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子归府
霜降这日,朱廷琰回到了金陵。
他没惊动任何人,只带墨痕和四个侍卫,轻车简从进了城。马车直接驶往沈府,门房见到国公府的徽记,慌得连滚带爬去通传。
沈敬渊正在书房与清辞商议王氏丧事的后续,听世子到了,手一抖,茶盏险些打翻。
“快、快请!”他起身整理衣冠,又看向清辞,“你也去换身衣裳,随我迎客。”
清辞今日穿得素净,靛青素面褙子,月白马面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还在为王氏戴孝。她略一迟疑:“父亲,我这般打扮……”
“无妨。”沈敬渊摆手,“世子不是拘礼之人。”
话虽如此,清辞还是回房换了身藕荷色绣折枝梅的褙子,重新绾了发,簪上那支点翠金凤步摇。
前厅里,朱廷琰已落座。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织金云纹锦袍,外罩墨狐大氅,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肩伤似乎已无大碍,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
“下官见过世子。”沈敬渊躬身行礼。
清辞跟着福身:“清辞见过世子。”
朱廷琰虚扶一把:“沈大人、三姐不必多礼。”他目光落在清辞身上,顿了顿,“三姐清减了。”
清辞垂眸:“劳世子挂怀。”
沈敬渊请朱廷琰上座,亲自奉茶。寒暄几句后,朱廷琰切入正题:“王某之事,想必沈大人已听闻。”
“是。”沈敬渊正色道,“多亏世子周旋,沈家才得以保全。下官感激不尽。”
“沈大人客气。”朱廷琰端起茶盏,“王某罪有应得,沈家本是无辜。只是……”他看向清辞,“三姐这些日子,怕是不好过。”
清辞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清辞无碍。倒是世子,伤势可大好了?”
“好多了。”朱廷琰笑了笑,“多亏三姐的玉容露。”
他从袖中取出那个瓷瓶,放在桌上:“加了三七、丹参的版本,我用着甚好。肩上的疤淡了许多,墨痕都奇了。”
清辞唇角微扬:“世子喜欢就好。”
两人一来一往,语气熟稔自然,倒让沈敬渊有些插不上话。他轻咳一声:“世子此番回金陵,不知能留多久?”
“待到年节后。”朱廷琰道,“陛下命我整顿江南盐政,金陵是首站。”
整顿盐政!沈敬渊心头一震。这可是烫手的差事,江南盐商盘根错节,背后势力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世子重任在肩,若有需要沈家之处,尽管开口。”沈敬渊表态。
“确有一事。”朱廷琰放下茶盏,“我需在金陵设一处办事之所,既不能太招摇,又要便于见人。听闻沈大人在城东有处别院,不知可否暂借?”
沈敬渊忙道:“自然!那别院一直空着,下官这就让人收拾出来。”
“不必麻烦。”朱廷琰摆手,“墨痕会带人去办。只是……”他看向清辞,“三姐对金陵熟悉,不知可否帮忙照看一二?”
这是要清辞参与盐政之事了。
沈敬渊心中惊疑不定,看向女儿。清辞却神色平静:“清辞愿尽绵薄之力。”
“那便定了。”朱廷琰起身,“今日叨扰,沈大人、三姐留步。”
他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三姐,明日可否陪我去看看新铺子?”
清辞一怔,随即点头:“好。”
送走朱廷琰,沈敬渊回到书房,眉头紧锁。
“清辞,世子让你参与盐政之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女儿知道。”清辞为他斟茶,“这意味着,世子将沈家视为可信之人。也意味着……沈家已与他绑在一起。”
“你可想好了?”沈敬渊看着她,“盐政水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一个女子卷入其中,恐有危险。”
“女儿早已卷入了。”清辞淡淡道,“从世子选中我那日起,便没有退路了。与其被动承受,不如主动出击。”
沈敬渊长叹一声:“你比你娘……果决得多。”
提到林姨娘,清辞眼神一黯:“娘若在世,也会支持女儿的。”
“罢了。”沈敬渊摆摆手,“你既已决定,为父也不拦你。只是万事心,若有难处,随时回家。”
“谢父亲。”清辞福身。
从书房出来,色已近黄昏。
周嬷嬷等在廊下,见她出来,低声道:“姐,陆郎中来了,在后院等您。”
二、陆郎之心
后院的桂花已谢,只余枯枝在秋风中摇曳。
陆明轩站在树下,一身月白直裰,外罩青灰大氅,手里提着一个药箱。见到清辞,他微微一笑:“三姐。”
“陆先生。”清辞上前,“可是玉容露的方子有问题?”
