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穷途末路丧家袁
残阳如血,将巨鹿通往信都的官道染成一片猩红。袁绍的锦袍早已被荆棘划破,沾满泥污与血渍,昔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胡须纠结成毡,黏在汗湿的颊边。他赤着一只脚,草鞋早在逃亡中丢失,脚掌被碎石磨得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主……主公,歇会儿吧。”身后的韩猛拄着根断矛,咳得撕心裂肺,他原是袁家的家奴,从洛阳跟到河北,此刻却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
袁绍猛地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像头濒死的野兽:“歇?歇了就被董卓的骑兵追上了!”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早已没了往日“四世三公”的威严,只剩下被追杀的恐惧。
官道旁的荒草丛里,散落着袁军士兵的尸体,有的被马蹄踏烂,有的被野狗啃食,腥臭的气息随风飘散。袁绍别过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些都是他的兵,是他引以为傲的河北精锐,如今却成了路边的腐肉。
两日前从南栾城突围时,他身边还有五千亲兵,可被张辽的铁骑追着杀了两日,如今只剩下不到百人,连他最信任的郭图都中箭坠崖,尸骨无存。
“前面……前面好像是信都的烽火台!”一个眼尖的士兵突然喊道,声音里带着垂死的希望。
袁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远处的土台上插着面旗帜。他踉跄着奔过去,离着还有半里地,心就沉到了谷底——那面旗是白色的,上面绣着个斗大的“董”字。
“不……不可能……”袁绍瘫坐在地,指甲深深抠进泥土里,“信都有三万守军,是韩馥的冀州根基,怎么会……”
他想起自己出发前,信都守将许攸拍着胸脯保证:“主公放心,信都固若金汤,就算董牧亲来,也能守到主公回师!”可现在,那面“董”字旗却像个嘲讽的耳光,抽得他脸颊生疼。
“主公,城头上好像有人!”
袁绍抬头,只见城头的箭垛后露出几张脸,为首的正是许攸。他穿着崭新的官服,对着城下拱手,声音洪亮却冰冷:“主公,信都已归降董州牧。州牧,念及主公是士族领袖,若您肯降,可保您一命。”
“叛徒!你这个叛徒!”袁绍疯了一样抓起身旁的石块,朝着城头扔去,却连城墙都没碰到,“我袁家待你不薄,你竟敢……”
话没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一口黑血喷在身前的草地上。那是巨鹿战败时郁结在胸口的血,此刻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走……去中山郡!”袁绍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往东北方向走。他不能死在这里,更不能投降董牧——那个他从未正眼看过的黄口儿,那个他一直视作无物的对手,绝不能让他看笑话。
逃往中山郡的路,比炼狱还难熬。秋雨连绵,泥泞没到脚踝,袁绍的伤口被泥水浸泡,溃烂流脓,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士兵们早已断粮,只能挖野菜充饥,有人饿极了,竟去啃路边的树皮。
“主公,袁谭公子……被董牧的人俘了。”一个浑身是泥的斥候跪在他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在饶阳渡口,公子想抢船渡河,被关羽一刀挑落马下……”
袁绍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抽走了魂魄。袁谭虽桀骜,却是他的长子,是他最早寄予厚望的儿子。他想起袁谭时候骑在他脖子上的模样,想起自己手把手教他射箭的日子,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
“他……他降了吗?”袁绍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公子骂了董牧,被关羽捆了去,听……要押往信都。”
袁绍闭上眼睛,泪水混着雨水滑进嘴里,又苦又涩。他这个父亲,连儿子都保不住。
没走半日,又一个噩耗传来。“主公,袁尚公子在望都被赵云追上,力战不敌,成了俘虏……”
袁尚,那个他最疼爱的儿子,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爹爹、爹爹”叫着的孩子,那个他亲手戴上银甲的继承人……袁绍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泥地里,人事不省。
醒来时,他躺在一间破庙里,身上盖着件发霉的蓑衣。韩猛正用破布给他擦拭额头,见他醒了,哭道:“主公,您可醒了!咱们……咱们就剩这几个人了。”
破庙外,十几个残兵蜷缩在角落,眼神麻木,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袁绍看着漏雨的屋顶,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四世三公……袁家的百年基业……到我手里,就这么没了……”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是当年何进赐给他的,锋利依旧。
“主公!不可!”韩猛扑上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您不能死啊!您死了,袁家就真的完了!”
