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居庸关外马蹄疾
三月廿六,居庸关。
残阳如血,将关隘的城墙染成暗红。朱廷琰勒马在山坡上,望着远处蜿蜒的官道。张勇策马上前,面色凝重:“世子,探马来报,齐王的队伍昨日已出关,往北去了。关外二十里发现他们丢弃的辎重车辆,看来是轻装急校”
“方向?”
“宣府方向。”张勇压低声音,“宣府总兵赵荣,是齐王的旧部。末将担心……”
朱廷琰眼神一冷。宣府是九边重镇,拥兵五万,若赵荣倒向齐王,事情就麻烦了。他展开舆图,手指点在宣府位置:“齐王出关,不直接投奔鞑靼,反而往宣府去,明他还有后手。”
“世子的意思是?”
“赵荣未必敢明目张胆反叛。”朱廷琰沉吟,“但若齐王许以重利,或握有他把柄,难保不会铤而走险。我们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到宣府。”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队伍。三千骑兵,是张勇从京营中挑选的精锐,连夜急行两日,人困马乏。但此刻,没有时间休整。
“传令:休整半个时辰,饮马喂料,子时出发,亮前必须赶到宣府城外。”朱廷琰顿了顿,“派快马先走,持我手令去见宣府监军太监李公公——他是我母妃旧人,可信。”
“是!”
张勇领命而去。朱廷琰下马,走到一处背风的岩石后坐下,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那是清辞临别时塞给他的,里面装着几包药粉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清辞娟秀的字迹:
“金疮药外用,止血散内服,安神丸睡前服一丸。边关风大,保重。等你回来,煮茶赏梅。清辞。”
他摩挲着纸条,眼前浮现清辞为他整理行装时的模样。那时还没亮,烛光映着她微红的眼眶,她却始终笑着,一遍遍检查他的盔甲、药品、干粮。
“世子。”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是墨痕。他手臂的伤已包扎好,但脸色仍苍白。“太医署那边传来消息,陛下午时醒了片刻,喝了半碗粥。太子殿下也能起身了,正在学习处理奏折。”
朱廷琰心中一松:“宫中呢?”
“顾姐协助世子妃稳住了后宫,冯保……冯保醒了,但右臂废了,自愿去守皇陵。”墨痕顿了顿,“朝中有些老臣对太子监国颇有微词,但杨阁老已复出,力挺太子。内阁拟了‘讨逆诏书’,公告下,齐王已是人让而诛之的逆贼。”
“做得好。”朱廷琰将荷包心收好,“京城有清辞和青黛在,我放心。现在关键是宣府——若宣府不乱,齐王便是丧家之犬;若宣府反了……”
他没完,但墨痕明白。若宣府五万边军倒戈,再加上齐王带出去的三千私兵,足以在北方掀起一场叛乱。届时鞑靼趁虚而入,大明北疆危矣。
半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夜色如墨,山路崎岖,骑兵举着火把,如一条火龙在山间蜿蜒。朱廷琰一马当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些。
二、宣府城暗流涌
寅时三刻,宣府城。
总兵府书房灯火通明。赵荣四十来岁,面黑如铁,此刻正烦躁地踱步。桌上摊着一封信,是齐王亲笔,许他事成之后封侯,割宣府、大同两镇为藩。信末还附了一份清单——是这些年赵荣贪墨军饷、倒卖军械的证据。
“混账!”赵荣一拳捶在桌上。这些证据若公布,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幕僚孙先生低声道:“大人,齐王的人已在城外十里铺等候。他们了,若大人愿合作,这些证据当场销毁;若不愿……明日便会送到京城。”
“他在威胁我?”赵荣眼中闪过杀意。
“是交易,也是威胁。”孙先生叹气,“齐王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中还有三千精锐,若大人不合作,他大可投奔鞑靼,引兵来攻。届时大人守城不利,也是死罪。”
赵荣沉默。这话没错。宣府虽拥兵五万,但多是屯田兵,真正能战的不及两万。若齐王真引来鞑靼铁骑……
正犹豫间,亲兵来报:“大人,监军李公公求见。”
赵荣脸色一变。监军太监李公公是皇帝亲信,也是朱廷琰母妃的旧人,向来与他不对付。这个时候来……
“请。”
李公公进来时,脸上挂着惯常的笑容,但眼神锐利如鹰。他瞥了眼桌上的信,故作惊讶:“哟,赵总兵深夜还在办公?真是勤勉。”
赵荣干笑:“李公公笑了。不知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咱家收到京城急报。”李公公从袖中取出一份公文,“齐王谋逆,陛下命魏国公世子为讨逆大将军,全权剿逆。凡助逆者,诛九族;擒逆者,封万户侯。”
他将公文推到赵荣面前:“赵总兵,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选。”
赵荣额头冒汗。一边是齐王的威胁利诱,一边是朝廷的严令封赏。选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孙先生忽然道:“李公公,世子……现在何处?”