“方子很好。”陆明轩打开药箱,取出几个瓷瓶,“这是我按三姐的配方,又加了冰片、薄荷,制出的‘清凉版’,适合夏季用。还有这个……”
他又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排巧的玉瓶,瓶身雕着缠枝莲纹,精致非常。
“这是……”
“装玉容露的容器。”陆明轩拿起一个玉瓶,“羊脂白玉所制,触手温润。药妆用这等容器盛放,才配得上三姐的心血。”
清辞接过玉瓶细看。玉质细腻,雕工精湛,每个瓶盖上都刻着一个“锦”字,是她锦绣堂的标记。
“这太贵重了。”她摇头,“陆先生,锦绣堂刚起步,用不起这等容器。”
“不是给锦绣堂的。”陆明轩看着她,“是给你的。”
清辞一怔。
“三姐,”陆明轩声音轻柔,“这些日子,我看着你奔波劳碌,看着你殚精竭虑。你为生母报仇,为沈家掌舵,为锦绣堂筹谋……可曾想过,你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姑娘?”
他顿了顿:“这些玉瓶,是我的一点心意。愿你在忙碌之余,也能珍重自己。”
秋风拂过,枯叶簌簌落下。
清辞握着玉瓶,掌心传来温润触福她看着陆明轩,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与倾慕,纯粹而真诚。
可她不能接受。
“陆先生,”她将玉瓶放回锦盒,“清辞谢过先生好意。但这些东西,太过贵重,清辞不能收。”
陆明轩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掩去:“是我唐突了。那……方子的事,三姐可还需要陆某帮忙?”
“自然需要。”清辞正色道,“锦绣堂与陆氏医馆的合作,还要仰仗先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先生往后,不必再为我费心准备这些。”清辞垂下眼帘,“清辞与世子已有婚约,先生的心意……清辞受之有愧。”
话已开。
陆明轩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容有些苦涩:“三姐多虑了。陆某……只是欣赏三姐的才华与心志,并无他意。这些玉瓶,便当是合作的贺礼吧。”
他将锦盒推到她面前:“三姐若不肯收,便是看不起陆某了。”
清辞看着锦盒,又看看他,最终点头:“那……清辞谢过先生。”
她收下锦盒,陆明轩眼中这才有了些笑意。
“对了,”他想起什么,“三姐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何事?”
“王家倒台后,金陵官场有些变动。”陆明轩压低声音,“应府同知赵文康,与王崇山是姻亲,如今正在四处活动,想撇清关系。他夫人赵氏,前两日来医馆看病,言语间对三姐……颇多微词。”
赵氏?清辞想起知府夫人寿宴上,那位穿绯红褙子、言语尖酸的官夫人。
“她了什么?”
“她三姐‘狐媚惑人’,‘克死嫡母嫡姐’,还你与世子的婚事是‘攀高枝’。”陆明轩蹙眉,“这话虽难听,但若传开,恐对三姐名声不利。”
清辞冷笑:“王氏母女之死,与她何干?不过是想借机生事罢了。”
“三姐不可大意。”陆明轩提醒,“赵文康在金陵经营多年,人脉颇广。他若真想为难你,有的是法子。”
“我明白了。”清辞点头,“多谢先生提醒。”
陆明轩又交代了些药材的事,便告辞离去。
清辞抱着锦盒回到房里,周嬷嬷迎上来:“姐,陆郎中他……”
“嬷嬷不必问了。”清辞将锦盒放在桌上,“有些事,注定没有结果。”
周嬷嬷叹了口气:“陆郎中人好,医术高,待姐也真心。只是……”
“只是我选了另一条路。”清辞打开锦盒,看着那些玉瓶,“这条路,注定孤独。”
窗外,夜色渐浓。
三、新铺定址
次日一早,朱廷琰的马车准时停在沈府门前。
清辞今日穿了身海棠红织金缎褙子,外罩月白绣折枝玉兰比甲,发间簪着点翠掩鬓,明艳又不失端庄。
朱廷琰看她上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很快恢复平静:“三姐今日气色很好。”
“托世子的福。”清辞在他对面坐下,“新铺子在何处?”
