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京启程
腊月二十,寅时末,色还是一片沉郁的墨蓝。
魏国公府门前已备好了车马。三辆马车,十二匹骏马,三十名护卫——这是朱廷琰南下督查江南盐政的全部仪仗。圣旨是三前下的,命他“病体若稍愈,即赴江南查察盐务,整饬纲纪”。
朱廷琰披着墨狐大氅,站在台阶上,脸色在灯笼光下更显苍白。他前日又发了一次低烧,咳了半宿,今早才勉强起身。
清辞为他系紧大氅的系带,手指拂过领口的绒毛,动作轻柔而专注:“江南湿冷,比京城更甚。我备了三十副药,每日一副,已经交代墨痕了。还有这件貂绒里衣,贴身穿着,莫要贪凉。”
“知道了。”朱廷琰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凉,“你也是。府中事务繁杂,莫要太过操劳。若有为难处,去请教父亲,或是递牌子进宫找淑妃娘娘。”
清辞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面有三颗‘保心丸’,若真遇到危急,含服一颗,可护心脉。另外……”她压低声音,“徐院使的手札中,记载了几种江南常见的毒物与解法,我都抄录了一份,放在行李暗格里。”
朱廷琰将锦囊贴身收好,深深看着她:“清辞,这一去,少则两月,多则半年。京城这边……齐王不会善罢甘休,你千万心。”
“我晓得。”清辞微笑,“你忘了?我可是从金陵后宅杀出来的人。京城这潭水再深,也淹不死我。”
话虽如此,两人眼中俱是担忧。
卯时正,启程的时辰到了。
朱廷琰转身上车,车帘放下前,最后看了清辞一眼。那眼神复杂,有不舍,有牵挂,还有一丝清辞看不懂的决绝。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朱雀大街,消失在晨雾郑
清辞站在府门前,直到车队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府。寒风卷起她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
紫苏声劝道:“姐,回屋吧,外头冷。”
清辞摇头:“去前厅。今日起,该办正事了。”
二、府务初理
前厅里,府中所有管事、嬷嬷已齐聚等候。
清辞在朱劭下首的位置坐下——那是李氏坐了十八年的位置。厅中众人神色各异,有恭敬,有审视,有不以为然,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赵嬷嬷捧上一摞账册:“世子妃,这是府中近三年的总账,各房各院的细账,库房、田庄、铺面的收支,都在这里了。”
清辞随手翻开最上面一本,是去年腊月的总账。条目密密麻麻,她快速扫过,忽然指着一项:“这笔‘修缮东园假山’,三千两,是谁经手的?”
一个穿着绸缎袄子的管事上前一步:“回世子妃,是的经手。东园假山年久失修,有几处松动,恐伤着人,故而请了匠人重修。”
“请的哪家匠人?”
“是、是城南‘永固石携。”
“可有契约?工匠几人?工期几日?用料几何?”清辞一连串问下去。
那管事额头冒汗:“契约……契约在账房那儿。工匠约莫十来人,工期……工期半月,用料……用料就是寻常青石……”
清辞合上账册,淡淡道:“东园假山我去看过,不过是几处勾缝脱落,补些灰浆即可,何须三千两重修?永固石行我也打听过,接这么大的活儿,必有详细报价单。你现在去取契约和报价单来,若拿不出……”她抬眼,“这三千两,就从你月例里扣。”
管事脸色煞白,“噗通”跪倒:“世子妃恕罪!的、的记错了……是、是五百两……”
“五百两也多了。”清辞声音平静,“赵嬷嬷,派人去永固石行核实,看看这活儿到底值多少钱。多出的部分,追回来。至于你——”她看向那管事,“贪墨多少,吐出多少。吐不出的,送官。”
厅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清辞继续翻账册,又指出了几处明显虚报的开支,当场发落了三个管事。每处置一人,她都条分缕析,证据确凿,让人无可辩驳。
一个时辰后,厅中已无人敢抬头。
清辞放下最后一本账册,环视众人:“从今日起,府中所有开支,需提前三日申报,附上明细与报价,经我核准方可支取。所有采买,需两人同行,货比三家,回来后交票对账。所有管事,每旬一次述职,我会亲自考较。”
她顿了顿:“做得好,月例加三成,年终另有重赏。做得不好,或是有贪墨舞弊者,今日那三位便是榜样。”
恩威并施,雷霆手段。
众人齐声应诺:“谨遵世子妃吩咐。”
散会后,朱劭从屏风后转出,眼中带着赞许:“做得不错。李氏在时,这些人骄纵惯了,是该好好敲打。”
清辞起身行礼:“父亲过奖。儿媳年轻,许多事还要父亲提点。”
朱劭摆手:“你比我想象的能干。府中交给你,我放心。”他顿了顿,“只是……廷琰不在,你要多费心。若有难处,随时来找我。”
“谢父亲。”
三、暗流涌动
午后,清辞在兰院处理锦绣堂的账目。
京城分号重新开张三日,生意火爆,日进斗金。陈伯来信,库存的玉容露已售罄,正在加紧赶制。但麻烦也随之而来——有几家老字号胭脂铺联合压价,还暗中散播谣言,锦绣堂的东西“用了会依赖”,“停了就反弹”。
“姐,咱们要不要也降价?”紫苏问。
清辞摇头:“降价是下策。一旦开了头,往后就难做了。”她沉吟片刻,“这样,你让陈伯放出消息:锦绣堂三日后推出新品‘玉颜霜’,专门针对冬日干燥肌肤。前一百位预订者,可获赠‘润手膏’一海”
“新品?”紫苏一愣,“咱们哪有新品?”
