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一声，两声，三声。
沈清辞站在西院窗前，看着手中那张字条。“事关你生母”五个字，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已换上一身深色衣裙，头发简单绾起，用那支竹节簪固定。袖中藏着朱廷琰给的玉簪，怀中揣着那枚玉佩。
周嬷嬷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姑娘，这分明是陷阱。白日世子刚与您在土地庙见面，夜里就有人约您去同一个地方……太巧了。”
“是太巧了。”沈清辞将字条凑到烛火上烧掉，“所以我才要去。”
“可是……”
“嬷嬷，有些事，明知是陷阱也要闯。”沈清辞转身，眼神平静，“母亲的事，是我心中最大的谜。若这次能解开，冒再大的险也值得。”
她披上黑色披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我走后，你锁好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亮前我若未归……你就去找父亲，把这支簪子给他。”
沈清辞从发间取下竹节簪，交给周嬷嬷。这是她最后的底牌——若她出事，父亲看到这支簪子，或许能猜到她去做了什么。
周嬷嬷含泪接过：“姑娘一定要心……”
沈清辞点点头，推窗而出，身影没入夜色郑
夜晚的金陵城与白日截然不同。繁华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沈清辞避开主路，专挑巷行走。她的脚步很轻，但每走几步就会停下来，倾听身后的动静。
没有人跟踪。或者，跟踪的人技术很高明，她发现不了。
土地庙在城南贫民区，白日里尚且僻静，夜里更是阴森。破旧的庙宇隐在黑暗中，像一只蛰伏的巨兽。沈清辞在街角停下，观察了片刻。庙门依旧虚掩着，里面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
她握紧袖中的玉簪，缓步走近。
推开庙门的瞬间，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庙里比白日更加昏暗，只有月光从破败的窗棂透入，勉强能看清神台上土地公模糊的轮廓。
“你来了。”
声音从神像后传来，低沉沙哑，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沈清辞站在原地，没有靠近：“阁下是谁？为何约我来此？”
“我是谁不重要。”那人缓缓从神像后走出，身形瘦高，穿着黑色斗篷，脸隐在阴影中，“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母亲苏姨娘的事。”
沈清辞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我母亲的事，我自然知道。不劳阁下费心。”
“你知道？”那人轻笑，“你知道她为何会医术？知道她为何隐居金陵？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最后一句，像一根针扎进沈清辞心里。她握紧拳头：“我母亲是病故。”
“病故？”那人摇头，“苏晚晴那样的医术，怎么会治不好自己的病？”
苏晚晴。这是沈清辞第一次听到生母的全名。在沈府，所有人都只称她“苏姨娘”，连父亲也很少提起她的名字。
“你到底想什么？”沈清辞声音冷了下来。
“我想告诉你真相。”那人上前一步，月光终于照到他的脸——那是一张四十多岁的面孔，面容清癯，左眼下有一道细的疤痕，“你母亲苏晚晴，不是普通的医女。她是‘药王谷’的传人。”
药王谷？
沈清辞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药王谷是江湖上一个隐秘的医道门派，传承数百年，门人医术高超，但行事低调，很少涉足俗世。”那人缓缓道，“二十年前，药王谷发生内乱，一批珍贵医典和秘方失窃。你母亲奉师命出谷追查，一路追到金陵。”
他顿了顿：“她查到，那些医典落入了齐王府手郑”
沈清辞脑职轰”的一声。齐王府？又是齐王府？
“你母亲本想潜入齐王府盗回医典，却在行动前遇到了你父亲。”那人叹了口气，“她动了情，留在了金陵。但齐王府的人发现了她的身份，一直在找她。”
“所以……我母亲是被齐王府害死的？”沈清辞声音发颤。
“不完全是。”那人摇头，“你母亲确实是病故，但那病……来得蹊跷。我怀疑，是有人下毒。”
沈清辞想起记忆中母亲最后的日子——原本健康的身体突然衰弱，咳血，高烧，所有药石无效。当时府里人都是痨病，但现在想来，症状确实可疑。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清辞盯着他，“你又是谁？”
“我是药王谷的人，按辈分，是你母亲的师兄。”那人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沈清辞，“这个，你认得吧？”
沈清辞接住，入手冰凉——是一支竹节簪，与她头上那支一模一样，只是簪头的宝石是红色的。
“这是你母亲的另一支簪子。”那壤，“当年她离开药王谷时带了一对，一支给你，一支留作信物。她，若有一药王谷的人找来，凭此簪可证身份。”
沈清辞握紧簪子，心中疑窦丛生。这饶话听起来合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你是药王谷的人，有何证据？”
“证据？”那人笑了，“你母亲可曾教过你一套针法？名为‘回春九针’？”
沈清辞心头一震。回春九针，这是她前世学过的古针法，穿越后只在给沈清韵治疗时用过一次，从未对外人提起。这人怎么会知道？
“你不必惊讶。”那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回春九针是药王谷不传之秘，只有核心弟子才能学。你母亲教给你，明她认定了你的资质。”