“已在来宣府的路上。”李公公似笑非笑,“最迟明日午时便到。赵总兵,是开门迎王师,还是闭门做逆党,你可想清楚了。”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喧哗。一个校尉冲进来,脸色煞白:“大人!不好了!齐王的人……齐王的人劫了西城门!”
三、城门血战擒叛王
西城门已陷入混战。
齐王的三百死士趁着夜色潜入,杀了守门士卒,打开城门。城外,齐王亲率两千余骑,如潮水般涌来。守军猝不及防,节节败退。
朱廷琰的队伍恰在此时赶到。看见城门火光,听见喊杀声,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勇!带一千人从东门绕进去,内外夹击!墨痕,随我冲!”朱廷琰拔刀,一马当先。
骑兵如利箭般射入城门洞。里面正在混战,齐王的死士与守军厮杀成一团。朱廷琰一眼看见齐王——他骑在一匹白马上,正在指挥死士抢占城楼。
“朱廷楷!”朱廷琰大喝,纵马直冲过去。
齐王回头,看见朱廷琰,眼中闪过惊愕,旋即化为狠厉:“来得正好!今日便在这里了结!”
两匹马撞在一起,刀剑相交,火星四溅。齐王武功不弱,但朱廷琰更胜一筹,不过十招,齐王便落了下风。
“保护王爷!”死士们涌上来。
墨痕带炔住。朱廷琰攻势更急,一刀削断齐王马腿。白马嘶鸣倒地,齐王滚落在地,刚要起身,朱廷琰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
“住手!”朱廷琰厉喝。
死士们见状,攻势一滞。这时,张勇也带兵从城内杀出,前后夹击。死士虽悍,但寡不敌众,很快被剿灭大半,余者投降。
朱廷琰将齐王捆了,押到城门楼。赵荣和李公公匆匆赶来,看见被俘的齐王,赵荣脸色惨白,扑通跪地:“世子明鉴!末将……末将绝无附逆之心!”
朱廷琰冷冷看他一眼:“赵总兵,你的事,稍后再论。现在——”他看向齐王,“皇叔,你输了。”
齐王披头散发,却仍冷笑:“输?未必。朱廷琰,你以为抓了我,就万事大吉了?你可知我为何要来宣府?”
朱廷琰心中一凛。
“因为宣府城下,埋了三千斤火药。”齐王笑得疯狂,“只要我一声令下,整个宣府城,都会飞上!你们……都得给我陪葬!”
众人脸色大变。赵荣更是瘫软在地:“火、火药?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我让赵荣的侄子运进来的,是修城墙用的。”齐王得意道,“就埋在城墙根、总兵府、粮仓——所有要害之处。引线连在一起,只要点燃一处,全城都会炸上。”
他看向朱廷琰:“放了我,给我准备快马和通关文书,我就告诉你引线在哪儿。否则……大家一起死!”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看向朱廷琰。
朱廷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皇叔,你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拆火药。”
齐王笑容一僵。
“在扬州,我拆过海澜阁的火药;在镇江,我拆过货栈的火药。”朱廷琰走到城墙边,俯身查看,“宣府的火药埋了三个月,受潮难免,引线也未必完好。况且……”他直起身,“你若有把握引爆,早该引爆了,何必等到现在?你在虚张声势。”
齐王脸色终于变了。
朱廷琰对张勇道:“带人全城搜查,重点是城墙根、总兵府、粮仓。发现火药,立刻拆除,心行事。”
“是!”
他又看向赵荣:“赵总兵,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协助搜查,若真找出火药,算你一功。若找不出……”他眼神一冷,“那便是你私藏火药,意图不轨,两罪并罚。”
赵荣如蒙大赦,连连磕头:“末将遵命!末将这就去查!”
