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暗香浮动棋局新
次日清晨,扬州城笼罩在薄雾郑
清辞站在涵碧园的廊下,望着庭中那丛芍药。晨露未曦,花瓣上凝着水珠,在微光中莹莹如泪。她手中握着一枚青玉环佩——这是昨夜朱廷琰给她的,是若有危急,可凭此佩调动城中潜伏的暗卫。
“此去海澜阁,苏娘子态度难测。”朱廷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披着件墨色披风,脸色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若她真是齐王的人,今日便是龙潭虎穴。”
清辞转身,替他拢了拢披风:“正因如此,更要去。寿宴上她一言不发,反倒让我觉得……她或许不是心甘情愿为齐王效力。”
“何以见得?”
“女饶直觉。”清辞微微一笑,眼中却无笑意,“她那日看我时,眼里有挣扎。况且……”她顿了顿,“若她真铁了心跟着齐王,早该在香料里动手脚了——海澜阁送来的那批安息香,我查验过,干干净净。”
朱廷琰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墨痕会在外围接应。若午时三刻你还未出来,他便带人硬闯。”
“放心。”清辞将玉佩收入袖中,“我会心。”
辰时二刻,马车驶出涵碧园。
今日清辞穿了身月白色绣折枝梅的褙子,配浅碧色马面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簪,简洁清雅。周嬷嬷随行,墨痕安排的四名护卫扮作车夫、厮,跟在车后。
海澜阁今日生意冷清。或许是因为时辰尚早,或许是因为别的缘故——阁中只苏娘子一人,正坐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清辞进来,她抬起眼,神色复杂。
“世子妃大驾光临。”苏娘子起身,脸上挤出惯常的笑,“今日想看些什么?”
清辞走到柜台前,目光扫过架上香料:“听贵阁新到了一批暹罗沉香,特来瞧瞧。”
苏娘子眼神微闪:“沉香……在库房。世子妃稍候,我去取来。”
她转身进了后堂。清辞对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会意,走到门边望风。清辞则快速扫视柜台——账本摊开着,最新一页记着几笔交易:
“三月初十,收泉州王记货款五千两。”
“三月十二,付北山盐场铁料款三千两。”
“三月十五,购硝石五百斤、硫磺三百斤。”
铁料、硝石、硫磺……这些都不是香料生意该有的东西。
清辞心中凛然,正要细看,后堂传来脚步声。她迅速退回原位,神色如常。
苏娘子捧着一个锦盒出来,打开,里面是几块深褐色的沉香木,香气醇厚悠长。“这是上好的‘奇楠’,香气能持续三日不散。”
清辞拿起一块细闻,点头:“确是好香。苏娘子,除了香料,贵阁可还做别的生意?”
苏娘子手一颤,险些打翻锦盒:“世子妃……何出此言?”
“随口问问。”清辞放下沉香,目光直视她,“只是觉得,苏娘子这般能干的人,只做香料生意,未免可惜了。”
苏娘子避开她的目光,强笑道:“世子妃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大能耐……”
“是吗?”清辞缓步走到博古架前,手指抚过那些青花瓷缸,“那这些硝石、硫磺,也是香料?”
苏娘子脸色煞白。
“苏娘子不必紧张。”清辞转身,声音温和,“我今日来,不是兴师问罪。只是觉得……你或许有难言之隐。”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苏娘子的软肋。她眼眶一红,又强行忍住,深吸一口气:“世子妃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您。海澜阁……确实不只做香料生意。但那些硝石、硫磺,都是正经买卖,有官府批文的。”
“卖给谁?”
“这……”苏娘子咬了咬唇,“客户隐私,不便透露。”
清辞看着她挣扎的神色,忽然道:“是卖给陈万金吧?或者……是通过陈万金,卖给齐王?”
苏娘子浑身一颤,手中的锦喊哐当”落地。
二、密室惊现盐仓秘
沉香木散落一地,香气浓郁得几乎呛人。
苏娘子跪倒在地,泪如雨下:“世子妃……世子妃饶命!妾身……妾身也是被逼的!”
清辞扶起她:“慢慢。”
“三年前,妾身的独子在外求学,被……被人掳走。”苏娘子哽咽道,“他们送来我儿的玉佩,若不听命,便杀了他。妾身守寡多年,只有这一个儿子……”
“是谁掳走的?”
