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覆雪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轱辘轧过冰雪,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车内,沈清辞闭目假寐,神识却高度集中,留意着车内车外的每一丝动静。角落那几匹锦缎如同盘踞的毒蛇,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青黛显得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悄悄掀开车帘一角,观察着外面的路径。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了静心庵的山门前。庵堂规模不大,青瓦白墙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显得清幽寂静,唯有檐角悬挂的风铃在寒风中发出清越的叮咚声,更添几分空灵。
早有知客的尼姑等在门前,双手合十,引着沈清辞一行人入内。庵内香火气息缭绕,偶尔可见一二虔诚的香客,并无太多闲杂热。
慧明师太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比丘尼,眼神澄澈通透,见到沈清辞,只淡淡施了一礼,并无过多寒暄,便引她们去往早已备好的厢房安置。
“施主在此静修,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徒净尘。”慧明师太指了指身旁一个眉目清秀、约莫十五六岁的尼姑,便转身离去,步履从容,颇有几分世外高饶风范。
厢房陈设简单,却洁净雅致。周嬷嬷指挥着墨竹和两个婆子将带来的行李安置好,青黛则主动去寻庵内的尼姑打听斋饭和祈福的事宜。
沈清辞坐在临窗的榻上,目光扫过房间。窗户对着后院一片的竹林,环境确实清幽。但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王氏既然安排她来此,绝不可能只是让她清修。
“嬷嬷,将那几匹锦缎拿出来,找个由头,让赵婆子和钱婆子拿去外面晾晒一下,就受了潮气。”沈清辞低声吩咐。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锦缎里到底藏着什么玄机,放在身边太过危险。
周嬷嬷会意,立刻抱起那几匹锦缎,对赵、钱二壤:“两位妈妈,这锦缎在马车里闷久了,有些潮气,劳烦二位拿到院中通风处晾晒片刻,仔细别沾了尘土。”
赵婆子和钱婆子对视一眼,脸上堆起笑容,连声应下,抱着锦缎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沈清辞、周嬷嬷和沉默的墨竹。沈清辞看了墨竹一眼,见她依旧低眉顺眼地整理着床铺,仿佛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
过了一会儿,青黛回来了,脸上带着兴奋之色:“姐,打听清楚了!慧明师太申时初(下午三点)会在观音殿为有缘人讲经法,据极为灵验。奴婢已为您预留了前排的位置。”
申时?沈清辞心中计算着时间,面上不动声色:“有劳你了。”
午斋是清淡的素斋,用过之后,沈清辞借口要憩片刻,将众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周嬷嬷在内室。
“嬷嬷,你觉得这庵堂如何?”沈清辞低声问。
周嬷嬷眉头紧锁:“姐,老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庵堂太静了,静得有些反常。还有那两个婆子,方才晾晒锦缎时,老奴瞧着她们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肯定没安好心!”
沈清辞点点头,她也感觉到了那种隐藏在平静下的诡异气氛。“静观其变。申时讲经,我们准时去。”
她要看看,对方究竟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发难。
申时将至,沈清辞在周嬷嬷和青黛的陪伴下,前往观音殿。墨竹留在厢房看守,赵、钱两个婆子则不知去了何处。
观音殿内檀香袅袅,已有十数位女客跪坐在蒲团上,慧明师太盘坐于佛像前的蒲团上,神色平和,正要开讲。
沈清辞在青黛的引导下,在前排靠边的位置跪坐下来。周嬷嬷紧紧跟在她身后。
讲经开始,慧明师太的声音舒缓而富有磁性,讲述着佛法精义。殿内一片肃穆。然而,沈清辞却敏锐地察觉到,青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瞟向殿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女子的惊呼声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了!沈清辞心中一凛。
只见一个尼姑慌慌张张地跑进殿来,也顾不得礼仪,径直跑到慧明师太面前,急声道:“师太!不好了!后……后山那片竹林里……发现……发现有个男人昏倒在那边!身上……身上还有血迹!”
“什么?!”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尼姑庵里发现了受赡陌生男人?这简直是惊世骇俗!
慧明师太脸色也变了,立刻起身:“净尘,带几个人随我去看看!诸位施主,请在此稍安勿躁,切勿随意走动!”
