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该采买脂粉了。
往年这时候,马伯庸早就拿着对牌去了西街香粉铺。可今儿早上,他坐在账房里对账,一直等到晌午,也没人来找他这事。
他倒也不着急,慢悠悠拨着算盘珠子。拨到第三遍时,赵四从外头进来了,手里拿着个布包。
“马哥。”赵四把布包搁在桌上,“刚去香粉铺买的脂粉,你瞧瞧。”
马伯庸抬起头,瞅了瞅布包,又瞅瞅赵四:“脂粉……买回来了?”
“是啊。”赵四,“早上林管家该采买了,旺儿他正好要去西街办事,顺道就去了。”
马伯庸顿了顿,点点头:“哦,好。”
他解开布包,里头是几盒胭脂、几罐香粉。他拿起一盒瞧了瞧,又闻了闻:“是老刘记的?”
“嗯,按旧例买的。”赵四,“旺儿他熟,就没让我去。”
马伯庸把脂粉放回布包,重新系好:“那挺好。按旧例就校”
他完,又低下头接着对账。算盘珠子清脆地响着,一下,一下。
赵四站了一会儿,见马伯庸没别的话,这才走了。
马伯庸听着脚步声远了,手里的算盘没停。眼睛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心里却明白:这是头一回,采买的事没经过他的手,甚至没人来问过他。
旺儿“顺道”就去了。
顺道。
下午,厨房要采买一批米面。这事往常也是马伯庸安排,该买多少,从哪家粮铺进,都得他点头。
可今儿厨房的刘妈直接找了旺儿。
马伯庸从账房出来透气,正好在院子里碰见刘妈和旺儿话。
“旺儿管事,这月的米面……”
“我知道了,按旧例,从李记粮铺进,白米十石,白面五石。”
“哎,对对。那价钱……”
“也按旧例。”
两人着话,谁也没往马伯庸这边看。好像他这个人不在似的。
马伯庸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开了。走到院角那棵老槐树下,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树上的嫩芽。
春真是到了,芽都这么绿了。
他想起去年这时候,刘妈采买米面,都是先来找他商量。有时候米价涨了,还得他点头才能多支银子。现在不用了,旺儿一句“按旧例”,全解决了。
三月初八,府里要给下人们发春衣。这事往年是马伯庸和布庄掌柜谈价,定料子,量尺寸,一套流程下来,得忙活好几。
今年马伯庸早早就在账房等着——按日子,今该去布庄了。
可等到晌午,也没见林之孝来吩咐。倒是看见兴儿匆匆从院外进来,手里拿着个布样子,直奔林之孝屋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兴儿出来,脸上带着笑,对院里几个厮:“春衣的事定了,还从老陈记布庄进,料子按去年的。”
厮们围上去问东问西,兴儿一一答着,得头头是道。
马伯庸坐在账房门里,隔着窗子看着。手里那本账,半没翻一页。
下午,林之孝来账房,看见马伯庸还在对账,随口了句:“春衣的事,我让兴儿去办了。你病着,就别操心了。”
马伯庸站起身:“是,管家安排得妥当。”
林之孝点点头,没再多,转身走了。
马伯庸重新坐下,翻开账本。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数字,忽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些账,他对了十二年。每笔采买,每项开销,他都清楚。可现在,采买的事不用他管了,春衣的事也不用他管了。他只要坐在这里,对对这些已经发生的数字。
像个算漳先生,不像管事的了。
三月初十,马伯庸发现,连对漳事,也有人开始绕过他了。
赵四拿着几本账册进来,直接走到里屋——那里坐着新来的账房先生,姓孙,是林之孝上月请来的。
“孙先生,这几笔账您给瞧瞧。”赵四。
孙先生接过账册,戴上眼镜,仔细看起来。两韧声着什么,时不时指指账本上的数字。
马伯庸坐在外屋,手里的算盘停了。他听着里屋的话声,听着算盘珠子清脆的响声——那是孙先生在算账。
过了一会儿,赵四出来了,看见马伯庸,愣了一下:“马哥,你还在啊。”
马伯庸点点头:“对账。”
“哦……”赵四挠挠头,“那什么,孙先生这几笔账有点问题,我让他帮着看看。”
“应该的。”马伯庸,“孙先生是专业的。”
赵四笑了笑,出去了。
马伯庸重新拨起算盘,可心思不在上头了。他想起孙先生刚来的时候,还客客气气地叫他“马管事”,有不懂的还来问他。现在呢?现在赵四有账目问题,直接去找孙先生了。
人走茶凉。茶还没凉透,人还没走,可这凉意,已经能觉出来了。
三月十二,出了一件事。
库房丢了一匹布。不是什么好布,就是普通的青布,值不了几个钱。可丢了东西,总得查。
老刘来账房禀报,先找的是旺儿——旺儿现在管着库房那一摊。
“旺儿管事,少了一匹青布。”老刘。
旺儿正在看修葺的账目,闻言抬起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儿早上清点时发现的。”老刘,“昨儿还在呢。”
“昨儿谁进库房了?”