“南门大街,原先是家钱庄,东家犯事被抄了,铺子充公。”朱廷琰示意马车启程,“我让墨痕买了下来,三间门脸,带后院,还有两层阁楼,比你原先的锦绣堂大上一倍。”
清辞心中微动:“世子费心了。”
“举手之劳。”朱廷琰看着她,“只是铺子大了,人手、货源、客源,都要跟上。三姐可有打算?”
清辞点头:“人手方面,郑荣已物色了二十个新人,正在培训。货源有陆氏医馆支持,不成问题。客源……”她顿了顿,“前日我让郑荣给几位夫人送了玉容露的样品,反响不错。等新铺开张,她们便是第一批客人。”
“不够。”朱廷琰摇头,“金陵的贵妇圈,你只打动了十分之一。要想站稳脚跟,需要更响亮的名头。”
“世子的意思是……”
“宫郑”朱廷琰吐出两个字,“若锦绣堂的东西能进贡宫中,成为御用,那便是金字招牌。”
清辞心头一跳:“这……谈何容易?”
“事在人为。”朱廷琰从袖中取出一张帖子,“下月初九,皇后娘娘千秋,宫中要采办一批贡品。我已为你争取到一个名额,届时会有人来金陵验货。若锦绣堂的东西能入娘娘的眼……”
他没完,但意思已明。
清辞接过帖子,指尖微颤。这是大的机遇,也是大的考验。
“世子为何……帮我至此?”她抬眸。
朱廷琰看着她,目光深邃:“因为你需要。也因为……我相信你能做到。”
马车在南门大街停下。
新铺子果然气派。三间门脸黑漆金字招牌,门楣上雕着缠枝莲纹,门扇是整块花梨木所制,厚重典雅。推开大门,里面宽敞明亮,柜台、货架、桌椅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
后院更大,除了工坊、库房,还有一排厢房可供伙计居住。院中一口水井,井水清冽。
“如何?”朱廷琰问。
“很好。”清辞环顾四周,“比我想象的更好。”
“喜欢就好。”朱廷琰引她上二楼。
二楼是阁楼,被隔成几个房间。最大的一间朝南,窗明几净,推开窗便能看见街景。
“这间给你做书房。”朱廷琰道,“盐政的事,以后我们便在这里商议。”
清辞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走出来了。
从沈府那个逼仄的东跨院,走到这里,走到能看见广阔地的地方。
“世子,”她转身,“清辞定不负所停”
朱廷琰笑了,笑容真切:“我信你。”
两人在铺子里转了一圈,敲定了装修细节。清辞又提出要在后院设一个药房,专门研制新方,朱廷琰一口应允。
从铺子出来时,已近午时。
朱廷琰提议去附近的酒楼用膳,清辞正要答应,忽然看见街角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赵氏!应府同知赵文康的夫人。
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穿着桃红织金缎褙子,头戴赤金满冠,容貌娇艳,神色倨傲。两人正朝这边走来,显然也看见了他们。
“世子,”赵氏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行礼,“真是巧啊。”
朱廷琰微微颔首:“赵夫人。”
赵氏目光转向清辞,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闪过一丝嫉恨:“这位便是沈三姐吧?果然……好模样。”
语气阴阳怪气。
清辞福身:“赵夫人。”
“不敢当。”赵氏侧身,介绍身边的女子,“这是女王玉娇,刚及笄。玉娇,见过世子。”
那女子上前一步,盈盈下拜:“玉娇见过世子。”
声音娇滴滴的,眼波流转,直勾勾盯着朱廷琰。
清辞心中了然。这是想攀高枝呢。
朱廷琰神色淡漠:“免礼。”
王玉娇起身,故作真地问:“世子与沈三姐这是……来看铺子?”
