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自兰道元飘然离去后,襄阳城头的寒风似乎更刺骨了些。郭府书房内,灯花已剪了数回,那番“取赵宋而代之”的惊世之言,却如烙铁般烫在郭靖心头,昼夜难安。
黄蓉端着参汤进来时,正见郭靖对着壁上《武穆遗书》的拓本怔怔出神,眉头锁成川字,厚重的背影在烛光下竟显得有些佝偻。
“靖哥哥,”黄蓉将汤碗轻轻放在案上,声音放得柔和,“你已思量多日了。”
郭靖闻声转头,眼中布满血丝,满是挣扎与痛苦:“蓉儿,我……我实不能从。这非忠非义,是谋逆!郭靖自幼受母亲与七位师父教诲,忠义二字重于泰山。我守襄阳,是为保境安民,护我华夏衣冠,岂能……岂能行此窃国之事?那我与那些乱臣贼子有何分别?”他语气沉痛,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仿佛在服黄蓉,更在服自己内心那丝被点燃的、危险的火苗。
黄蓉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看着他,眸中闪过复杂神色,有关切,更有一种郭靖少见的、属于“女中诸葛”的冷静乃至锐利。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黑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襄阳城墙。
“靖哥哥,你可知此次蒙古大军退去,真正靠的是什么?”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是兰道长于万军之中,剑斩蒙哥,使其群龙无首。是你率武林同道、丐帮弟子殊死追击,浴血搏杀。你可曾见到半支大宋朝廷的援军?可曾收到一道鼓励的圣旨?朝廷的粮饷,可曾足额及时送到这血肉磨盘般的城头?”
郭靖喉头滚动,想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那尸山血海的景象,丐帮弟子残缺的躯体,百姓流离的惨状,历历在目。
黄蓉转过身,目光灼灼盯住他,语速加快:“是,你是大宋百姓,是忠良之后。可朝廷呢?临安醉生梦死,贾似道之流把持朝政,边关将士浴血,他们在西湖歌舞!他们视这襄阳,视你郭靖,视这满城百姓为何物?是棋子!是拖延时间的弃子!”
她一步步走近,因为激动,气息有些不稳:“兰道长蒙古必会卷土重来,他看得比谁都清楚!下一次,还有几个兰道长能刺杀大汗?还有多少武林同道、丐帮子弟的血可以流干?待到城破之日,蒙古铁蹄踏过,这满城百姓,你我,还有我腹中孩儿……”她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声音骤然带上了一丝颤栗与绝望,“我们都将化为齑粉!靖哥哥,到那时,你守着那份对昏君佞臣的‘忠义’,在九泉之下,可能心安?可能面对郭家列祖列宗,面对为你而死的万千英魂?!”
“蓉儿!别了!”郭靖痛苦地低吼,心如刀绞。黄蓉的话,句句如锥,刺破他长期以来赖以支撑的信念外壳,露出里面残酷而无奈的现实。
“我偏要!”黄蓉此刻也是情绪激荡,连日来的忧虑、对未来的恐惧、对丈夫固执的怨气,还有孕期特有的敏感交织在一起,她指着北方,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只顾着你心中的大义名分!你可曾为这满城生灵想过?可曾为我们的孩子想过?难道要让他们生下来,就活在刀兵之下,甚至……甚至看不到明的太阳吗?!”
话音未落,她忽然脸色一白,猛地捂住腹部,发出一声痛呼:“哎哟……”
“蓉儿!你怎么了?”郭靖大惊失色,瞬间从激烈的思绪挣扎中惊醒,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子。
“疼……肚子好疼……”黄蓉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抓住郭靖手臂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郭靖吓得魂飞魄散,什么家国大义、忠奸之辨顷刻抛到九霄云外,满心只剩下对妻儿的恐慌。“快!快来人!找稳婆!请大夫!”他一把将黄蓉横抱起来,声音都变流,踉跄着冲向卧房,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沉稳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即将失去至爱的普通丈夫的惊慌失措。
那一夜,郭府灯火通明,人人屏息。郭靖如同困兽般在产房外来回踱步,听着里面黄蓉压抑的痛吟,每一次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时而望,时而握拳,所有的犹豫、挣扎、原则,在妻子和未出世孩子的安危面前,被碾得粉碎。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所谓“忠义”的宏大叙事,在至亲血肉面前,竟可以如此苍白无力。
直到次日晌午,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划破紧张的寂静。稳婆满面倦色却带着笑出来报喜:“恭喜郭大侠,夫人吉人相,母女平安!是一位千金!”
郭靖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涌上,他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连忙扶住廊柱。缓过一口气,巨大的喜悦才后知后觉地漫上心头,但他随即想起产房内的妻子,连忙问道:“蓉儿她如何?”
“夫人力竭,睡了,但脉象已稳,郭大侠放心。”
郭靖这才真正将那颗悬了一一夜的心,沉沉放回肚里。他轻轻走进房中,坐在床边,看着黄蓉苍白疲惫却平静的睡颜,又看看襁褓中那皱巴巴、一团的女婴,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守护欲充斥了胸膛。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彷徨与纠结,如同潮水般退去。眼神由痛苦迷茫,逐渐变得深潭般幽沉,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凉的坚毅。有些路,看似离经叛道,但若为守护眼前之人,为给这新生孩儿、为给这满城信任他依赖他的人挣一个不必朝夕恐惧的未来……纵使背负千古骂名,他郭靖,又何惜此身?
数日后,黄蓉从产后虚弱中稍复,正靠着软枕,看着奶娘怀中的郭襄出神。郭靖端着一碗精心熬制的补药进来,挥手让下人退去。他坐在床边,舀起一勺药,仔细吹凉,送到黄蓉唇边。
黄蓉抬眼看他,从他沉稳的动作和那双不再有挣扎、只剩下深沉决断的眼睛里,读懂了一牵她没有问,只是就着他的手,慢慢将药喝下。
待一碗药尽,郭靖放下药碗,握了握黄蓉微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平稳:“蓉儿,好生休养。襄阳,我们的家,总会有一个真正的太平。”
黄蓉眼眶微热,反手握紧了他的大手,轻轻点零头。
当日下午,一封以特殊暗语写就的密信,便从郭府悄然送出,经由丐帮最隐秘可靠的渠道,星夜传向兰道元所在的方向。信上无多余言辞,只有六个力透纸背的字:
“事可为。望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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