人群散去,城门楼只剩朱廷琰、墨痕和被捆的齐王。晨光初现,边泛起鱼肚白。朱廷琰走到齐王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皇叔,你还有什么后招,一并出来吧。”
齐王闭目不答。
朱廷琰也不急,只道:“你不,我也猜得到。你在等鞑靼的援军,对不对?你与鞑靼王子结盟,约定若事成,割让河套;若事败,便引他入关,助你夺位。”
齐王猛地睁眼:“你……你怎么知道?”
“锦衣卫抄了你的王府,找到你与鞑靼往来的密信。”朱廷琰起身,“可惜,你的信使在居庸关被截住了。鞑靼王子现在应该以为你已事成,正带着三万铁骑,往宣府来‘接收’河套呢。”
齐王面如死灰。
“不过你放心。”朱廷琰看向关外,“我不会让他白跑一趟——我会用这三万鞑靼骑兵的人头,祭奠我大明将士的英魂。”
他转身下楼,对墨痕道:“看好他。等鞑靼人来了,我要他亲眼看着,他的美梦是如何破灭的。”
四、京城定策安下
同一日,京城,乾清宫。
清辞将煎好的药督榻前,心扶起皇帝。经过几日调理,皇帝已能坐起,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恢复了清明。
“父皇,该喝药了。”清辞温声道。
皇帝接过药碗,却不急着喝,只看着她:“清辞,这几日辛苦你了。既要照料朕和太子,又要稳住朝局。”
“这是儿媳该做的。”清辞微笑,“太子殿下聪慧,已能处理简单奏折。杨阁老、李阁老尽心辅佐,朝中局势已稳。”
皇帝点头,喝了药,忽然问:“廷琰那边……有消息吗?”
“刚收到飞鸽传书,世子已到宣府,擒获了齐王。”清辞从袖中取出信笺,“但信中,鞑靼王子率三万铁骑南下,不日将至宣府。世子准备……迎战。”
皇帝手一颤,药碗险些打翻。清辞连忙接过。
“三万铁骑……”皇帝喃喃,“宣府守军不过五万,能战者不足两万。廷琰只带了三千人……”
“父皇放心。”清辞握住他的手,“世子信中了,他有把握。他已联络大同、蓟州两镇总兵,合兵一处,可集八万兵马。且鞑靼劳师远征,我军以逸待劳,胜算不。”
皇帝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清辞,你可知……朕为何一直冷落廷琰?”
清辞垂目:“儿媳不敢妄测。”
“因为朕看见他,就想起淑妃。”皇帝声音低哑,“淑妃走时,他才七岁,抱着朕的腿问:‘父皇,母妃什么时候回来?’朕答不上来。后来……朕就不敢见他了,一见就想起那段日子。”
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朕知道他受苦了。齐王处处打压,朝中无人帮扶,他都挺过来了。如今……还要他为朕平定叛乱,抵御外担朕这个父亲,做得失败啊。”
清辞眼眶微热:“父皇,廷琰从未怨过您。他常,您是一国之君,要以江山社稷为重。他能为您分忧,是他的荣幸。”
皇帝摇头,从枕下取出一卷明黄绢帛:“这是朕昨夜写的。若廷琰此战得胜,你……便替朕颁旨。”
清辞接过,展开一看,竟是册封朱廷琰为太子的诏书!
“父皇,这……”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皇帝苦笑,“能熬过这次已是侥幸,日后恐难理政。太子监国是权宜之计,但珏儿性子柔,压不住朝堂。唯有廷琰……有魄力,有担当,能担此大任。”
他握住清辞的手:“清辞,你要帮朕劝他。这江山……朕只能托付给他了。”
清辞郑重叩首:“儿媳遵旨。”
从乾清宫出来,清辞没有回自己住处,而是去了毓庆宫。太子朱廷珏正在批阅奏折,见她来了,起身相迎:“嫂嫂。”
“殿下不必多礼。”清辞福身,“父皇让妾身来看看,殿下可有什么难处。”
朱廷珏苦笑:“奏折倒还看得懂,只是……有些朝臣的奏本,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有的问齐王如何处置,有的问边关战事,还有的……暗指兄长拥兵自重。”
清辞眼神一冷:“是谁?”
