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东海市时，正午的阳光正好。空气里弥漫着海滨城市特有的、微咸湿润的气息，与北京秋日的干燥凛冽截然不同。刘峰刚打开手机，程雪的短信就跳了进来，简洁明了：“车在b2出口，黑色奥迪，尾号668。直接送你去酒店休息，晚上六点，酒店三楼宴会厅，接风宴。”
他回了两个字：“收到。”
来接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穿着得体西装的年轻男人，自称是程雪的助理，姓周。一路无话，车子平稳地驶向市区。东海的城市面貌与深圳、北京都不同，既有老城区的婉约，也有新兴开发区的锐气，道路两旁随处可见集成电路、生物科技等高新技术产业园区的指示牌。
下榻的酒店是东海新落成的国际会议中心配套酒店，气派非凡。房间在高层，面朝海湾，视野极佳。刘峰洗了把脸，站在落地窗前看了看远处繁忙的港口和碧蓝的海面，便打开笔记本，连上网，先处理了几封邮件，又给陈宝山和罗文璋分别发了简短的消息报平安。
陈宝山几乎是秒回：“到了就好！安心办事，家里一切太平。萍同志那边我刚联系过，在图书馆用功呢，让你别惦记。”
罗文璋的回复则带着他一贯的从容：“刘生，东海项目乃华东布局重棋，观礼之余，不妨多看看簇产业生态，或有意外之获。张伯伦基金近日在东南亚动作频频，似与某日系材料商接触密切，意图不明，已加派人手留意。”
刘峰看完，关羚脑。他走到窗边，点了支烟。烟雾在眼前散开，与窗外的海一色形成微妙的重叠。程雪选在这里办仪式和晚宴，排场不，既是展示实力，也是某种宣告。而张伯伦的触角，似乎伸得更长、更隐蔽了。这片看似平静的产业蓝海，底下暗流涌动。
傍晚六点，刘峰准时出现在三楼宴会厅。厅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已经来了不少人，多是政商两界人士，也有不少穿着西装或实验服的技术专家面孔。程雪无疑是全场焦点，她穿着一身珍珠白的露肩长礼服，长发优雅挽起，颈间钻石项链熠熠生辉，正被几个人簇拥着谈笑风生，举手投足间尽显东道主的雍容与长袖善舞。
看到刘峰进来，程雪眼睛一亮，立刻对身边的人了句什么，便端着酒杯，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
“刘峰！一路辛苦！”她走到近前，很自然地伸出手。
刘峰与她轻轻一握即分：“程姐，恭喜。项目进展顺利。”
“这还不是多亏了你这位总指挥前期定下的调子？”程雪笑靥如花，示意侍者给刘峰端来一杯香槟，然后很自然地引着他往人群中心走，“来，我给你介绍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和专家。这位是东海市主管科技的徐副市长……这位是日本tEc公司的首席技术官田中先生，他们在硅片材料方面是全球领先……这位是中科院微电子所的吴院士……”
一圈介绍下来，刘峰神色平静，不卑不亢，与人握手，简短寒暄，对技术专家的提问也能切中要害地回应几句，话不多，但句句扎实，很快让周围那些起初或许因他年轻或穿着低调而有些疑虑的人，收起了轻视，眼神里多了几分正视和探究。
程雪一直陪在他身侧，恰到好处地补充、引导话题，偶尔看向刘峰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种与有荣焉的亲密福这种姿态，落在周围有心人眼里，自然解读出更多意味。
应酬间隙，刘峰走到餐台边，拿了杯水。程雪也跟了过来，站在他身边，稍微压低了声音，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显出几分正色。
“明上午九点，封顶仪式，你需要简短发言，稿子我让秘书准备了，晚点送到你房间。十点半开始技术研讨会，重点是制造工艺整合和国产装备验证，几个海外团队和国内研究所的人会有交锋，需要你镇场。”她语速略快，透着干练，“下午是园区参观和与几家潜在入驻企业的闭门座谈。晚上……市里有个招待晚宴，徐副市长点名希望你出席。”
刘峰听着，点零头：“行程我知道了。发言稿我自己准备。技术研讨会我会参加，但以倾听和交流为主，具体技术路线，你们和专家团队定。闭门座谈可以，晚宴我就不参加了，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程雪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地推掉市里的晚宴，那可不是一般的机会。她看了刘峰一眼，见他眉眼间确有一丝倦色，但眼神清明坚定，知道他不是在拿乔，而是真的不想去。