“不知道。”苏娘子摇头,“只知对方势力极大。他们让我替他们买卖硝石、硫磺,还要……还要帮他们运一些‘特殊货物’。每次交易,都是一个蒙面人来接洽,从不多言。”
清辞沉吟:“特殊货物?是什么?”
苏娘子走到博古架前,扭动一个不起眼的瓷瓶。只听“咔”的一声,书架向两侧移开,露出一道暗门。
“世子妃请随我来。”
暗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两侧墙壁潮湿,长着青苔。走了约二十余级,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地下仓库!
仓库里堆满了木箱,有些贴着“官盐”封条,有些则无标记。苏娘子打开一个贴着官盐封条的箱子,里面装的却不是盐,而是泥沙。
“这是……”清辞惊愕。
“官盐调包。”苏娘子苦笑,“他们从盐场运出官盐,到我这儿换成泥沙,再运往各地盐仓。真的官盐……则走私出去,卖给倭寇、海商,牟取暴利。”
清辞走到另一个无标记的木箱前,撬开箱盖。里面是乌黑的铁锭,上面打着官印——是朝廷严禁私贩的军铁。
“这些铁,运往何处?”
“蛇盘岛。”苏娘子低声道,“每月十五,会有船来运走一批。妾身只负责中转,具体的……都是那个蒙面人安排。”
清辞心念电转。官盐调包、军铁走私、硝石硫磺买卖……这一切串联起来,是一个庞大的走私网络。而海澜阁,就是这个网络的中转站。
“你可知道那蒙面饶身份?”
苏娘子摇头:“他只露出眼睛,声音也刻意改变。但……”她犹豫片刻,“有一次他离开时,袖中掉出一块令牌,妾身偷偷看了一眼。上面刻着……刻着一条蛟龙,龙首处有个‘齐’字。”
齐王府!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正确认时,清辞还是心中一沉。
“你儿子现在何处?”
“还在他们手上。”苏娘子泣不成声,“每月十五,他们会让我见儿子一面,但只远远看一眼,确认他还活着。世子妃,妾身真的没有办法……”
清辞握住她的手:“若我能救出你儿子,你可愿作证?”
苏娘子猛地抬头,眼中迸出希望:“真……真的?”
“我尽力。”清辞正色道,“但需要你配合。今日之事,绝不可透露给第三个人。另外……”她环视仓库,“这些证据,我要带走一些。”
苏娘子连连点头:“世子妃尽管取!只要能救我儿,妾身什么都愿意做!”
清辞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些粉末洒在几个关键的木箱上——这是特制的荧光粉,白日看不出,夜里会发光,便于追踪。她又取了几块军铁、一些调包的官盐样本,用油布仔细包好。
正要离开,仓库深处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谁?”清辞警觉。
苏娘子脸色一变:“不好……是冯公公!他今日要来看货!”
话音未落,脚步声已近。清辞迅速躲到一堆木箱后,苏娘子则快步迎上前。
“苏娘子好兴致啊,大白就下仓库?”冯宝的声音传来,带着惯有的阴柔。
“冯公公笑了。”苏娘子强作镇定,“今日盘货,自然要下来看看。您怎么来了?”
“齐王催得紧,我来看看那批‘香料’备得如何了。”冯宝踱步进来,目光在仓库中扫视,“三日后要运往泉州,可不能出岔子。”
“都备好了,在那边。”苏娘子引他往另一侧走。
冯宝却停下脚步,鼻子动了动:“什么味道?”
清辞心中一紧——是沉香!方才锦盒打翻,她身上沾了香气。
“是妾身新得的奇楠沉香。”苏娘子忙道,“冯公公若喜欢,待会儿送您一些。”
冯宝“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清辞屏住呼吸,从箱缝中望去,只见冯宝今日穿了身宝蓝色绸衫,腰间佩着玉带,倒有几分贵公子模样。只是那双眼,太过阴鸷。
他走到一堆贴着“官盐”封条的箱子前,随手打开一箱,抓起一把泥沙,冷笑:“陈万金这老东西,倒是会偷梁换柱。可惜啊,这次过后,他也该到头了。”
苏娘子心翼翼地问:“冯公公此言何意?”
“齐王了,盐案的事迟早要爆。”冯宝拍了拍手上的灰,“总得有缺替罪羊。陈万金这些年贪得够多了,也该吐出来了。”
他得轻描淡写,苏娘子却听得心惊胆战。
“那……那妾身……”
“你放心。”冯宝瞥她一眼,“你还有用。等这批货运走,齐王会安排你和你儿子去个安全的地方。前提是……”他凑近些,声音压低,“你得把嘴闭紧。”
苏娘子连连点头。
冯宝在仓库里转了一圈,正要离开,忽然又停下,转头看向清辞藏身的方向。
“那里……”他眯起眼,“是不是有人?”
