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囚室穷究袁氏秘
中山郡的囚室又添了两张案几,满宠一身皂衣,案上堆着厚厚的竹简,笔砚旁摆着两柄短刀——不是为了威胁,是用来切割袁绍供述中提到的地契、书信残片。陈琳站在他身侧,昔日为袁绍的秘书头子,此刻握着一卷袁氏宗谱,指尖划过“汝南袁氏”四字时,微微发颤。
董卓临走前丢下话:“挖透袁氏的根,看看这四世三公是怎么蛀空大汉的。”满宠主审,陈琳辅证,一个追实证,一个晓内情,倒成了最锋利的组合。
袁绍蜷缩在草堆上,听完满宠的问话,突然笑了。不用直面让他破哩的董卓,面对满宠他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笑声嘶哑如破锣:“党锢之祸?满伯宁想审我袁家,倒先问问你们满氏,当年没借着我袁家的势?”
满宠面无表情,提笔在竹简上记下“拒答,反诘”,又推过一卷残帛:“这是光和二年,袁隗给河南尹袁逢的信,‘宦官擅权,当借太学清议,激其怒,使下知党人冤’。袁公不妨,这‘激其怒’是何意?”
陈琳的喉结动了动,他曾在袁绍帐中见过类似的信札,只是那时只当是世家与宦官的寻常争斗。
袁绍的目光落在残帛上,那熟悉的隶书笔触,让他想起叔父袁隗伏案疾书的模样。他沉默片刻,忽然啐了一口:“宦官?一群刑余之人,凭什么掌典禁军、干预朝政?我袁家自安帝时起,四世五公,门生故吏遍下,岂能容他们骑在头上?”
“所以袁太傅便故意纵容太学生骂街?”满宠追问,“熹平元年,太学诸生喊‘下楷模李元礼(李膺),不畏强御陈仲举(陈蕃)’,背后是不是有袁氏在资助笔墨?”
袁绍仰头靠在墙壁上,声音带着几分得意:“资助又如何?李膺、陈蕃是我袁家姻亲,他们被宦官构陷,我袁家岂能坐视?太学清议越凶,宦官就越急,越急就越会滥杀——他们杀得越多,下世家就越恨他们,就越得抱团靠向我袁家。”
陈琳猛地抬头:“袁公是……你们故意激化矛盾?”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在太学,也曾跟着喊过类似的口号,那时只觉热血,此刻才惊觉背后竟有如此算计。
“激化?”袁绍冷笑,“是顺势而为!宦官要夺权,世家要保权,本就是死担我袁家不过是让这火燃得更旺些。”他掰着手指细数,“延熹九年,第一次党锢,我父袁成暗中给党人送钱,让他们逃到汝南;建宁二年,第二次党锢,我叔父袁隗故意让尚书台漏发赦免令,让三百党人死于狱知—”
“为何?”满宠追问,笔锋悬在竹简上。
“死的人越多,活下来的党人就越念袁家的恩!”袁绍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些逃到汝南的党人,把田产托付给袁家保管,把子弟送到袁家求学——这不就是我袁家的势力?宦官杀得越狠,我们的根基就越牢!等到黄巾起时,灵帝不得不解党锢,出来主持大局的,还不是我们这些世家?”
陈琳拿着宗谱的手在抖。他终于明白,所谓“党锢之冤”,在袁氏眼中不过是壮大自身的筹码。那些被屠戮的党人,那些激昂的清议,终究成了袁家登顶的垫脚石。
满宠在竹简上写下:“袁氏借党锢之祸,以‘救党人’为名,挟聚势力’之实,联结下世家,孤立宦官,为日后掌政铺垫。”
审完党锢,满宠推过另一叠卷宗,是从冀州、汝南抄来的地契账册。最上面一张,是汝南袁氏在光和五年兼并的三百顷良田,原主是个吏,地契旁注着“抵罪”二字。
“这个吧。”满宠指着地契,“这位吏不过是贪了三十匹绢,按律该流放,为何会把良田‘抵罪’给袁家?”
袁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半晌才道:“他是宦官的远亲。”
“所以袁氏就借着‘惩贪’的名义,夺了他的田?”满宠追问,“就像嘉靖朝南方士族,借着‘清丈土地’‘追缴欠税’,吞并户田产?”
这话戳中了要害。袁绍猛地抬头,满宠竟把他袁家的手段挖得彻底,士族通过“投献”(户将田产挂靠世家避税)、“诡寄”(将田产记在佃户名下)、“强典”(借灾人祸低价买田)等手段,疯狂扩张,袁氏在汝南、扬州、冀州的做法莫过于此。
“汝南是我袁家根基,”袁绍的声音低了下去,“那里的户,十户有九户把田‘投献’到袁家名下。为什么?因为袁家能帮他们逃税,能帮他们挡官府的徭役。投献的田,我们收三成租,比官府的苛捐杂税轻多了——他们愿意,我们何乐而不为?”
“愿意?”满宠拿出一份卷宗,“这是汝南郡丞的密报,‘袁氏家奴强占民田,杀佃户三人,地方不敢究’。这也是‘愿意’?”
袁绍的脸涨得通红:“个别家奴胡作非为,与我袁家何干?”
“怎么无关?”陈琳突然开口,他曾去汝南催过粮草,亲眼见过袁家坞堡连绵数十里,佃户像牲口一样在田里劳作,“我在汝南见过,袁氏的坞堡有私兵,有粮仓,甚至有自己的刑堂。地方官要么是袁家门生,要么被买通,谁敢管?那些户不投献,要么被苛税逼死,要么被家奴赶走,他们有的选吗?”
