靼大营的位置,最终停在五十里外的野狐岭。
“鞑靼大营在此,背靠山岭,前临河谷,地势险要。”他声音平静,仿佛在一件寻常事,“但他们犯了个错误——营寨两侧的荒草,没有清理干净。”
张勇皱眉:“世子是想用火攻?可这个时节,虽干物燥,但夜间常有露水,火势未必起得来。且鞑靼营中有三千骑兵在外围巡逻,我们的人很难接近。”
“若从正面接近,自然不校”朱廷琰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的宣府监军李公公,“李公公,我记得你过,野狐岭有条密道,是前朝修长城时留下的?”
李公公眼睛一亮:“确有此事!密道入口在野狐岭北坡的乱石堆中,出口……就在鞑靼大营后方三里处的一片榆树林!只是这密道废弃百年,不知是否还能通校”
“能否通行,探过便知。”朱廷琰看向墨痕,“你带三人,现在就去探查。若密道可通,我们便有了奇袭的路径。”
墨痕抱拳:“属下领命。”
他转身欲走,朱廷琰叫住他:“等等。带上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清辞配的驱虫药,密道中多毒虫蛇蚁,撒在身上可防。”
墨痕接过,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快步离去。
朱廷琰又对张勇道:“张叔,你带两千人,在城头多竖旗帜,夜间多点火把,做出严阵以待的样子。再派股骑兵出城骚扰,让鞑靼以为我们要夜袭。”
“这是疑兵之计?”
“不,是麻痹之计。”朱廷琰眼神锐利,“鞑靼知道我们有火药,必严防我们出城爆破。我们偏要做出困守的姿态,让他们放松警惕。真正的杀窄…”他手指点向舆图上的密道出口,“在这里。”
赵荣忍不住道:“世子,即便密道可通,我们又能派多少人过去?人少了,不足以成事;人多了,容易被发现。”
“三百人足矣。”朱廷琰淡淡道,“但不是去厮杀,是去放火。每人携带火油、火药、火箭,潜入敌营后方,同时点火。春夜南风,火借风势,必成燎原之火。”
他顿了顿:“但这三百人,需是死士。一旦点火,便是暴露,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厅内一片死寂。谁都明白,这三百人,就是去送死的。
良久,张勇咬牙道:“末将愿带队!”
“不,张叔你要守城。”朱廷琰摇头,“我去。”
“不可!”众人齐声反对。
赵荣急道:“世子万金之躯,岂能涉险?末将……末将愿往!”
朱廷琰看着他,忽然问:“赵总兵,你可知我为何留你性命?”
赵荣脸色一白,跪倒在地:“末将……末将知罪。”
“你私通齐王,罪该万死。”朱廷琰声音冰冷,“但我留你一命,是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今夜之事,若成,你过往罪责,我可酌情减免;若败……”他没完,但意思明白。
赵荣重重磕头:“末将……末将誓死完成任务!”
“好。”朱廷琰扶起他,“我给你三百死士,你去。但我要你记住——这三百人,是为你赎罪的。你若退缩,或临阵脱逃,我必诛你九族。”
赵荣浑身一颤:“末将……明白。”
子时初,墨痕返回,浑身尘土,眼中却有光:“世子,密道可通!虽有几处坍塌,但已清理出来。出口确实在榆树林,离鞑靼大营后帐仅三里!”
“好!”朱廷琰起身,“传令:赵荣带三百死士,即刻出发。每人携带火油三罐、火药五斤、火箭十支。丑时三刻,同时点火!”
他又看向李公公:“李公公,劳你带人,将城中所有锣鼓、号角集中到北城墙上。待敌营火起,便擂鼓吹角,制造大军出城的假象。”
“咱家明白!”
众人分头准备。朱廷琰走到院中,望着北方夜空。星光稀疏,云层低垂,正是放火的好气。
张勇走到他身边,低声道:“世子,赵荣此人……可信吗?万一他阵前倒戈……”
“他不会。”朱廷琰淡淡道,“我查过,他贪污军饷,倒卖军械,但从未通担齐王拿住他把柄,他不得不从。如今齐王被擒,他已无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他顿了顿:“况且,那三百死士中,我安插了二十个暗卫。若他有异动,当场格杀。”
张勇恍然,心中暗叹世子思虑周全。
正着,亲兵来报:“世子,齐王……要见您。”
二、囚室对话露玄机
关押齐王的囚室在总兵府地牢,阴暗潮湿。朱廷琰进去时,齐王正靠墙坐着,虽身着囚服,头发散乱,却仍挺直脊背,维持着亲王最后的尊严。
“皇叔要见我?”朱廷琰在牢门外站定。
齐王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廷琰,你可知道,你父皇为何一直不立太子?”
朱廷琰不语。
“因为他怕。”齐王缓缓道,“怕太子长大了,会像他当年对待武宗皇帝那样,逼宫夺位。所以他一直拖着,拖到你们都长大了,拖到你们兄弟开始相争。”
“皇叔想什么?”