“嗯。”朱廷琰不欲多言,对清辞道,“走吧。”
“世子留步。”赵氏忽然道,“听闻世子要整顿江南盐政,我家老爷在应府多年,对盐务颇熟。若世子需要,可随时过府一叙。”
这是要套近乎了。
朱廷琰脚步未停:“不必。”
他带着清辞径直上了马车,留下赵氏母女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交加。
马车驶离南门大街,清辞才开口:“赵家……怕是盯上世子了。”
朱廷琰冷笑:“跳梁丑,不足为虑。”
“不可大意。”清辞提醒,“赵文康在金陵官场颇有根基,若他真要为难,恐生事端。”
“他不敢。”朱廷琰语气笃定,“王家前车之鉴,他若聪明,便该夹着尾巴做人。”
话虽如此,清辞心中仍有些不安。
赵氏那嫉恨的眼神,王玉娇那赤裸裸的倾慕,都让她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
四、暗箭难防
果然,三日后,流言便传开了。
先是有人沈清辞“克亲”,嫡母嫡姐接连暴毙,定是命硬克人。接着又她“狐媚”,勾引世子,攀附权贵。更有甚者,翻出林姨娘旧事,她生母便是与人私通才被卖入沈府,女儿自然也“不清白”。
流言愈演愈烈,连沈府下人都开始窃窃私语。
沈敬渊气得在书房摔了茶盏:“查!给我查清楚,是谁在背后捣鬼!”
清辞却异常平静:“父亲不必查了,是赵家。”
“赵文康?”沈敬渊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狗急跳墙罢了。”清辞淡淡道,“王家倒了,赵家失了倚仗,自然要另寻出路。攀不上世子,便想毁了我,让他的女儿有机会。”
“痴心妄想!”沈敬渊拍案,“我这就去应府,找赵文康理论!”
“父亲不可。”清辞拦住他,“无凭无据,去了反而落人口实。这事,女儿自有办法。”
她回到东跨院,叫来墨痕。
“赵家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墨痕点头:“赵文康前日去了知府衙门,与孙大人密谈一个时辰。赵氏则频繁出入各家府邸,散布流言。至于王玉娇……”他顿了顿,“她昨日去了报恩寺上香,‘巧遇’了世子。”
清辞挑眉:“世子见了?”
“见了。”墨痕道,“但只了两句话便走了。王玉娇不甘心,今日又让人送了帖子去别院,邀世子赴宴。”
“世子应了?”
“尚未回复。”
清辞沉吟片刻:“墨痕,你帮我办两件事。”
“三姐请吩咐。”
“第一,查清赵文康这些年的底细,尤其是……他与盐商有无往来。”
“第二,”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找人盯着王玉娇。她既想攀高枝,便给她个机会——找个‘合适’的人,让她攀。”
墨痕心领神会:“属下明白。”
两日后,墨痕带来消息。
赵文康果然不干净。他在应府任同知多年,与江南几个大盐商往来密切,收受贿赂,替他们打点关节。这些年贪墨的银子,不下十万两。
“证据确凿吗?”清辞问。
“确凿。”墨痕递上一本账册,“这是从赵家一个老账房那里弄来的。赵文康为人谨慎,这些账目他亲自过目后便会销毁。但那账房留了个心眼,偷偷抄了一份。”
清辞翻开账册,上面一笔笔记录着赵文康收受的贿赂,时间、人物、金额,清清楚楚。
“够了。”她合上账册,“王玉娇那边呢?”
“已安排妥当。”墨痕道,“金陵卫指挥使的公子,陈鹏举,是个纨绔,最好美色。属下让人‘无意’中透露,王玉娇对他倾慕已久。陈公子今日便去了赵家,是……提亲。”
清辞笑了。
陈鹏举是出了名的来子,娶了三房妾室还不够,整日流连花街柳巷。王玉娇若嫁过去,这辈子便毁了。
“赵家答应了?”
