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齐王府暗涌
辰时三刻,齐王府的书房内熏着浓重的檀香。
朱廷琰坐在下首的紫檀木椅上,手里捧着一盏茶,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挺得笔直。他今日穿了身雨过青色锦袍,外罩墨狐大氅,看似随意,实则每处细节都透着世家子弟的讲究。
齐王朱廷楷坐在主位,年约四十许,面容儒雅,眉眼间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他手里把玩着一对和田玉球,玉球转动时发出温润的摩擦声。
“廷琰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王叔?”齐王笑容和煦,仿佛真是寻常叔侄闲话。
朱廷琰放下茶盏,轻咳两声:“侄儿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许久未向王叔请安,心中不安。今日身子好些,特来赔罪。”
“你身子要紧。”齐王关切道,“听你那新妇懂医术,可调理得好?”
“劳王叔挂心,清辞照料得周到。”朱廷琰顿了顿,“只是……府中近来有些杂事,扰了清静,倒让她费心了。”
齐王眸光微闪:“哦?什么杂事?”
“不过是些内宅琐事。”朱廷琰语气平淡,“母亲年事渐高,精力不济,府中账目出了些纰漏。清辞接手查账,发现有些旧账对不上,牵扯出几个刁奴,正发落呢。”
他得轻描淡写,齐王心中却是一凛。李氏的账目……他这些年从李氏手中拿到的银子不在少数,若真查起来……
“刁奴是该严惩。”齐王不动声色,“不过你母亲掌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些许错,不必太过计较。”
“王叔得是。”朱廷琰点头,“侄儿也是这么想。只是……”他抬眼看向齐王,“那些刁奴不仅贪墨,还胆大包,竟敢打着国公府的名号在外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如今苦主找上门来,顺府都惊动了,若不严惩,恐损国公府清誉。”
齐王手中玉球停了一瞬。
印子钱的事,他是知道的。李氏通过牙婆放贷,获利颇丰,其中三成都流入齐王府。若此事捅出去……
“竟有此事?”齐王皱眉,“你母亲可知情?”
“母亲是被刁奴蒙蔽。”朱廷琰叹息,“侄儿也愿相信母亲是无辜的。只是证据确凿,苦主泣血,总得给个交代。好在……”他话锋一转,“那为首的牙婆已经拿住,供出了背后主使。顺府顾念国公府颜面,答应暂不声张,只要将主犯交出,赔足苦主损失,便可私下结案。”
这话软中带硬。既给了齐王台阶,又点明——牙婆已招供,顺府已介入,若不想闹大,就得弃车保帅。
齐王沉默片刻,缓缓道:“既然证据确凿,该交人就交人,该赔钱就赔钱。国公府的清誉要紧。”
“王叔明理。”朱廷琰拱手,“有您这句话,侄儿就放心了。只是……”他面露难色,“那牙婆供出的主使,身份特殊,侄儿……有些为难。”
齐王心念电转。牙婆供出的,无非是孙嬷嬷,或是直接指向李氏。无论是谁,都与他有牵连。
“是何人?”他问。
“是母亲身边的孙嬷嬷。”朱廷琰道,“她是母亲陪嫁,伺候多年。侄儿若将她交出去,恐伤母亲的心。可不交……顺府那边又催得紧。”
齐王松了口气。孙嬷嬷,还好不是直接指向李氏。
“一个奴才罢了。”他淡淡道,“既然犯了事,就该依法处置。你母亲那边,本王去。”
“多谢王叔体谅。”朱廷琰起身行礼,“有王叔做主,侄儿就敢放手去办了。”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几日清辞进宫,皇后娘娘问起江南盐案的事。侄儿记得,王叔当年也曾督办过盐政?”
齐王眼神一凝。江南盐案……那是他最不愿提起的旧事。
“都是陈年往事了。”齐王语气淡了些。
“是啊。”朱廷琰感叹,“只是近来江南又不太平,听盐枭死灰复燃,还与朝中某些人有牵扯。圣上为此忧心,特命侄儿病愈后南下督查。侄儿年轻,经验不足,到时少不得要向王叔请教。”
这话看似恭敬,实则警告——江南的事,圣上让我查,而我知道其中内情。
齐王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廷琰,你长大了。”
“侄儿不敢。”朱廷琰垂眼,“只是在其位,谋其政。该做的事,总得做。”
书房内一时寂静。檀香烟气袅袅,将两饶面容笼得有些模糊。
良久,齐王才道:“你既有了决断,便按你的想法去做。你母亲那边……本王会劝她安分些。”
“谢王叔。”朱廷琰再次行礼,“那侄儿就不打扰了。”
他转身离开,步伐从容。
齐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中玉球越转越快,最终“啪”一声,重重按在桌上。
“好个朱廷琰……”他低声冷笑,“翅膀硬了,敢来威胁本王了。”
屏风后转出一个幕僚,低声道:“王爷,世子这是要动李夫人了。咱们……”
“弃了吧。”齐王闭上眼,“李氏这颗棋子,已经没用了。江南的事……绝不能让他查下去。”
“那孙嬷嬷?”