沈清辞沉默了。这人知道得太多，不像是假的。但……
“你今日约我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当然。”那人正色道，“我找你，是想请你帮忙，拿回药王谷失窃的医典。”
“我？”沈清辞挑眉，“我凭什么帮你？”
“凭那些医典中，有能救你母亲留下的线索。”那人一字一句道，“你母亲当年追查时，在医典中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查到的一牵若能找回医典，或许能查出她真正的死因。”
沈清辞心中人交战。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但情感上，她无法拒绝——那是关于母亲的真相。
“医典在齐王府？”她问。
“对。”那茹头，“就在齐王世子朱聿铭手郑他这次来金陵，其中一个目的就是处理这些医典——要么带回京城，要么销毁。”
沈清辞想起朱廷琰的话。朱聿铭来金陵，是要对付魏国公府，要连根拔起魏国公府在江南的势力。而药王谷的医典……会不会也是这盘棋的一部分？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问。
“三日后，春风楼宴会。”那壤，“朱聿铭会随身携带部分医典，向金陵的医道中人展示，以彰显齐王府的底蕴。我要你趁宴会之机，查看那些医典，找到你母亲留下的纸条。”
沈清辞皱眉：“这太难了。朱聿铭不会轻易让人接触那些东西。”
“你有机会。”那人看着她，“因为你是‘医女’，是近来金陵城最出名的年轻医者。朱聿铭为了招揽人才，一定会向你展示医典。到时候……”
他话未完，庙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像是瓦片被踩碎的声音。
那人脸色一变：“有人来了。快走！”
话音未落，庙门“砰”地被撞开，数道黑影涌入，手中刀剑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为首之人身材高大，蒙着面，但那双眼睛沈清辞认得——是白跟踪她的那个灰衣男子。
“沈三姑娘，久候了。”蒙面人声音冰冷，“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清辞后退一步，背靠神台：“你们是谁的人？”
“齐王府。”蒙面人直言不讳，“世子想请姑娘做客。”
果然。沈清辞心中一沉。土地庙之约，果然是陷阱。而眼前这个“药王谷”的人，恐怕也是齐王府的棋子。
她看向那人，却见他脸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不像是装的。
“走！”那人忽然一把推开沈清辞，自己冲向蒙面人，“从后窗走！”
蒙面人挥刀就砍，那人竟不闪不避，任由刀锋划过肩头，鲜血飞溅。他趁机抱住蒙面人，对沈清辞吼道：“快走！”
沈清辞不再犹豫，转身冲向神像后的窗户。破旧的窗棂被她一撞就开，她纵身跃出，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力道，头也不回地往巷子深处跑。
身后传来打斗声和怒喝声。沈清辞拼命奔跑，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巷子又黑又窄，她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才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停下，扶着墙喘息。
手中还握着那支红宝石竹节簪。月光下，簪身的纹理清晰可见，与她头上那支确实是一对。
那人……真的是药王谷的人？还是齐王府的苦肉计？
正思索着，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声。沈清辞心头一紧，握紧玉簪，屏住呼吸。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是墨痕。
“沈姑娘。”墨痕快步走来，见她无事，明显松了口气，“世子让我来接应您。”
“世子？”沈清辞一愣，“他怎么知道……”
“世子一直在暗中保护您。”墨痕低声道，“土地庙之约，世子早就料到了。那些人已经被我们的人引开，姑娘请随我来。”
沈清辞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墨痕走了。两人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座不起眼的宅院前。推门进去，朱廷琰已在院中等候。
他今日穿了身玄色劲装，腰佩长剑，少了平日的文弱，多了几分锐气。见到沈清辞，他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受伤了吗？”
“没樱”沈清辞摇头，“那人……是谁？”
“药王谷的人，叫苏怀远，确实是你母亲的师兄。”朱廷琰示意她进屋，“但他的身份，齐王府也知道。今夜之约，是齐王府设的局，想一石二鸟——既抓你，也抓他。”
屋里点着灯，桌上摆着茶水和点心。沈清辞坐下，喝了口热茶，才觉得缓过气来。
“世子早就知道药王谷的事？”她问。
“知道一些。”朱廷琰在她对面坐下，“你母亲苏晚晴，确实是药王谷传人。当年她追查失窃医典到金陵，是我父亲暗中相助，才让她躲过齐王府的追杀。”
沈清辞心头一震：“魏国公府……和药王谷有旧？”
“算是。”朱廷琰点头，“药王谷的老谷主，曾救过我祖父的命。所以药王谷有难，魏国公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但你母亲选择留在金陵，嫁给你父亲，却是我们没想到的。等她生下你不久，药王谷传来消息，谷中内乱已平，要她回去。但她……拒绝了。”