“几个御史,还有兵部、户部的几位侍郎。”朱廷珏递过几份奏折,“他们表面忧国忧民,实则处处设障。尤其是兵部左侍郎林如海,他女儿林月如前些日子在锦绣堂闹事,被嫂嫂当众揭穿,怕是怀恨在心。”
清辞快速浏览奏折。林如海的奏本写得冠冕堂皇,“讨逆大将军久驻边关,恐生变故”,建议“另遣重臣监军,以防不测”。
“这是想分世子的兵权。”清辞冷笑,“殿下如何回复?”
“我驳回了。”朱廷珏正色道,“兄长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在后方捅刀子,我岂能让他们得逞?只是……这些人背后似有势力支持,今日驳回,明日又上,没完没了。”
清辞沉吟片刻:“殿下可知,林如海与已故的周王有旧?”
朱廷珏一怔:“周王?那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
“旧事也能翻出来。”清辞眼中闪过睿智的光,“周王谋逆被诛,其党羽或死或贬。林如海当年只是个官,侥幸逃脱。若此事被翻出来,他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争权?”
朱廷珏恍然:“嫂嫂的意思是……”
“妾身什么也没。”清辞微笑,“只是提醒殿下,查查旧档,或许会有收获。至于其他几位……”她顿了顿,“顾青黛的父亲是京营都督,可请他‘敲打’一二。杨阁老门生故旧遍布朝堂,也可请他出面。”
朱廷珏眼中闪过钦佩:“嫂嫂思虑周全。”
“殿下过奖。”清辞福身,“若无他事,妾身先告退了。”
走出毓庆宫,色已近黄昏。清辞没有乘轿,而是步行回自己住处。春日傍晚,宫墙下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她的肩头。
她伸手拂去花瓣,忽然想起朱廷琰离京那日,也是这样的黄昏。他:“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
如今他在边关浴血,她在宫中周旋。这日子,何时才能安稳?
正想着,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青黛匆匆而来,脸色发白:“清辞!不好了!边关……边关急报!”
清辞心头一紧:“怎么了?”
“鞑靼大军已至宣府城外五十里,明日便会攻城!”顾青黛喘着气,“但更糟的是……朝中有人泄露了军情,鞑靼知道宣府兵力不足,还知道……还知道火药埋藏的位置!”
清辞眼前一黑,扶住宫墙才站稳。
“是谁泄露的?”
“还在查,但……”顾青黛咬牙,“林如海今日午后,秘密见了鞑靼的使者。”
内奸!朝中竟有内奸通敌!
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青黛,你立刻去见你父亲,让他控制京城九门,严查出城人员。我去见杨阁老,请他调锦衣卫,彻查朝中所有与边关有往来的官员。”
“那廷琰哥哥那边……”
“相信他。”清辞握紧拳,“他能应对。我们要做的,是稳住后方,绝不能让他腹背受担”
两人分头行动。清辞快步往文渊阁去,心中却如翻江倒海。火药位置泄露,宣府危矣。朱廷琰此刻,恐怕已陷入绝境。
而她,远在千里之外,除了稳住朝局,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无力感,如毒蛇噬心。
文渊阁内,杨阁老已收到消息,正与几位重臣商议。见清辞来,众人起身行礼。
“世子妃。”杨阁老神色凝重,“情况您都知道了?”
“知道了。”清辞坐下,“当务之急是揪出内奸,稳住朝局。边关那边……只能靠世子自己了。”
一位老臣叹气:“三万鞑靼铁骑,宣府兵力不足,火药位置又泄露……世子此战,凶多吉少啊。”
“未必。”清辞忽然道,“诸位可还记得,成祖皇帝北伐时,用过什么战法?”
众人一怔。杨阁老眼睛一亮:“你是……火攻?”
“正是。”清辞走到舆图前,“宣府城外多荒草,此时正值春旱,干物燥。若以火攻,可抵千军万马。只是……”她顿了顿,“需有人冒险出城纵火。”
而这个人,除了朱廷琰,还能有谁?
杨阁老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世子妃,您要有个准备。此战……太险了。”
清辞望向窗外,夕阳已沉,暮色四合。
她知道险。但她也知道,那个人,从不惧险。
夜色渐浓。
而千里之外的宣府城外,鞑靼大军的营火,已如繁星般亮起。
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即将开始。
喜欢岐黄倾锦堂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岐黄倾锦堂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