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殿前奏请帝问心
在董白大婚之前，为了拦住董牧那尊煞星，董琰不得已求见献帝。长安未央宫的偏殿里，炭火烧得并不旺。刘协披着一件半旧的狐裘，正对着案上的《史记》出神，殿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通报：“陛下，董琰求见。”
刘协握着书卷的手指微微一顿。自马腾事发、董牧入京后，他已有多日未曾见董家人。此刻董琰来访，他不禁想起杀气腾腾的董牧，忍不住地惊惧。缓了片刻，他放下书卷，淡淡道：“让他进来。”
董琰身着素色朝服，捧着一卷文书走进殿内，躬身行礼：“臣董琰，叩见陛下。”
“董爱卿免礼。”刘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却藏着几分疏离，“来见朕有何要事？”
董琰直起身，将文书捧过头顶：“臣今日前来，是为马腾一事求陛下开恩。”
这个目的倒是出乎刘协意料，他的目光落在文书上，并未去接：“马腾意图谋逆，乃是重罪。爱卿身为董家长子，为何要为他求情？”
“陛下容禀。”董琰语气沉稳，“马腾虽有错，却非谋逆。其祖上马援，乃光武年间名将，助大汉平定陇右，立下汗马功劳；其父马平，曾任兰干县尉，世代忠良。马腾归降我董家后，镇守槐里三年，从未有过二心，此次之事，实是一时糊涂。”
“此事再议。”刘协尚摸不清董家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国舅董承与我家有亲！”犹豫再三之后，牙根一咬，董琰决定与刘协坦诚相待，话锋转向皇室：“我董家与陛下本是姻亲。先太后董氏，与臣的祖父同出一族，当年太后在宫中时，常对灵帝陛下，董家子孙虽在边地，却从未忘大汉恩义。”
提到董太后，刘协的神色柔和了几分。那位祖母虽去世早，却常被宫人提及——她虽出身边地，却贤淑聪慧，在灵帝末年的宫斗中，为保住他的性命费了不少心力。
“董太后……”刘协低声道，“朕只在幼时见过她几面。”
“先太后常，灵帝陛下在位时，日子过得不易。”董琰顺势道，“那时世家大族把持朝政，门生故吏遍布下，陛下想推行新政，处处受阻。为了压制世家，灵帝陛下才设西园八校尉，才重用宦官，可到头来，还是被世家诟病为‘昏庸’。”
刘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讶。自他登基以来，听到的都是朝臣痛斥灵帝宠信宦官、荒废朝政，从未有人过他“不易”。
“爱卿觉得，灵帝陛下是明君？”
“臣不敢妄议先帝。”董琰道，“但臣知道，灵帝陛下在位时，虽有过失，却始终想将权柄握在皇室手郑他卖官鬻爵，是为了充盈国库，摆脱世家对财权的控制；他重用外戚，是想借母族之力制衡士族。只是……下积弊已深，非一人之力可回。”
这番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刘协的心湖。他忽然想起幼时听宫人的——灵帝常深夜在南宫踱步，叹息“朕若有卫霍之将、萧曹之相，何至于此”。原来那位被骂作“昏君”的先帝，也有自己的无奈。
“那……马腾之事，与灵帝陛下又有何干？”刘协的语气软了些。
“道理是一样的。”董琰道，“如今诸侯割据，袁绍据河北，曹操占兖豫，刘表守荆州，个个都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号，实则都想效仿董卓，挟子以令诸侯。马腾虽是边将，却并未起事，更未出兵，罪不至死。”
他直视着刘协的眼睛：“陛下若能赦免他，既显仁德，又能让下人知道，陛下不念旧恶，唯才是举——这正是当年灵帝陛下想做而未能做成的事。”
刘协沉默了。董琰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某个紧闭的角落。他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年长一轮岁数的权臣之子，又想起他那个与自己岁数相近的鲁莽弟弟。忽然问道：“董爱卿，你实话，你们董家，会还政于朕吗？”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董琰却没有丝毫慌乱。他躬身道：“陛下，臣今日句掏心窝子的话。眼下下四分五裂，臣手下的将军们，张辽、徐晃、庞德，个个都盼着能统一下，结束战乱；凉州的董牧，治下百姓安居乐业，他需要稳定的朝局做后盾。若此时臣还政于陛下，将军们会觉得功亏一篑，董牧会担心长安生乱，他们绝不会同意。”
略微停顿，董琰想到从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弟弟，以后若是自己做了决定应该会听从于自己。他抬起头，目光坦诚直视刘协双眼：“臣不敢欺瞒陛下，若将来下一统，朝堂之上仍是臣了算——非臣贪恋权位，而是乱世刚定，需用铁腕稳固根基。但臣向陛下保证，待四海升平、百姓安定，臣必还政于陛下，绝无二话。”
这番话没有丝毫掩饰，却比任何虚言都让刘协心惊。他原以为会听到“臣必辅佐陛下亲政”的空话，却没想到董琰如此直白——承认眼下不会还政，却承诺将来必还。
“你就不怕朕记恨你？”刘协的声音有些发颤。
“臣怕，但臣更怕欺瞒陛下。”董琰道，“乱世之中，君臣之间若没了信任，如何能共渡难关？臣今日求陛下赦免马腾，不仅是为了董白的婚事，更是想让陛下知道，董家虽掌权，却从未想过取代汉室。”
刘协望着董琰坦荡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权臣之子，比他想象中更真诚。他沉默良久，终于拿起案上的朱笔：“马腾之事，朕知道了。他确实未曾应允起事，算不得谋逆。”
他在董琰呈上的文书上写下“赦免”二字，盖上玉玺，递了过去：“念其祖上有功，此次便不予追究。但告诉他，往后好自为之。”
董琰接过文书，深深一揖：“臣代马家谢陛下恩典。”
“去吧。”刘协挥了挥手，重新拿起《史记》，却再也读不进去。董琰的话还在耳边回响——“下一统，必还政于陛下”。这承诺是真是假，他不知道，但至少此刻，他从董琰眼中看到了一丝并非作伪的真诚。
董琰走出偏殿时，除夕的雪正下得紧。他将赦免文书揣进怀中，望着漫飞雪，轻轻舒了口气。他知道，这道赦免令不仅救了马腾一家，更在他与汉献帝之间，架起了一座微妙的桥梁。乱世之中，君臣之间的信任或许脆弱，却也能在坦诚相对中，寻得一丝共存的可能。
回到府中时，董白期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见他回来，夫人李氏也连忙迎上来：“伯瑜，事成了吗？”
董琰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文书：“陛下已赦免马将军一家，往后白儿和马超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看着女儿幸福的样子，董琰忽然充满了力量。他知道，统一下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守住这份真诚与担当，总有一，他能兑现对汉献帝的承诺。而眼下，能让这乱世多几分安稳，让百姓多几分希望，便是他该做的事。
守夜的铜锣在长安城中响起，驱散了些许寒意。董府的灯亮了一夜，与未央宫的灯火遥遥相对，在这动荡的年月里，映出几分难得的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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