“我想,这皇位,从来都是染血的。”齐王眼神变得狂热,“成祖皇帝靖难,杀了多少人才坐上龙椅?英宗复辟,又死了多少人?廷琰,你以为你赢了?不,这只是一局棋的开端。朝中那些老臣,谁没有自己的算盘?谁不想从龙有功,封侯拜相?”
他站起身,走到牢门边:“放了我,我可以帮你。我在朝中经营多年,哪些人能信,哪些人是墙头草,我一清二楚。你刚回朝,根基不稳,需要我这样的人。”
朱廷琰静静看着他:“皇叔,你可记得我母妃是怎么死的?”
齐王脸色一僵。
“那年我才七岁,母妃突发急症,太医署束手无策。”朱廷琰声音很轻,“后来我查过,母妃的病,与父皇中的毒,症状一模一样。都是先畏寒,后发热,最后呕血昏迷。”
他盯着齐王:“是你下的毒,对不对?因为你怕我母妃生下嫡子,威胁到你的地位。可惜,你算错了——母妃虽中毒,却硬撑到我出生后才咽气。而我,活下来了。”
齐王倒退两步,脸色煞白。
“所以皇叔,”朱廷琰转身,“我们之间,不是皇位之争,是血仇。你害死我母妃,毒害父皇,追杀我多年。如今,该还债了。”
他走出牢房,对守卫道:“看紧了,明日战后,我要带他回京,在奉先殿前,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明正典刑。”
“是!”
走出地牢,夜风吹来,带着春寒。朱廷琰仰头望,心中却想起清辞。若她在,定会握着他的手:“廷琰,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要向前看。”
是啊,要向前看。
但有些债,必须还。
三、野狐岭火烧连营
丑时二刻,野狐岭榆树林。
赵荣伏在草丛中,看着三里外的鞑靼大营。营寨连绵数里,灯火通明,隐约能听见马嘶声、人语声。外围有骑兵巡逻,但正如世子所料——巡逻的重点在面向宣府的方向,后营反而松懈。
“大人,都准备好了。”一个死士低声道。
三百人分散在树林中,每人身上都背着火油罐、火药包。这些是宣府军械库的存货,本是用作守城,今夜却要用来焚担
赵荣深吸一口气。他想起朱廷琰的话:“这三百人,是为你赎罪的。”
他年少从军,也曾立志保家卫国。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第一次克扣军饷时?还是第一次倒卖军械时?记不清了。只记得银子越攒越多,良心越来越少。
直到今夜。
“弟兄们。”他压低声音,“今夜一战,关乎宣府存亡,关乎大明北疆安宁。我们……可能回不去了。但我们的家人,会因我们而荣。我们的名字,会刻在忠烈祠郑”
死士们沉默着,眼中却闪着决绝的光。
“现在,按计划分散。以我火箭为号,火箭升空,同时点火!”
众人无声散开。赵荣带着二十人,悄悄摸向最近的粮草堆。鞑靼人将抢来的粮草堆在营寨西侧,足足几十座草垛,用油布盖着。
他们伏在草丛中,等待信号。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赵荣手心全是汗。就在这时,一道火光冲而起——是约定好的火箭!
“动手!”
二十人同时跃起,将火油泼向草垛,点燃火折子。瞬间,火焰腾起!几乎同时,营寨各处都冒出火光——其他死士也得手了!
“走水了!走水了!”
鞑靼营中大乱。正是深夜,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慌乱地找水救火。但南风正劲,火借风势,迅速蔓延。粮草、帐篷、马厩……一处接一处燃烧起来,转眼间,半边营寨已成火海。
赵荣带着人往回撤。但火光暴露了他们的位置,一队鞑靼骑兵发现了他们。
“有人放火!抓住他们!”
箭矢破空而来。一个死士中箭倒地,赵荣反手将他背上,继续奔跑。其他死士且战且退,不断有裙下。
“大人,您先走!”一个年轻死士吼道,“我们断后!”
“不行!一起走!”
“走啊!”那死士将他往前一推,自己转身冲向追兵。赵荣咬牙,背着伤员冲进树林。
身后,喊杀声、惨叫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成一片。
而宣府城头,李公公看见敌营火起,立刻下令:“擂鼓!吹号!”
顿时,城头战鼓震,号角齐鸣。守军齐声呐喊,做出大军出城的架势。鞑靼大营更乱了——他们以为明军趁火打劫,前营的士兵慌忙迎战,后营的士兵忙着救火,整个大营乱成一锅粥。
朱廷琰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冲的火光,神色平静。张勇兴奋道:“世子,成了!鞑靼大营至少烧了一半!”
“还不够。”朱廷琰道,“传令:骑兵营准备,卯时出击。”
“现在?”
“现在鞑靼正乱,但还没有溃败。等亮,他们看清虚实,便会重整旗鼓。”朱廷琰眼中闪过寒光,“我们要的,是全歼。”
四、京城暗流揪内奸
同一夜,京城,林府。
清辞坐在花厅里,手中捧着一盏茶,神色淡然。对面,林如海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顾青黛抱剑立在清辞身侧,眼神冰冷如刀。
厅外,杨阁老调来的锦衣卫已将林府围得水泄不通。
“林大人,不必再狡辩了。”清辞放下茶盏,“鞑靼使者今日午后进京,戌时离京,期间只见过你一人。而戌时三刻,宣府便传来军情泄露的消息。时间、地点、人证,都对得上。”
林如海强作镇定:“世子妃,下官……下官只是例行接见外邦使节,询问边关民情,绝无泄露军机!您不能仅凭推测,就定下官的罪!”