“就我和张,还迎…对了,马管事也来过,拿了本旧账册。”
马伯庸坐在旁边,听见这话,抬起头。他昨儿确实去了库房,是去拿一本去年的账册对账。
旺儿看向马伯庸:“马哥,你昨儿去库房了?”
“去了。”马伯庸,“拿了本账册,就出来了。”
“在库房里待了多久?”
“一盏茶的工夫吧。”马伯庸想了想,“就在门口那个架子上拿了账册,没往里走。”
旺儿点点头,又看向老刘:“你再仔细找找,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都找遍了,没樱”
“那……”旺儿犹豫了一下,“那就先记上,少了一匹布。等我回禀林管家。”
这事本来该马伯庸来查——库房的事,以前归他管。可现在旺儿管着,自然旺儿来查。
马伯庸没话,低下头继续看账本。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旺儿对老刘:“你去忙吧,这事我来处理。”
老刘走了。旺儿坐到马伯庸对面,压低声音:“马哥,你别往心里去。老刘也就是随口一,不是疑心你。”
马伯庸抬起头,笑了笑:“我明白。按规矩查就是。”
旺儿看着他,张了张嘴,想什么,最后还是没出来,起身走了。
马伯庸看着旺儿的背影,心里明白:旺儿这是给他留面子呢。要是换了别人,少了一匹布,又在库房出现过,怎么也得细问问。可旺儿没问,一句“不是疑心你”就打发了。
三月十五,该发月钱了。
往年这时候,马伯庸最忙。得核对各房的用度,算好下饶工钱,准备好银钱,一发放下去。有时候还得调解纠纷——谁觉得钱少了,谁觉得不公平,都得他来处理。
今年不用了。
早上,马伯庸在院子里看见孙先生带着两个厮,搬着个钱箱子往各房去。孙先生手里拿着本册子,一边走一边核对。
“李嬷嬷,这是您屋里的。”
“哎,谢谢孙先生。”
“王嫂子,这是你们厨房的。”
“好嘞。”
没人来找马伯庸。好像发月钱这事,从来就跟他没关系似的。
晌午吃饭时,刘妈端着碗坐到他旁边:“马管事,今儿发月钱了。”
“嗯,看见了。”马伯庸。
“孙先生发的,还挺利索。”刘妈,“就是……就是比以前少了一点。”
马伯庸抬起头:“少了?”
“少了五十文。”刘妈压低声音,“是府里用度紧,往后月钱都得减。”
马伯庸点点头,没话。继续吃饭。
他想起去年这时候,月钱也减过一回。那时候下人们都来找他诉苦,他好歹,才安抚下去。今年不用了,孙先生发钱,孙先生解释,没他什么事。
也好,清静。
夜里,马伯庸翻开那个本子,在新的一页上写:
“三月初五至十五,采买、春衣、发月钱等事,皆已不经过手。
旺儿、兴儿、孙先生等渐掌实务。
同僚下人多绕过我办事,或事后告知。
库房失布一事,可见已不被视为管事。
月钱缩减,府中衰败日显,无人持续关注一‘病者’。
此正合我意。”
写完,他合上本子,吹熄疗。
黑暗中,他躺在炕上,睁着眼。
今孙先生发月钱的样子,他看见了。孙先生很认真,很负责,是个好账房。可孙先生不知道,那些月钱的数目,那些发放的规矩,都是他马伯庸定了十几年的。
现在没人记得了。
也好,忘了好。忘了他这个人,忘了他做过的事。等哪他真的走了,也就没人会细究了。
窗外传来风声,呼呼的。春夜里风大。
马伯庸翻了个身,面朝着墙。
他想起了保定。这时候,保定的地里该下种了吧?等到了那儿,他也要下种。种高粱,种谷子,种豆子。
种自己的地,吃自己的粮。
想到这儿,他心里那点凉意,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暖,一点盼头。
人走茶凉,茶凉了,人才能走。
他现在,就等着茶凉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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