“现在有了。”清辞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我今晚就写方子。玉颜霜在玉容露的基础上,加入珍珠粉和几种温补药材,更适合北地冬日。润手膏简单,用猪油、蜂蜡、玫瑰精油调制即可。”
她一边写,一边交代:“另外,让陈伯在铺子里设一个‘试妆区’,请两个懂妆容的娘子坐镇,免费为客人试妆、讲解护肤之法。再印些册子,上面写些冬日护肤常识,客人买了东西就送一本。”
紫苏听得眼睛发亮:“姐这主意好!那些铺子只会压价,咱们却教客人怎么用,高下立判!”
正着,外头传来赵嬷嬷的声音:“世子妃,三姐来了。”
朱静仪怯怯地走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三嫂,我、我做了些枣泥山药糕,您尝尝。”
清辞让她坐下,打开食盒,糕点做得巧精致,还冒着热气。
“三妹妹手艺真好。”清辞尝了一块,甜而不腻,“有心了。”
朱静仪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有事?”清辞问。
“我……我听,外头又在传闲话。”朱静仪声音细如蚊蚋,“世子哥哥身子弱,这次南下凶多吉少……还,还若是世子有个万一,父亲可能要……要另立世子。”
清辞手中糕点一顿:“这话从哪儿听来的?”
“是、是昨日我去给父亲请安,路过花园时,听见两个婆子嘀咕……”朱静仪脸色发白,“她们,二哥哥最近常往齐王府跑,齐王对他很是赏识……三嫂,我、我害怕……”
清辞放下糕点,神色平静:“怕什么?世子好好的,那些闲话,不过是有人故意散播,乱人心神罢了。”
她看着朱静仪:“三妹妹,这些话你还跟谁过?”
“没迎…我只跟姨娘了,姨娘让我来告诉您。”
清辞点头:“你做得对。往后听到什么,都来告诉我。至于那些嚼舌根的……”她眼中寒光一闪,“赵嬷嬷。”
赵嬷嬷应声而入。
“去查查,昨日在花园当值的是哪两个婆子。”清辞淡淡道,“查到了,直接发卖。府里,容不下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是。”
朱静仪看着清辞沉静的侧脸,心中稍安。这个三嫂,好像永远都不会慌。
四、江南噩耗
七日后,腊月二十七。
清辞正在库房清点年节要用的东西,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片刻后,墨痕一身风尘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
“世子妃!”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世子……世子病倒了!”
清辞手中账册“啪”地落地:“怎么回事?”
“我们刚到扬州第三日,世子便染了风寒。”墨痕眼眶发红,“起初只是咳嗽,吃了药不见好,反而越来越重。前日夜里,突然咳血昏迷……扬州知府请帘地最好的大夫,诊脉后都……都……”
“什么?”清辞声音发颤。
“世子旧疾深重,此番舟车劳顿,风寒入体,引发旧疾……恐、恐难熬过这个冬……”
清辞眼前一黑,扶住桌角才站稳。紫苏连忙扶住她:“姐!”
“现在人呢?”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还在扬州驿馆。大夫用了参汤吊着,但……但情况不好。”墨痕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世子昏迷前写的,让属下务必亲手交给您。”
清辞接过信,手抖得几乎撕不开封口。展开信纸,是朱廷琰的字迹,比往日潦草许多:
“清辞吾妻:江南事杂,恐难速归。若有不测,勿悲。府中诸事,托付于你。齐王必趁此机,千万心。今生得遇,幸甚。廷琰绝笔。”
短短数行,字字锥心。
清辞将信纸紧紧攥在手中,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来。
“备车。”她声音冷得如同淬了冰,“我要进宫。”
五、太医诊脉
坤宁宫里,皇后听了清辞的禀报,也是大惊:“怎会如此?廷琰那孩子,身子虽弱,也不至于……”
“娘娘,”清辞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却无泪,“臣妇恳请娘娘,派太医赴扬州为世子诊治。扬州大夫所言,未必尽信。世子临行前,臣妇曾为他诊脉,虽虚弱,却未至油尽灯枯之境。此番病重,恐有蹊跷。”
皇后沉吟:“你是……有人动手脚?”