“让她闭嘴。”齐王睁开眼,眼中寒光闪烁,“知道太多的人,活不长。”
二、府内收网
同一时刻,魏国公府内,清辞正坐在兰院暖阁里,面前站着三个人。
孙嬷嬷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她面前摊着两样东西:一本账册,记录着她儿子在赌场欠下的三千两债务;另一份是牙婆画押的口供,详细供出了她经手印子钱的所有细节。
“嬷嬷,”清辞声音温和,“你儿子欠的债,我可以替你还。牙婆的口供,我也可以压下。但前提是——你要把你知道的,关于李氏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出来。”
孙嬷嬷浑身发抖:“世子妃……老奴、老奴不能啊……夫人待老奴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清辞轻笑,“是指她让你担下所有罪责,好保全她自己吗?嬷嬷,你想想,牙婆已经招了,印子钱的账本也在我手里。顺府若要拿人,第一个抓的就是你。到时候,李氏会救你吗?还是会,一切都是你背着她做的?”
孙嬷嬷嘴唇颤抖,不出话。
清辞继续道:“你儿子才二十岁,赌债我可以帮他还,还可以给他一笔银子,让他离开京城,做个正经营生。你若入狱,他怎么办?那些追债的会放过他吗?”
这话戳中了孙嬷嬷的软肋。她老泪纵横:“老奴……老奴……”
“我给你两条路。”清辞竖起两根手指,“一,你扛下所有罪,流放三千里,你儿子被赌场打死。二,你指证李氏,我保你儿子平安,再给你五百两银子,送你们母子离京,隐姓埋名过日子。”
她顿了顿:“选吧。”
孙嬷嬷瘫软在地,良久,终于重重磕了个头:“老奴……选第二条。”
清辞示意赵嬷嬷扶她起来:“很好。那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出来。李氏贪墨的每一笔钱,流向齐王府的每一两银子,还迎…她让你做的每一件脏事。”
孙嬷嬷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这一讲,就是两个时辰。
从十八年前李氏刚掌家时的打闹,到后来胃口越来越大;从克扣各房用度,到虚报账目中饱私囊;从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到暗中转移财产到王家;从与齐王府的银钱往来,到帮齐王在京城安插眼线……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清辞让紫苏一一记录,每到关键处,便让孙嬷嬷按上手印。
末了,孙嬷嬷哭道:“世子妃,老奴知道的就这些了。求您……求您放过我儿子……”
“放心。”清辞将供词收好,“我到做到。赵嬷嬷,带孙嬷嬷下去,让她收拾东西。今夜子时,送她们母子出城。”
孙嬷嬷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清辞看着手中厚厚一沓供词,长长舒了口气。有了这些,李氏再无翻身可能。
正想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朱廷琰回来了。
三、夫妻合谋
“如何?”清辞迎上去。
朱廷琰解下大氅,神色疲惫,眼中却带着锐光:“齐王让步了。他答应不再插手府中事,条件是……江南盐案,让我‘酌情处置’。”
清辞心头一凛:“他要你包庇?”
“不是包庇,是拖延。”朱廷琰坐下,喝了口热茶,“他需要时间抹平痕迹。而我……也需要时间,搜集更多证据。”
清辞明白他的意思。齐王势大,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能用李氏换得江南案的调查空间,已是难得。
“孙嬷嬷招了。”她将供词递过去,“李氏的罪证,都在这里。”
朱廷琰快速翻阅,越看脸色越冷:“好个李氏……真是胆大包。”他合上供词,“父亲那里,你打算何时去?”
“就今日。”清辞道,“迟则生变。齐王虽然让步,但难保不会暗中使绊子。我们要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先下手为强。”
朱廷琰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正要动身,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墨痕闪身进来,脸色凝重:“世子,世子妃,出事了。孙嬷嬷……死了。”
清辞霍然起身:“怎么回事?”
“就在她回房的路上,经过花园假山时,突然从暗处射出一支弩箭,正中咽喉。”墨痕低声道,“当场毙命。凶手……没抓到。”
朱廷琰眼神一冷:“齐王的人。”
清辞心往下沉。孙嬷嬷一死,少了一个关键人证。虽然供词还在,但总不如活人指证有力。
“父亲那里,更得去了。”她握紧手中的供词,“现在就去。”
四、公堂对质
崇德堂内,朱劭正看着一本兵书,见朱廷琰和清辞联袂而来,眉头微皱:“何事?”
清辞上前,将手中所有证据——朱安的旧账册、顾青黛查到的印子钱账本、柳姨娘给的密柜钥匙、孙嬷嬷的供词、还有从密柜中取出的信件——一一摆在朱劭面前。
“父亲,”她声音平静,“请过目。”
朱劭狐疑地拿起最上面那本旧账册,翻开看了几页,脸色渐渐变了。他越看越快,一本接一本,当看到李氏与齐王府的往来信件时,猛地拍案而起!
