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灼灼,照得东瓯邑新夯的土垣一片金黄。城西校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全军将士依新编行伍列阵,矛戈如林,虽甲胄斑驳,目光却俱是灼灼。阵前高台新筑,台上竖一赤旗,绣越国玄鸟纹,旁列铜鼎三口,烟气袅袅。台下落座者,乃此战功勋卓着者及阵亡将士亲族,老幼妇孺皆有,面色或悲或喜,或惶然或期盼。
欧阳远登台时,全场肃然。他未着甲胄,仅一袭玄色深衣,腰佩青铜剑,首戴玉冠——乃文寅献议“既行赏罚,当示王仪”。
“带战俘!”苍泓声如洪钟。
十余名蛮族俘虏被押至台侧,俱是此战擒获之酋首头目,皆缚双手,垂首而立。台下卒伍中顿时起了一阵骚动,新兵多面露恨色,老兵则漠然。
欧阳远抬手,声浪顿息:“此战,我东瓯勇士斩首六百级,俘酋首一十三人。依古制,可筑‘京观’以耀武,传首四方以慑担”
众军士呼吸粗重起来,目光炽热。筑京观乃春秋以来胜军常礼,以敌颅垒丘,涂泥固之,彰武功于地。
“然,”欧阳远话锋一转,“老子云:夫兵者,不祥之器,胜而不美。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他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失去儿子、丈夫的父亲妻女,“此十三人,亦是人子人父。杀之易,然徒增仇怨,非长治之道。故本王决意:效古之仁君,赦其死罪,罚为城旦,筑垣三年,以工赎命!”
场中一片死寂。旋即,灵姑浮跨步出列,亢声道:“主公!蛮夷屡犯我境,杀我子弟,岂可轻饶?当尽诛之,以慰亡魂!”
“将军之意,我知之。”欧阳远看向他,“然你可知,何谓‘善战者’?《孙子》有言: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杀戮立威,下策;德威并施,方为上策。今日赦其酋首,蛮部必感我仁,其怨可消,其心或可归附。若尽杀之,则仇怨代代不休,我东瓯永无宁日!”
灵姑浮张了张口,终是退下。台下军民交头接耳,多有释然之色。
二、明赏必罚
“猗顿,宣功!”欧阳远令道。
猗顿捧简上前,嗓音清亮:“依《东瓯军功律》,核验战功如下:甲营三卒猛,先登破敌,斩首三级,擢为什长,赐粟三十斛,铜币百枚!”
一黝黑青年被同袍推出,踉跄上台,手足无措。欧阳远亲自将一串铜币挂其颈上,又授一柄新铸青铜剑。青年喉结滚动,猛地捶胸行礼,台下爆出欢呼。
“水师舟侨部,断敌归路,焚筏十具,赏全军肉食三日,赐舟侨帛两匹!”
“医营巫苓,救死扶伤三十五人,记大功,擢为医正,赐药典一部,良田五亩!”
……
赏赐依功大,或擢升,或赐粟帛铜币,或予田宅利器。欧阳远力求公允,功过簿清晰如镜。得赏者满面红光,家属亦被请出,接受众人艳羡目光。
忽听一人嚷道:“主公!俺也斩首一级,为何功簿无名?”
众皆侧目。乃一疤脸老卒,神色不忿。猗顿冷面道:“卒山猪,你斩首属实,然战斗未息,便私掠蛮酋玉玦,犯《军律》第七条‘战时窃掠’!功过相抵,不赏不罚——玉玦交出!”
老卒面红耳赤,悻悻掏出一枚染血玉玦。场上顿时肃然。欧阳远环视众人:“军律如山!赏,不差分毫;罚,不避亲贵。唯有如此,方能令行禁止,战无不胜!”
三、哀荣并重
赏毕,乐声忽转低沉。
文寅宣念阵亡者名册,每念一字,似有千钧:“卒黑齿……卒木禾……卒离……”
每念一名,便有亲族出列,跪接一方木牌——上刻姓名,乃“灵位”,亦是抚恤凭证。一老妪接牌,抱于怀中,喃喃道:“儿啊,主公记得你……” 泪如雨下,却无声。
百二十七名阵亡者,名册念了近半个时辰。场上唯闻压抑抽噎,秋风卷过旗幡,猎猎作响。
欧阳远步下高台,至遗属前,忽深深一揖:“诸位父老,尔等之子、之夫、之父,为护东瓯而死。姒蹄在此立誓:凡战殁者,父母妻儿,皆由东瓯公室奉养!子嗣成年,必授田宅;父母终老,病葬无忧!”
他取过一坛新酿米酒,倾于鼎前地上,酒液渗入黄土,如血如泪:“敬英魂!”
“敬英魂!”三千人同声怒吼,声震四野。
四、大飨三军
哀礼毕,气氛渐活。
数十口大锅早已支起,肥豚鲜鱼投入沸水,麦饼粟饭堆积如山。欧阳远下令:今日酒肉管够,全军同乐!
香气弥漫开来,卒伍们围坐分食,喧嚣骤起。欧阳远持盏行走各营,与士卒同饮。至苍泓、灵姑浮等将佐席前,见灵姑浮仍闷头吃肉,便笑道:“还怨我否?”
灵姑浮抹嘴:“末将不敢!只是……不痛快!”
“为将者,不可只图痛快。”欧阳远坐下,取一块肋排撕咬,“我要的不只是一支胜军,更是一个能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的国。杀人易,治国难。今日种一分明仁,来日或收十分归心。”
苍泓颔首:“主公深谋远虑。赦酋首、抚遗属、明赏罚——三军之心,今始归矣。”
忽见一群士卒拥来,脸红耳热,推出一少年:“主公!狗娃想敬您酒!”
那少年兵手足无措,举着陶碗抖个不停。欧阳远大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反手自案上取一只烤雉腿塞给他:“多吃肉,长壮些,下次多砍几个蛮子!”
众军哄笑,气氛愈加热烈。
五、金石为鉴
宴至酣时,欧阳远令抬上一物——乃一方新凿青石巨碑,碑面空白。
“此碑将立于治所前,”他朗声道,“今日所赏之功、所恤之名,皆刻其上!让东瓯子孙皆知:凡为我族流血牺牲者,功不唐捐,名不湮灭!自今而后,依功授爵,依能授职——贵族无功不显,庶民有功必升!”
火光映照石碑,冷硬而庄严。众军寂静片刻,不知谁先喊出:“主公万年!东瓯万年!”
呼声如潮,席卷四野。
是夜,东瓯邑灯火通明,欢声彻夜。欧阳远独登碑前,以指抚过石面冷痕。身后传来文寅声:“主公,此策大善。然赏赐颇厚,府库粟帛已去三成……”
“文寅啊,”欧阳远未回头,“你可知商王武丁,何以能动员万众,开创盛世?”
“臣不知。”
“因其治下,宗族长各司其职,赏罚分明,故民心归附,愿效死力。” 他转身,“今日之费,他日必以百倍偿——非仅粟帛,乃人心也。人心所向,即为命。”
文寅默然,良久躬身:“主公英明。”
远处,凫厘正领着匠人将新铸的“军功爵”徽记——自“公士”至“彻侯”凡十等——逐一悬于工坊门外,铁画银钩,冷光湛然。
欧阳远望向江北,目光幽深。
他知道,经此一典,东瓯才真正从一群败兵残卒,淬炼成一个握紧的拳头。而拳头,已蓄势待发。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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