“不完也完了……”袁绍的匕首划破了脖颈,渗出血珠,“谭儿、尚儿都成了阶下囚,我这个当爹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韩猛哭喊着,“只要您活着,总有可能翻盘的一!”
袁绍的动作顿了顿,求生欲像野草般疯长。可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更深的绝望淹没——连信都都丢了,中山郡能守多久?就算袁熙还在,又能怎么样?
他想甩开韩猛的手,可连日的逃亡早已耗尽了力气,匕首“哐当”落地。袁绍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无助的孩子。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哭得撕心裂肺,把所有的骄傲、不甘、绝望都哭了出来。
雨停了,却刮起了寒风。袁绍被残兵架着,继续往常山郡走。他像个提线木偶,眼神涣散,任由别人摆布。
走到一道狭窄的山谷时,两侧的山坡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堵住了去路。袁绍抬头,只见山坡上站满了西凉兵,黑甲如林,刀枪映着残阳,闪着骇饶光。
为首的那员大将,身材魁梧,怒目圆睁,正是董卓。他骑着一匹黑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袁绍,哈哈大笑:“袁本初!没想到吧?你我会在这里见面,汝剑可还利否!”
袁绍看着董卓,突然觉得很可笑。当年在洛阳,他是关东联军的盟主,董卓是人让而诛之的国贼;如今,国贼成了胜利者,盟主却成了阶下囚。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袁绍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杀你?太便宜你了。”董卓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泥地里,“当年你在酸枣会盟,不是要斩我首级吗?现在给你机会,来啊!”
袁绍的脸在泥地里摩擦,嘴角淌出血来,却一声不吭。他想咬舌自尽,可牙齿刚碰到舌尖,就想起了韩猛的话——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窝囊。
“带走!”董卓松开手,像丢垃圾一样把他甩开。
西凉兵涌上来,用粗绳将袁绍捆得结结实实,像拖死狗一样拖走。韩猛扑上来想阻拦,被一刀砍倒在血泊里。
袁绍回头,看着老仆死不瞑目的眼睛,突然一阵反胃,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袁绍被俘的消息传到中山郡时,太守正在召集官吏议事。听到消息,满座哗然。
“袁公……真的被董卓擒了?”
“袁谭、袁尚两位公子也成了俘虏……”
“信都都丢了,咱们还守什么?”
一个老吏长叹一声:“袁氏气数已尽啊。董牧在青徐分田给百姓,董卓虽凶,却也没害过咱们这些吏……降了吧。”
太守沉默良久,最终摘下了官印:“开城,归降。”
常山郡的守将得知消息,连犹豫都没有,直接斩杀了几个拒不投降的袁氏死忠,派人捧着印信去见董卓。“告诉董公,常山愿降,只求莫害百姓。”
短短三日,中山、常山二郡尽降。董牧的大军几乎兵不血刃,就接管了整个河北腹地。
信都的大牢里,袁谭、袁尚兄弟二人被关在相邻的牢房。袁尚蜷缩在角落,头发胡子纠结在一起,身上的伤口化脓发臭,早已没了人样。
袁谭隔着铁栏看着他,眼神复杂:“三弟,悔吗?”
袁尚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墙壁上的一道裂缝,那里透进一丝微光。他想起了洛阳的繁华,想起了自己执掌魏郡的意气风发……最终,只剩下无尽的空洞。
董牧来看他时,他正啃着一块干硬的麦饼,落魄得不像个少年。
“袁公子,河北已定。”董牧的声音平静,“你的家眷,我会妥善安置,不会亏待。”
袁尚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随即又熄灭了。他没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啃那块麦饼。活下去,成了他唯一的执念,哪怕活得像条狗。
河北的秋风,吹散了袁氏的旌旗,也吹散了一个时代的余晖。曾经不可一世的袁本初,最终成了历史尘埃里的一抹狼狈剪影,提醒着世人:所谓的命,终究敌不过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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