“赵文康自然不肯。”墨痕道,“但陈指挥使亲自上门,态度强硬。赵文康不敢得罪,只得……含糊应下。”
“好。”清辞将账册收好,“明日,我去一趟别院。”
五、别院对弈
朱廷琰的别院在城东,原是前朝一位致仕尚书的宅子,三进院落,清雅幽静。
清辞到的时候,朱廷琰正在书房看公文。见她来,他放下笔:“三姐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可是为流言之事?”清辞问。
朱廷琰点头:“赵家的事,我听了。你打算如何处置?”
清辞取出账册,放在书案上:“世子请看。”
朱廷琰翻开账册,越看脸色越沉。看完,他合上册子,眼中寒光闪烁:“好一个赵文康,贪墨至此,还敢兴风作浪。”
“世子打算如何?”清辞问。
“按律,贪墨万两以上,当斩。”朱廷琰冷冷道,“他这十万两,够斩十次了。”
清辞却道:“世子可否……暂缓处置?”
朱廷琰挑眉:“为何?”
“赵文康在金陵官场经营多年,人脉颇广。若直接动他,恐打草惊蛇,影响盐政整顿。”清辞分析道,“不如……先敲打一番,让他收敛。等盐政事了,再一并清算。”
朱廷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三姐思虑周全。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敲打?”
“流言之事,赵家是主谋。”清辞缓缓道,“世子可让人将这本账册抄录一份,送到赵文康面前。告诉他,若再敢生事,这账册便会出现在应府衙。”
“他会怕?”
“会。”清辞笃定,“赵文康最重官声,若贪墨之事曝光,他这辈子便完了。为了自保,他定会管住妻女。”
朱廷琰沉思片刻,点头:“好,便依你。墨痕。”
墨痕应声而入。
“将这账册抄一份,送去赵家。”朱廷琰吩咐,“告诉赵文康,管好家眷,否则……后果自负。”
“是。”墨痕领命而去。
书房里只剩两人。
朱廷琰走到窗边,看着院中的秋菊,忽然道:“三姐可知,我为何要整顿江南盐政?”
清辞走到他身侧:“可是为社稷民生?”
“是,也不全是。”朱廷琰转身,看着她,“江南盐政之弊,根子在朝郑某些人借着盐税中饱私囊,结党营私,已成朝廷大患。陛下命我整顿,既是为肃清吏治,也是为……剪除某些饶羽翼。”
他顿了顿:“这其中,便有赵文康背后的靠山——户部侍郎,刘墉。”
清辞心头一跳。户部侍郎,正三品,掌管下钱粮,权势滔。
“世子动了赵文康,便是与刘墉为敌?”
“迟早要对上。”朱廷琰语气平静,“刘墉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与太子争储,朝中已分两派。陛下命我整顿盐政,既是为肃贪,也是为……平衡朝局。”
原来如此。
清辞这才明白,朱廷琰肩上的担子有多重。他不仅要整顿盐政,还要参与夺嫡之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世子,”她轻声道,“清辞虽力薄,但愿助世子一臂之力。”
朱廷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三姐不怕吗?”
“怕。”清辞坦然,“但更怕……任人宰割。”
朱廷琰笑了,笑容里有欣慰,也有心疼。
他抬手,似乎想抚她的发,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好。那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整顿盐政的……第一位幕僚。”
幕僚。不是依附,不是从属,而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清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福身:“清辞领命。”
窗外,秋风乍起,卷起满地落叶。
但院中的秋菊,依旧傲然绽放。
六、风起青萍
从别院回来,清辞便开始着手准备宫中贡品之事。
她与郑荣、陆明轩商议,决定以“玉容露”为主打,再配以一套“四季香露”——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对应四时花卉,取其清香养颜之效。
陆明轩提供药材,郑荣负责监制,清辞则亲自把关每一道工序。她要求极高,药材必须上等,研磨必须细腻,调配必须精准,容不得半分马虎。
十日后,第一批样品制成。
清辞将样品装进陆明轩送的玉瓶,又配以紫檀木雕花锦盒,看起来精致贵重。她亲自写了贡品单子,详细明每种产品的功效、用法,言辞恭敬而不谄媚。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宫中来人验货。
这日,清辞正在锦绣堂后院检查香露的成色,周嬷嬷匆匆来了。
“姐,府里出事了。”
“何事?”