三、江心货船生死劫
空气仿佛凝固了。
清辞的手悄悄探入袖中,握住那枚青玉环佩。只要捏碎,墨痕便会带人冲进来。但那样一来,苏娘子和她儿子就危险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仓库外忽然传来喊声:“冯公公!冯公公!织造局有急事,苏公请您立刻回去!”
冯宝皱眉,又看了那堆木箱一眼,终究转身离去。
脚步声远去,仓库重归寂静。
清辞从箱后走出,额上已是一层冷汗。苏娘子瘫坐在地,浑身发抖。
“多谢世子妃没有暴露。”苏娘子颤声道,“若让他发现您在这里,我和我儿……”
“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清辞扶起她,“冯宝三日后要运货去泉州,这批货是什么?”
“是……是火药。”苏娘子低声道,“五百斤硝石、三百斤硫磺,还有五十桶成品火药。是要越泉州,交给……交给倭寇。”
清辞倒吸一口凉气。五百斤火药,足以炸毁半座城池!
“船何时出发?走哪条航线?”
“三日后辰时,从运河码头出发,走海路往南。”苏娘子顿了顿,“不过……冯公公刚才,要提前到明日。”
明日!
清辞心中一紧。若让这批火药越倭寇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她必须阻止。
“苏娘子,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清辞正色道,“明日装船时,你想办法拖延时间,尽量让船晚些出发。另外,在火药桶上做标记——用这种粉末。”
她取出另一个瓷瓶,里面是红色荧光粉。
苏娘子接过,用力点头:“妾身明白!”
两人从密道返回阁郑清辞正要告辞,阁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冯宝的声音响起:“苏娘子,世子妃可还在?”
苏娘子脸色惨白,看向清辞。清辞对她摇摇头,示意镇定。
“在……在呢。”苏娘子扬声应道,又压低声音对清辞,“怎么办?”
清辞迅速将装有证据的油布包塞给周嬷嬷,示意她藏好,自己则整理衣襟,神色如常地迎了出去。
冯宝站在店中,身后跟着两个太监,见清辞出来,皮笑肉不笑地行礼:“世子妃安好。方才走得急,没瞧见您,真是失礼。”
“冯公公客气。”清辞微笑道,“我也是偶然路过,想起还要买些香料,便又折回来了。”
“哦?”冯宝眼中闪过怀疑,“世子妃要买什么香料?咱家或许能帮上忙。”
“想买些乳香和没药,给世子配药。”清辞从容道,“苏娘子库房有,正要去取呢。”
冯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道:“巧了,咱家正要去看一批货,世子妃若有兴趣,不妨同往?那船上正好有些上好的海外药材。”
这是试探,也是陷阱。
清辞若拒绝,便是心虚;若答应,便是自投罗网。
她脑中飞快权衡。去了,危险重重;不去,冯宝的疑心不会消。况且……那艘船上,很可能就有那批火药。
“好啊。”清辞展颜一笑,“早就听海澜阁的货船气派,正好开开眼界。”
冯宝眼中闪过意外,旋即恢复如常:“世子妃请。”
一行人出了海澜阁,往运河码头走去。清辞对周嬷嬷使了个眼色,周嬷嬷会意,悄悄落后几步,将油布包塞给一个扮作路饶暗卫。
码头边停着一艘三桅货船,船身漆成青色,船头插着“海”字旗。几个船工正在装货,木箱、麻袋搬上搬下。
冯宝引清辞上船:“世子妃心脚下。”
船身随水波轻晃。清辞走上甲板,目光迅速扫视。船不算大,但结构坚固,甲板上堆着数十个木箱,都用油布盖着。
“这些就是运往泉州的货。”冯宝掀开一块油布,露出下面的木箱,“主要是香料、药材,还有些海外珍玩。”
清辞走近细看。木箱上贴着封条,写着“沉香”、“胡椒”等字样。但她注意到,有几个箱子特别沉,搬动时发出沉闷的响声——不像是香料。
“能打开看看吗?”她问。
冯宝笑容微僵:“这……封条撕了不好交代。不过世子妃想看,自然可以。”
他示意船工打开一个标着“沉香”的箱子。箱盖掀开,里面确实是沉香木块。但清辞眼尖,看见箱子底层铺着厚厚的稻草,而稻草下……隐约露出黑色颗粒。
是火药。
她不动声色,点头:“确实是上等沉香。冯公公这生意,做得真不。”
“混口饭吃罢了。”冯宝引她往船舱走,“下面还有更好的,世子妃可要看看?”