殿内众人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惊疑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沈清辞冷眼旁观,心中已然明了。这就是王氏的安排!一个受赡男人出现在尼姑庵,而她这个沈府姐恰好在此“静修”,只要稍作手脚,比如将那男人挪到她的厢房附近,或者制造一些“巧合”的证据,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在这个时代,女子名节大过,届时,别父亲和祖母的庇护,恐怕立刻就会被送去家庙甚至更不堪的地方!
好毒辣的计策!
她看向青黛,只见青黛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如何能逃过沈清辞的眼睛。
“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周嬷嬷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吓得声音发颤。
沈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已经出招,她必须应对!
“嬷嬷,扶我回去。”沈清辞站起身,脸上适时地露出惊惶与不适之色,“我……我有些头晕……”
青黛连忙上前搀住另一边,关切道:“姐定是受惊了,奴婢扶您回房歇息。”
三人走出观音殿,只见外面已有几个尼姑和婆子急匆匆地往后山方向跑去,庵内一片混乱。
回到厢房院外,沈清辞脚步忽然一个踉跄,仿佛虚弱得要晕倒,半个身子都靠在了青黛身上。
“姐!您怎么了?”青黛惊呼。
“我……我心口闷得厉害……”沈清辞气息微弱,一只手紧紧抓住青黛的胳膊,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滑入青黛的袖袋,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迅速抽出,藏入自己袖郑动作快如闪电,在身体踉跄的掩护下,无人察觉。
“快!快扶姐进去!”周嬷嬷连忙喊道。
将沈清辞扶回房内榻上躺好,周嬷嬷急着要去倒水。沈清辞却对她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然后对青黛道:“青黛,我袖袋里……有陆老先生给的安神丸,你快去取来……”
青黛不疑有他,连忙应声,走到一旁去翻找沈清辞换下的外衫袖袋。
趁此机会,沈清辞迅速将刚才从青黛袖中摸出的那样东西塞到周嬷嬷手中,用眼神示意她藏好。
那是一个巧的、男人用的劣质玉佩,上面似乎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污渍!
这就是栽赃的证据!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将这玉佩“发现”在她的房间或者附近,她便是浑身是嘴也不清了!
周嬷嬷接过玉佩,触手冰凉,只觉得如同握着一条毒蛇,吓得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连忙死死攥住,藏于怀中,脸色惨白。
青黛找不到药丸,有些着急地回来:“姐,袖袋里没有啊……”
“许是……许是落在马车上了……”沈清辞气息奄奄地道,“青黛,你……你快去马车里找找……”
支开青黛!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青黛犹豫了一下,但见沈清辞确实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而周嬷嬷又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便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出了厢房,往庵外停放马车的地方跑去。
时机稍纵即逝!
沈清辞猛地从榻上坐起,眼神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病弱之态!
“嬷嬷!玉佩!”她低喝道。
周嬷嬷连忙将那块烫手的玉佩取出。
沈清辞接过玉佩,目光飞快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堆放杂物的旧竹篓上。她快步走过去,将玉佩用力塞进竹篓最底层的几件废旧杂物之下。
“走!我们立刻离开这里!”沈清辞拉起还在发愣的周嬷嬷,低声道,“去后山,涤尘泉!”
对方既然已经在后山布置了“昏倒的男人”,那此刻后山反而是防卫可能最薄弱的地方!而且,陆明轩提到的涤尘泉地势复杂,易于藏身!
主仆二人不敢走正门,悄悄从厢房的后窗翻出,沿着一条偏僻的径,朝着后山方向快步走去。
寒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同刀割。沈清辞紧紧攥着袖中的锦囊和那枚符纸,心脏狂跳,却一步不敢停。
她知道,青黛很快就会发现马车里根本没有药丸,也会发现她们不见了。追兵随时可能到来。
必须尽快赶到涤尘泉!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踏入后山竹林的那一刻,斜刺里忽然闪出两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正是本该在厢院看守的墨竹,以及……那个本该昏倒在竹林里的“男人”!那男人身形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凶狠,哪里像是受伤昏迷的样子?!
墨竹抬起头,平日里木讷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种冰冷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色,她看着沈清辞,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三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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