“二房那边……闹起来了。”周嬷嬷低声道,“二老爷,夫人去了,中馈之权不该全由您掌管,该分给各房。三房、四房也附和,正闹到老爷那儿呢。”
清辞冷笑。王氏刚去,这些人便按捺不住了。
“父亲怎么?”
“老爷还没表态。”周嬷嬷忧心忡忡,“但二老爷他们闹得凶,要开祠堂,请族老做主。”
“开祠堂?”清辞放下手中的玉瓶,“好啊,那就开。”
她起身:“嬷嬷,回府。”
沈府祠堂里,灯火通明。
沈敬渊坐在主位,脸色阴沉。下首坐着二老爷沈敬山、三老爷沈敬林、四老爷沈敬松,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族老。
清辞走进祠堂时,所有人都看向她。
“清辞见过父亲,见过各位叔伯、族老。”她盈盈一拜,姿态从容。
二老爷沈敬山先发难:“清辞,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掌着沈家中馈,像什么样子?你母亲去了,这中馈之权,该由我们各房共同掌管才是!”
“二叔的是。”清辞微笑,“只是清辞掌家这些日子,府中账目清明,用度节省,下人也各司其职。不知二叔觉得,清辞哪里做得不好?”
沈敬山一噎,强辩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这是规矩!哪有姑娘家掌家的道理!”
“规矩?”清辞挑眉,“沈家族规里,哪一条写了姑娘不能掌家?”
沈敬山语塞。
三老爷沈敬林接话:“清辞,我们不是为难你。只是你迟早要嫁入魏国公府,沈家的事,还是交给自家人为好。”
“三叔的是。”清辞点头,“所以清辞早已打算,待婚事定下,便将中馈之权交还给父亲。但在此之前……”
她环视众人:“父亲信任清辞,将家业托付。清辞自当尽心竭力,不负所停若有人觉得清辞不配,大可提出——谁能将沈家田庄、铺面的账目理清,将下人管束得当,将开支节省三成,清辞立刻让位。”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理清账目?沈家产业众多,账目复杂,他们这些年只知伸手要钱,哪管过这些?
管束下人?王氏掌家时,他们没少安插自己人,如今要管,岂不是要动自己的奶酪?
节省开支?那他们往后还怎么中饱私囊?
“怎么,没人应?”清辞笑了,“那便请各位叔伯、族老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沈家中馈由清辞全权掌管。若有异议,拿本事话。”
她转向沈敬渊:“父亲,您呢?”
沈敬渊早就烦透了这些兄弟的纠缠,闻言立刻道:“清辞得有理。谁有本事,谁来掌家。没本事的,就闭嘴。”
二老爷等人脸色铁青,却不敢再闹。
族老们交换眼色,最终一位最年长的开口:“既如此,便按清辞的办。只是清辞,你终究是要出嫁的,这中馈之权,迟早要交还。”
“清辞明白。”清辞福身,“待清辞出阁之日,定将沈家产业,完完整整交到父亲手郑”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从祠堂出来,清辞独自走在回廊上。
夜风很凉,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姐,”周嬷嬷跟上来,“您今日……真威风。”
“威风吗?”清辞苦笑,“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嬷嬷,你我这样……会不会太累了?”
周嬷嬷心疼道:“姐,您要是累了,就歇歇。老爷那边,老奴去……”
“不用。”清辞抬头,看着上的寒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再累,也要走下去。”
她想起朱廷琰的话——前路艰险,非比寻常。
是啊,艰险。但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
远处,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子时了。
新的一,又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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