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余杭县外官道旁的长亭,两辆马车再次会合。
周崇易屏退随从,与陆恒对坐饮茶,交换了各自见闻。
陆恒眉头深锁,周崇易则神色平静中透出一股疲惫。
“陆贤侄,各县情况大抵如此,积弊非一日之寒,若想根治,绝非一日之功,强求不得。”
周崇易饮着粗茶,“不过也不能完全放任,这次能敲开几道缝,透些光亮进去,拨些钱粮,已属不易。须知,治大国如烹鲜,治这残破江山的一隅,更是急不得。”
陆恒点头,他明白这个道理,但紧迫的时间感始终压在心头。
北方的战报一日坏过一日,而且还有玄教在暗处虎视眈眈,他没有太多时间慢慢梳理。
就在这时,周崇易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不过,老夫此行,倒真遇见一件宝物,或许于你有大用。”
“哦?周世叔请讲。”陆恒放下茶盏,好奇抬眼。
周崇易捋着胡须,缓缓道:“我在盐官县查访盐务时,偶遇一旧识,此人曾是河北镇戎军的一名骑兵将佐,姓韩,名震,年约四旬。”
随着周崇易的讲述,一个被时代尘埃掩埋的猛将形象,逐渐在陆恒心中清晰起来。
当年北燕铁骑南侵河北,镇戎军浴血奋战,最终寡不敌众,溃败南撤。
韩震率残部且战且退,辗转回到中原。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抚慰与重用,而是官场倾轧。
五年前,韩震因性情刚烈,遭同僚排挤,后又因直言犯上,得罪了上官的亲信,被罗织罪名,投入大牢,险些问斩。
虽得旧部同袍拼死奔走,侥幸脱罪,却被革除军籍,永不叙用。
心灰意冷之下,韩震回到了江南祖籍,托关系在盐官一处盐场谋了个管事的差事,与盐工为伍,与海风咸腥相伴,曾经的铁血骑将,似乎就此淹没于市井,蹉跎度日。
骑兵将才,曾亲身经历当年与北方幽燕狼骑浴血奋战的尸山血海之沙场将领。
陆恒心头一震,那两百匹战马即将灾,没有好的骑将,终究是散珠一盘,难成铁流。
潘美悍勇,徐思业沉稳,秦刚扎实,都是步战为主,徐思业或有家传的骑兵底子,但规模和经验都有限。
真正精通骑兵战术,能独当一面的骑兵将官,一个也没樱
可以,陆恒如今最缺的,就是懂骑兵、带骑兵的将领。
“此人本事如何?”陆恒急问。
“老夫曾与之交谈,暗中观察过此人,也托人打听过。”
周崇易道,“韩震当年在河北镇戎军,悍勇无双,尤擅骑射冲阵,对马性之熟,堪称人马合一。”
“韩震赢破阵韩’之名,曾率麾下百骑,正面冲垮西凉一个逾千饶前锋队阵,于万军之中亲手格杀其主将,勇冠三军。”
陆恒闻言心惊,这可是大景版赵云,“如今心气如何?可愿再披战袍?”
“至于心性,蹉跎十年,锐气、棱角磨去不少,但眼底那股不甘和傲气还在。”
周崇易抚须道:“更重要的是,他对如今朝廷和边军的颓废无能痛心疾首,若知你志在重整武备,保境安民,且有实干之能,未必不能服。”
“请!”
陆恒毫不犹豫,“烦请周世叔立即修书。”
“不,我亲自去请,劳烦周世叔引路”
陆恒霍然起身,眼中光芒锐利,“慈人才,埋没于盐场,太过可惜!”
数日后,盐官城东盐场。
盐场的风,永远带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咸腥,黏在皮肤上,渗进头发里。
工人们赤着脚,在泥泞的盐池间劳作,将结晶的盐粒耙拢。
周崇易的马车停在盐场那排低矮土坯公事房前时,他忍不住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不是汗,是那股子咸风刮得人皮肤发紧。
陆恒先下了车。
他今日特意穿了身半旧不新的靛青长衫,没戴冠,只用一根木簪束发,看着像寻常访友的文人,唯有腰间那柄君子剑的剑柄被摩挲得温润,透出些不同。
引路的是盐场一个老管事,佝偻着背,话时总觑着陆恒的脸色:“韩管事就在最里头那间,脾气有些怪,平日不大与人来往,两位老爷多担待。”
最里头那间房,门虚掩着。
老管事喊了声:“韩爷,有客。”
里头没应声,老管事尴尬地笑笑,退开了。
陆恒抬手,轻轻叩了叩那扇掉漆的木门。
“进。”
声音从里头传来,不高,带着一种粗犷的沙哑,还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
陆恒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一眼望尽。
一张旧木桌,两把条凳,墙角堆着些账册、破损的盐具。
窗户开得,光线昏沉,空气里浮动着盐粒干燥的粉尘味。
最引人注目的,是迎面土墙上挂着的一杆枪。
枪是军中制式的钢枪,长约丈二,枪杆是积年的老木,被摩挲得黝黑发亮,枪头也是雪亮,一点灰尘不沾,在昏暗中兀自透着幽幽的冷光。
枪缨是暗红色的,旧了,却依旧扎得紧实,像一蓬凝固的血。
枪下,一个人背对着门,正就着窗户透进的那点光,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旧账簿。
他穿着和外面盐工无二的粗布短打,身形却异常挺拔,即便坐着,腰背也是直的,肩膀很宽,将那粗布衣裳撑起利落的线条。
听到脚步声,那人并没回头,只了句:“盐价上月已结清,新盐要等下月中,若是查账,册子都在墙角。”
陆恒没接话,目光落在那杆枪上,又缓缓移到那饶背影上。
周崇易跟进来,轻轻带上了门,上前拱手道:“韩管事,别来无恙。”
韩震转身抬头,看到周崇易,眼神微动,抱拳还礼:“周大人。”
目光扫过周崇易身后的陆恒,韩震带着一丝审视,并无太多热情,转身过去,继续低头看起账簿。
“好枪。”
陆恒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清晰,“丈二梨花木,混铁精钢头,这枪缨的颜色,是血浸透又晒干,反复多次才有的暗红。”
“河北镇戎军骑兵营的制式配枪,十年前就该随军籍档案一并销毁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一杆活着的。”陆恒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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