这话让袁绍哑口无言。他想起父亲袁逢常的“田者,世家之根”,想起冀州的田庄——当年他夺了韩馥的冀州,第一件事就是把韩馥的五千顷良田分给袁家子弟,又借着“平黄巾”的名义,把流民的无主之地全划到袁氏名下。短短五年,袁家在冀州的田产就翻了三倍,比在汝南时还要多。
“靠田产养私兵、结乡党,最后能对抗朝廷。”满宠合上卷宗,“袁氏在汝南、扬州、冀州的做法,不就是想把河北、中原和江北变成你们的私产?”
袁绍闭上眼睛,不再辩解。满宠在竹简上写下:“袁氏以‘投献’‘强占’吞并田产,在汝南、扬州、冀州建坞堡,蓄私兵,形成国中之国,为割据奠基。”
案几上换上了一卷黄巾渠帅的供词,其中提到“黄巾曾得袁氏资助,约定‘不犯袁氏坞堡’”。满宠指着这行字,看向袁绍:“张角起义,下大乱,袁氏是不是早就知道?”
袁绍的身体猛地一震,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进他最隐秘的心事。
“光和六年,张角的弟子马元义在洛阳被抓,搜出的书信里,有给‘汝南某公’的密信。”满宠步步紧逼,“这个‘某公’,是不是袁基?”
陈琳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年参与平黄巾,总觉得袁绍平叛时太过“顺利”,黄巾主力好像刻意避开袁氏的地盘,原来竟有这层隐情。
“是又如何?”袁绍的声音带着破罐破摔的狠厉,“张角要反,谁拦得住?与其让他乱了袁家的根基,不如做个交易——我们不拦他起事,他不犯我汝南、南阳的坞堡。”
“所以你们故意拖延上报?”满宠追问,“郎中张钧三次上书‘黄巾势大,当早剿’,都被袁隗压了下来。你们就是想让黄巾闹大,逼灵帝解党锢,让你们出来掌权?”
袁绍笑了,笑得凄凉:“灵帝昏聩,宦官当道,不解党锢,我们这些世家怎么出来?黄巾是乱,可乱中才有机会!”他想起自己在冀州平黄巾时的场景——故意放跑几支黄巾余部,让他们去骚扰韩馥的地盘;又收编数万黄巾降卒,编成“黑山军”,名义上归朝廷,实则听他调遣。
“你们甚至利用黄巾削弱对手。”陈琳接口道,他终于明白,为何袁术在南阳能轻易收编黄巾余部,为何袁绍在冀州能快速整合力量——原来他们早就把黄巾当成了棋子。
“韩馥是袁家故吏,却想保冀州自立,”袁绍低声道,“我就让黄巾多攻他几座城,让他不得不请我去‘救援’。等我进了冀州,他的地盘自然就成了我的。”
满宠在竹简上写下:“袁氏预知黄巾起事,故意纵容,以‘养乱’逼朝廷解党锢;平乱中又收编黄巾,以之削弱异己,壮大自身,实乃‘以乱谋势’。”
最后一卷卷宗,是袁术在寿春称帝前,给袁绍的密信残片,上面影兄据河北,弟据淮南,待扫平群雄,再定雌雄”字样。
“这就是你们袁家的终极计划吧?”满宠将残片推到袁绍面前,“袁术据扬州,你据冀州,南北呼应,先灭曹操、刘表、刘璋,再二分下,最后由你们兄弟决出谁来代汉称帝。”
袁绍的嘴唇哆嗦着,这是他藏了一辈子的野心,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像被剥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我与公路虽是异母兄弟,却早有约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幻的骄傲,“他在淮南练水军,我在河北练骑兵,等我们拿下关中,就能合围洛阳。到那时,汉室气数已尽,自然该由我袁家取而代之——”
“所以你们才容不下董公?”陈琳突然问,“因为他既非世家,又握有关中,成了你们南北分治的阻碍?”
袁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悔意:“董牧……他太年轻,太不像世家……他分田给百姓,断了我们的根;他收编降卒,破了我们的势……若早知如此,当年在洛阳,我就该想方设法杀了他……”
满宠没再追问,只是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笔:“袁氏计划以汝南为根基,袁术据扬州,袁绍据冀州,南北分治,伺机代汉,因董牧崛起、兄弟内斗而败。”
审讯结束时,夕阳透过窗照进囚室,在袁绍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蜷缩在草堆上,像一截枯木,嘴里喃喃着:“四世三公……终究是一场空……”
满宠收拾卷宗时,陈琳忽然问:“伯宁,你……袁氏错了吗?”
满宠看了一眼囚室里的袁绍,淡淡道:“错在他们把下当成了袁家的私产。党锢、田产、黄巾……他们算计的从来不是下安定,只是袁家的权势。这样的根基,本就撑不起下。”
陈琳望着那卷袁氏宗谱,上面的名字一个个模糊成血色。他忽然明白,自己效力的袁氏,早已在权力的泥沼里,蛀空了大汉的梁柱。
囚室外的秋风卷着落叶,像在为一个时代的落幕送校袁氏的秘密被揭开,那些藏在“四世三公”光环下的权谋、贪婪、算计,终究成了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而中山郡的囚室,成了这场百年望族兴衰的最终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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