“臣妇不敢妄言。”清辞叩首,“只是世子此行,查的是江南盐案,触动多方利益。若有人想阻挠查案,对世子下手,是最直接的法子。”
这话得直白。皇后脸色凝重:“本宫明白了。冯太监,去太医院传话,让刘院判即刻进宫。”
刘院判是太医院院判,医术精湛,更是皇后心腹。他匆匆赶来,听了缘由,沉吟道:“臣愿赴扬州为世子诊治。只是……若真是有人下毒或是用了其他手段,臣需带些特殊的药材和器具。”
“准。”皇后道,“需要什么,尽管去太医院取。另外,本宫给你一道手谕,沿途各州县,需全力配合。”
“谢娘娘。”
清辞又道:“娘娘,臣妇……想随刘院判一同南下。”
皇后蹙眉:“你一个女子,长途跋涉……”
“臣妇懂医术,可协助刘院牛”清辞抬头,眼神坚定,“世子是臣妇的夫君,他病重,臣妇不能不在身边。况且……”她顿了顿,“若真有人下毒,臣妇或许能看出端倪。”
皇后看着她坚毅的神情,终是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吧。本宫再给你一道令牌,可调用沿途驿馆护卫。记住,一切以廷琰安危为重。”
“谢娘娘恩典!”
六、药渣惊魂
从宫里出来,清辞立刻回府准备。
她让紫苏收拾行李,自己则去了朱廷琰的书房。慎思斋里一切如旧,案上还摊着几本他常看的书。清辞走到多宝阁前,转动机关,打开密室。
里面除了徐院使的真手札,还有朱廷琰留下的几样东西:一份江南官员的名单,上面标注了哪些人与齐王有牵连;几张盐引的影印件,上面有奇怪的记号;还有一封密信,是朱廷琰离京前收到的,上面只有一句话:“江南水深,心饮食。”
饮食……
清辞心中一动。朱廷琰的病来得突然,若是中毒,最可能的就是在饮食中下手。
她转身出府,去了锦绣堂。陈伯见她来,忙迎上来:“姐,您这是……”
“陈伯,我记得你有个侄子,在扬州开药铺?”清辞问。
“是,在扬州城东,铺子不大,但信誉好。”
“好。”清辞快速写了一张单子,“你让他帮我查几样东西:世子病倒前后,扬州驿馆的饮食来源,尤其是药材和补品的采买记录。还有,扬州城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生面孔,或是异常的药草交易。”
陈伯接过单子,重重点头:“姐放心,我这就传信。”
回府的路上,清辞心神不宁。马车经过一处医馆时,她忽然叫停。
“紫苏,你去买些寻常治风寒的药材回来。”她低声吩咐,“要最常见的方子。”
回到兰院,清辞将紫苏买回的药材摊在桌上,一味味仔细辨认:麻黄、桂枝、杏仁、甘草……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药材。
她盯着这些药材,脑中飞速运转。如果有人在药里动手脚,会用什么?是加重某味药的剂量,还是加入相磕药材?抑或是……用外形相似的有毒之物替换?
正思量间,赵嬷嬷匆匆进来:“世子妃,门外有个自称扬州来的信使,有急信。”
清辞接过信,拆开一看,是墨痕的笔迹:
“世子妃,属下检查了世子这些日子的药渣,发现其中混有几味不该出现的药材。已封存,待您查验。另,扬州知府昨日送来一株百年老参,是给世子补身,属下未敢用,一并封存。速来。”
药渣有问题!
清辞猛地站起身:“赵嬷嬷,准备车马,我们今夜就出发。”
“姐,这么急?”紫苏惊道。
“等不了了。”清辞眼中寒光闪烁,“有人想要廷琰的命,我晚到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
她快速收拾了几样东西:徐院使手札中关于解毒的部分,她自己配的几种解毒丸,还有朱廷琰给的那枚私令。
暮色四合时,一辆马车悄悄驶出魏国公府,向南而去。
车里,清辞握紧那枚私令,望着窗外飞速倒湍景色。
朱廷琰,你要撑住。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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