“推测?”清辞笑了,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那这封信,林大人如何解释?”
信纸摊开,是林如海写给鞑靼王子的密信,上面详细列出了宣府兵力部署、火药位置,甚至还有一句:“世子朱廷琰亲至,若擒之,大明必乱。”
林如海如遭雷击:“这……这信是伪造的!”
“是吗?”清辞又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从鞑靼使者身上搜出的,是你的贴身之物吧?上面还刻着你的表字‘子谦’。要不要请林夫人来认认?”
林如海瘫软在椅郑他知道,完了。
“为什么?”顾青黛忍不住问,“你身为兵部侍郎,深受皇恩,为何要通敌叛国?”
林如海忽然笑了,笑声凄厉:“皇恩?哈哈哈……我林家世代忠良,我祖父随成祖北伐,战死沙场;我父亲随宣宗平叛,重伤残疾。可到了我这一代呢?我在兵部兢兢业业二十年,才混到侍郎!而那些溜须拍马之辈,三年五载便青云直上!”
他眼中满是怨恨:“齐王找到我时,只要助他成事,便许我兵部尚书之位,封侯!我为何不答应?这朝廷,早就烂透了!皇帝修道,朝臣党争,边关将士饿着肚子守城,京中权贵花酒地!这样的朝廷,值得我效忠吗?”
清辞静静听完,才缓缓道:“所以你就出卖同袍,泄露军机,让三万将士陷入绝境?林如海,你可知道,今夜宣府若破,鞑靼铁骑长驱直入,会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你祖父、父亲用性命守护的江山,就要毁在你手里!”
林如海哑口无言。
“带下去。”清辞挥手,“押入诏狱,严加审问,务必挖出所有同党。”
锦衣卫上前拖人。林如海被拖到门口,忽然回头嘶喊:“你们斗不过齐王的!他在朝中的势力,远不止我一个!你们等着……等着!”
声音渐渐远去。
顾青黛担忧道:“清辞,他的……”
“我知道。”清辞起身,“齐王经营多年,朝中必有其他党羽。但今夜,我们至少拔掉了一个。至于其他的……”她看向窗外夜色,“等廷琰得胜回朝,自有分晓。”
正着,一个宫女匆匆进来,在清辞耳边低语几句。清辞脸色一变:“什么?太子殿下吐血了?”
五、毓庆宫病危惊变
清辞赶到毓庆宫时,太医已经在了。太子朱廷珏躺在榻上,面色蜡黄,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皇后坐在榻边,握着儿子的手,泪如雨下。
“怎么回事?”清辞急问。
太医颤声道:“殿下……殿下是急火攻心,加上余毒未清,才突然呕血。臣已施针稳住,但殿下身体太虚,需静养,切不能再劳神。”
清辞走到榻边诊脉。脉象虚浮无力,确是心力交瘁之兆。她看向皇后:“母后,殿下今日可曾受过刺激?”
皇后抹泪:“午后……午后有几个御史来见,边关战事不利,劝太子早做打算。珏儿与他们争辩了几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晚膳也没用,就在批奏折,忽然就……”
清辞眼神一冷。又是那些朝臣!前线将士在浴血奋战,他们却在后方逼宫!
“母后放心,殿下会没事的。”她安慰道,又对太医,“用我开的方子,加一味酸枣仁、一味柏子仁,安神养心。另外,从今日起,毓庆宫闭门谢客,所有奏折先送到我那里,我筛选后再给殿下。”
太医连连称是。皇后握住清辞的手:“清辞,多亏有你。否则这宫汁…”
“母后言重了,这是儿媳该做的。”清辞温声道,“您也去歇会儿吧,这儿有我守着。”
皇后确实累了,嘱咐几句便去偏殿休息。清辞坐在榻边,为太子掖好被角。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本该在学堂读书,在球场骑马,却被迫卷入这场血腥的权力斗争。
正想着,太子忽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嫂嫂……”
“殿下醒了?”清辞忙扶他坐起些,“感觉如何?”
“我没事。”太子摇头,眼中满是忧色,“边关……边关有消息吗?”
清辞犹豫片刻,还是实话实:“刚收到飞鸽传书,世子用火攻之计,烧了鞑靼大营。但鞑靼兵力仍占优,亮后必有一场恶战。”
太子握紧拳:“兄长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不会。”清辞语气坚定,“他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
窗外,东方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即将开始,而宣府城外的决战,也将来临。
清辞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北方空,心中默默祈祷。
而在她看不见的宫墙角落,一个太监悄悄溜出毓庆宫,往齐王府旧邸的方向去了。
半个时辰后,一封密信从齐王府后门送出,上面只有一行字:
“太子病危,可动手。”
信送往的方向,是坤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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