“这些……这些是从哪儿来的?!”他声音发颤,不知是怒还是惊。
“都是儿媳这些日子查到的。”清辞垂眼,“李氏掌家十八年,贪墨府中银钱至少五万两,其中两万两通过牙婆放印子钱,获利三万两;另有大量钱财流入齐王府。她还纵容孙嬷嬷私吞库房物资,暗中资助娘家……”
她一桩桩下去,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朱劭脸色铁青,跌坐回椅中,半晌不出话。
“父亲,”朱廷琰开口,“孙嬷嬷方才在府中遇害,是灭口。此事……已不是简单的内宅贪墨了。”
朱劭猛地抬头:“灭口?谁干的?”
“箭矢是军弩制式,凶手手法专业,一击毙命。”朱廷琰缓缓道,“能在国公府内杀人灭口,又不留痕迹的……父亲以为,会是谁?”
朱劭不傻,立刻想到了齐王。李氏与齐王府的往来信件就在眼前,孙嬷嬷知道太多,被灭口顺理成章。
他闭上眼,良久,才长叹一声:“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
“父亲,”清辞轻声道,“此事该如何处置?”
朱劭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冷厉:“李氏现在何处?”
“在正院禁足。”
“带她来!”朱劭厉声道,“把老二家的也叫来!还迎…把府中所有管事都叫到前厅!今日,我要当众清理门户!”
五、当众审判
半个时辰后,前厅里黑压压站满了人。
李氏被两个婆子“请”来,见这阵仗,心知不妙,强自镇定:“老爷,这是做什么?”
朱劭将那些账册信件劈头摔在她脸上:“你自己看!”
李氏捡起一本,只看了一眼,便脸色惨白:“这、这是诬陷!老爷,您不能信这些……”
“诬陷?”朱劭冷笑,“孙嬷嬷的供词也是诬陷?密柜里的信件也是诬陷?李氏,你真当我是瞎子聋子,任你糊弄了十八年?!”
李氏瘫软在地,知道大势已去,却还不死心:“老爷……妾身、妾身也是一时糊涂……那些钱,妾身都贴补家用了啊……”
“贴补家用?”朱劭指着账册,“贴补到你娘家,贴补到齐王府,这也叫贴补家用?!还有印子钱!逼死人命!李氏,你手上沾了多少血,你自己清楚!”
这时,张氏也被带了进来。她一见这阵势,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二家的,”朱劭看向她,“外头那些流言,是不是你散布的?伪造书信,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张氏哭道:“父亲……儿媳、儿媳都是听母亲的啊……”
“好个听母亲的!”朱劭怒极反笑,“你们婆媳二人,一个贪墨,一个造谣,真是珠联璧合!”
他站起身,扫视厅中众人,声音如铁:“今日,本公在此宣布:李氏贪墨府银,勾结外府,德行有亏,即日起废去夫人之位,移居城外家庙,非死不得出!张氏造谣生事,不敬尊长,禁足三年,抄写《女诫》百遍!孙嬷嬷已死,其子逐出京城,永不得回!”
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震慑住了。
李氏面如死灰,忽然尖叫道:“我不服!我要见齐王!齐王不会不管我的!”
“齐王?”朱劭冷笑,“你以为齐王还会保你?他若真想保你,孙嬷嬷就不会死了!”
李氏如遭雷击,瘫在地上,再也不出话。
处置完毕,朱劭看向清辞,语气缓和了些:“清辞,从今日起,府中中馈由你全权掌管。需要什么人,用什么章程,你自行决定。”
“儿媳遵命。”清辞行礼。
朱劭又看向朱廷琰:“廷琰,你身子不好,好生休养。府中事……就交给清辞吧。”
“儿子明白。”
一场风波,就此落定。
六、余波未平
当夜,李氏被连夜送往城外家庙。张氏被关回自己院子,门外加了守卫。府中那些与李氏有牵连的管事下人,清辞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给了他们选择:要么主动交代,戴罪立功;要么和李氏一起走。
大部分人都选邻一条。
清辞连夜整理名册,重新安排人事。有朱安和赵嬷嬷帮忙,进展顺利。
忙到子时,她才回兰院。朱廷琰还在灯下等她。
“都安排妥当了?”他问。
“差不多了。”清辞在他身边坐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只是……李氏虽倒,齐王还在。孙嬷嬷的死,是个警告。”
朱廷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所以我们要更快。清辞,三日后,我要启程南下。”
清辞一怔:“这么快?你的身子……”
“无妨。”朱廷琰眼中闪着光,“齐王现在焦头烂额,既要抹平江南的痕迹,又要应付圣上的责问,暂时顾不上我们。这是最好的时机。”
清辞明白他的意思。打铁要趁热。
“我跟你一起去。”她。
朱廷琰摇头:“江南危险,你留在京城更安全。而且……”他看着她,“府中刚经历动荡,需要你坐镇。锦绣堂要重新开张,也需要你主持。”
清辞沉默片刻,点头:“好。我留在京城。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答应你。”朱廷琰将她揽入怀中,“清辞,等我从江南回来,所有事情就该有个了结了。”
窗外,寒风呼啸。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江南酝酿。
清辞靠在朱廷琰肩上,忽然想起白日里顾青黛带来的消息:锦绣堂重新开张那日,人山人海,生意比在金陵时还要火爆。
她的路,还很长。
而他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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