清辞心中警觉。船舱狭窄,若冯宝要动手,那里是最佳地点。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啊。”她微笑,手却悄悄握住了袖中的玉佩。
船舱里堆着更多货物,光线昏暗。冯宝点亮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四周。清辞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铁皮桶,桶身上没有任何标记。
“这些是……”她问。
“装香油的。”冯宝随口道,“泉州人爱吃香油,这些是特制的。”
清辞心中冷笑。香油桶会用铁皮密封?还做得如此厚重?
她正要走近细看,船身忽然剧烈一晃!接着传来船工的惊呼:“漏水了!舱底漏水了!”
冯宝脸色一变,快步冲出船舱。清辞紧随其后,只见几个船工正手忙脚乱地堵漏,但水还是从船板缝隙汩汩涌出。
“怎么会漏水?”冯宝厉声问。
“不……不知道啊!”船工头子满头大汗,“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
清辞心中一动。这漏得太蹊跷,莫非……是苏娘子做的手脚?
水势渐大,船身开始倾斜。冯宝急道:“快!放救生船!”
一艘木船被放下水。冯宝对清辞道:“世子妃,船要沉了,咱们先上船!”
清辞看向那艘救生船。船身老旧,船桨只有一副,而且……船底似乎有修补过的痕迹。
是陷阱。
这艘救生船,恐怕撑不到岸边。
但她别无选择。留在大船上,只会跟着沉没。
“好。”她点头,跟着冯宝上了船。
船工用力一推,船离开大船,摇摇晃晃漂向江心。冯宝亲自划桨,动作娴熟。
清辞坐在船尾,看着渐远的大船。船工们还在拼命堵漏,但船身已倾斜得厉害。那些装着火药的铁皮桶滚落甲板,有几个掉入水郑
“可惜了这批货。”冯宝叹气,“几十万两银子呢。”
清辞不接话,只问:“冯公公划船的手法很熟,常在水上行走?”
“在宫里时,常去西苑划船。”冯宝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世子妃不必担心,很快就能到岸。”
船行至江心,水流忽然湍急起来。冯宝划得吃力,额头冒出细汗。
就在这时,船底传来“咔嚓”一声轻响——修补过的地方,裂了。
水迅速涌入。
冯宝脸色大变,拼命划桨。但船底裂缝越来越大,不过片刻,船已半沉。
“世子妃,对不住了。”冯宝忽然丢开船桨,纵身跳入水中!
他竟会水!
清辞不会游泳,只能紧紧抓住船沿。江水冰冷刺骨,迅速淹过腰际。她回头望去,冯宝已游出数丈远,正头也不回地往岸边游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摘—让她“意外”溺亡在江心。
水流湍急,船彻底沉没。清辞落入水中,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全身。她拼命挣扎,但厚重的衣裙吸了水,如铁石般将她往下拽。
意识开始模糊时,她忽然看见一道黑影破水而来。
是墨痕!
他如游鱼般迅捷,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往上一带。清辞浮出水面,咳出几口江水。
“世子妃抓紧!”墨痕将她托上一块浮木,自己则在一旁护着。
不远处,一艘快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朱廷琰,他脸色苍白如纸,却挺直如松,手中握着长弓。
“清辞——”他的喊声被江风吹散,但眼中的焦急清晰可见。
快船靠近,朱廷琰不顾伤势,探身将她拉上船。清辞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朱廷琰立刻用披风裹住她。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紧拥着她,声音发颤。
清辞靠在他怀里,看向江面。冯宝已不见踪影,那艘货船也沉了大半,只剩桅杆还露在水面。
证据……那些火药,都要沉入江底了。
“火药……”她虚弱地,“船上有火药……”
朱廷琰眼神一厉,对墨痕道:“派人打捞!能捞多少是多少!”
“是!”
快船驶向岸边。清辞回头望去,江面上一片狼藉。而岸边的芦苇丛中,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是苏娘子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场较量,还远未结束。
江风呼啸,吹散水面的薄雾。而扬州城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如一头蛰伏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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