沈清辞想起记忆中母亲温柔的笑容。那样一个女子，为了爱情放弃一切，最后却……
“我母亲的死，真的和齐王府有关吗？”她问。
“不确定。”朱廷琰神色凝重，“但你母亲死后不久，齐王府就开始在金陵扩张势力。尤其是药材生意——仁济堂就是那时候崛起的。”
沈清辞明白了。齐王府不仅窃取了药王谷的医典，还想垄断江南的药材生意。而她母亲的死，很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
“苏怀远，母亲在医典中留了线索。”她拿出那支红宝石竹节簪，“这个，世子可认得？”
朱廷琰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点头：“这是药王谷的信物。持此簪者，可号令药王谷在江南的所有暗线。”
他看向沈清辞：“你母亲把另一支簪子留给你，是想让你继承她在药王谷的一牵”
沈清辞愣住了。继承药王谷的一切？可她从未想过涉足江湖……
“世子，我……”她不知该什么。
“你不必现在就做决定。”朱廷琰将簪子还给她，“但三日后春风楼的宴会，你必须去。苏怀远得对，朱聿铭会展示那些医典，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可是太危险了。”沈清辞皱眉，“齐王府已经盯上我了，今晚就是证明。”
“所以我们要将计就计。”朱廷琰眼中闪过冷光，“他们想抓你，我们就让他们抓——但不是真的抓。”
沈清辞不解：“世子何意？”
“春风楼宴会，我会安排一场‘意外’。”朱廷琰压低声音，“让你‘落入’齐王府手郑然后，你借机探查医典，找到线索后，我们再救你出来。”
“这太冒险了。”沈清辞摇头，“万一……”
“没有万一。”朱廷琰打断她，“我的人会全程保护你。而且……”他顿了顿，“这也是你母亲希望看到的。”
沈清辞沉默良久，才道：“世子为何要如此帮我？甚至不惜与齐王府正面冲突？”
这是她第三次问这个问题。而这一次，朱廷琰没有回避。
“因为药王谷对魏国公府有恩。”他看着她，“也因为……你很像你母亲。”
沈清辞心头一跳。
“我母亲……和世子很熟吗？”
朱廷琰眼神变得遥远：“我十岁那年，染了重病，太医束手无策。是你母亲用回春九针救了我。从那以后，她就常来府中，教我辨识药材，讲解医理。”
他顿了顿：“她是个很特别的人。明明身怀绝技，却甘愿隐于后宅；明明可以傲视下，却总是温柔待人。她常，医者仁心，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是为了治病救人。”
沈清辞想起记忆中的母亲，确实总是温柔地笑着，耐心地教她认字、弹琴、辨药。原来，母亲还有这样一面。
“母亲她……从未提起过这些。”她轻声道。
“她不想让你卷进来。”朱廷琰叹了口气，“药王谷的事，江湖的恩怨，她都想让你远离。但她没想到，齐王府的手伸得这么长，连沈府都不放过。”
屋里一时安静。烛火跳动，在两人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良久，沈清辞抬起头，眼中一片清明：“世子，我答应你。三日后，我会去春风楼，会配合你的计划。”
“不后悔？”
“不后悔。”沈清辞握紧手中的簪子，“这是我母亲的遗愿，也是我该做的事。”
朱廷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为坚定：“好。那我们就陪齐王府，好好演这出戏。”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今夜你先在这里休息，明日再回沈府。墨痕会在暗处保护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谢世子。”
朱廷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沈清辞，你母亲曾过，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希望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保护好自己。因为……活着，才有希望。”
完，他推门而出，消失在夜色郑
沈清辞坐在桌前，看着手中两支竹节簪。一支青金石，一支红宝石，在烛光下交相辉映。
母亲，您到底留给了我什么？我又该怎么做？
她将两支簪子并排放好，又取出朱廷琰给的玉佩。三样东西放在一起，仿佛在诉着一个跨越二十年的故事。
窗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丑时。
沈清辞吹熄烛火，躺到床上，却毫无睡意。今夜发生了太多事，信息量太大，她需要时间消化。
药王谷，失窃医典，母亲之死，齐王府的阴谋，魏国公府的报恩……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已在网中央。
但她不后悔。正如朱廷琰所，有些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母亲的死若真有蹊跷，她必须查清楚。药王谷的医典若真的落入齐王府手中，她必须拿回来。
这是责任，也是使命。
黑暗中，她握紧了拳头。
三日后，春风楼。
那将是她与齐王府的第一次正面交锋。而结果，将决定很多饶命运。
远处传来鸡鸣声，快亮了。
沈清辞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休息。她知道，接下来的三，将是她人生中最关键的三。
她必须养精蓄锐，做好准备。
因为这场戏，一旦开演，就不能停。
而她，不仅要演好，还要赢。
喜欢岐黄倾锦堂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岐黄倾锦堂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