“行，晚宴我帮你推了。”程雪很快调整过来，爽快答应，随即又笑了笑，语气带上点调侃，“怎么，归心似箭？这才刚来一。何姐就这么有魅力，让我们刘总这么牵挂？”
刘峰喝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抬眼，平静地看向程雪：“个人私事，不劳程姐费心。”
他的语气不算重，甚至没什么情绪，但那种明确的界限感，让程雪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她很快掩饰过去，轻笑一声：“开个玩笑嘛。好了，不打扰你，吃点东西，一会儿还有几位重要客人要见。”她拍了拍刘峰的手臂，转身翩然离去，重新融入人群。
刘峰看着她的背影，将水杯放在桌上。程雪的试探和那种若有若无的靠近，他感觉得到。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里。有些线，不能模糊；有些态度，必须明确。
他拿出手机，想给何萍发个消息，告诉她这边一切顺利。想了想，又放下。这个时间，她可能在吃饭，或者在图书馆，还是不打扰她了。晚点再打吧。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请问……是刘峰，刘总吗？”
刘峰转头，看到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朴素西装、有些书卷气的中年男人站在旁边，表情有些紧张，手里拿着杯果汁。
“我是。你是？”
“刘总您好！冒昧打扰！”男人连忙微微躬身，递上一张名片，“我是东海‘晶芯材料’的负责人，我姓方，方启明。我们公司是做高纯度电子特气和分子前驱体的，规模很，但我们的纯化技术有点独到之处……我，我听您对国产半导体材料很关注，不知能否……占用您几分钟时间？”
刘峰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晶芯材料”，名字没听过，规模应该确实不大。他看了一眼方启明，对方眼神里有一种技术人特有的执着，以及寻求认可的急牵
“方总，你好。我现在有点时间，你。”刘峰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休息区。
方启明眼睛一亮，连忙跟着走过去，坐下后，有些语无伦次却又竭力清晰地介绍起他们的技术特点和目前的困境——资金短缺，市场打不开，被国际大厂和国内有背景的公司挤压得厉害，但他们对自己技术的可靠性和成本优势有信心。
刘峰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比如关键杂质的控制精度，比如与下游工艺的适配性数据。方启明显然是有备而来，虽然紧张，但数据翔实，回答切中要点。
“……我们知道，和国际巨头比，我们还有很多不足。但我们真的想做出点中国人自己的、靠谱的特气产品！”方启明最后道，语气有些激动，又带着无奈，“只是……现在这个环境，太难了。听华东这个产业园将来会形成集聚效应，我们很想进来，哪怕只是个最边缘的供应商，但……门槛太高了。”
刘峰听完了，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这个方启明，有点像早期的李援朝，有技术，有冲劲，但缺资源，缺机会，更缺一个能被看见的舞台。
“你们的样品和数据，有带过来吗？”刘峰问。
“有！有！”方启明急忙从随身的旧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双手递上。
刘峰接过来，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材料我留下看看。方总，你们的技术方向是对的，坚持也不容易。产业园的门槛，更多是资本和规模的门槛。但技术和可靠性，是另一道门槛。”他顿了顿，“‘RISc-V产业应用协同组’你听过吗？”
方启明茫然地摇摇头。
“一个松散的产学研合作组织，关注自主可控产业链。”刘峰简单解释，“如果你有兴趣，回头我可以让人发些资料给你。不一定能立刻解决你的问题，但至少，能让你的技术被更多需要的人看到。”
方启明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涌起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真、真的吗？刘总！太感谢您了！我……我一定……”
“不必谢我，是你们自己的技术有价值。”刘峰站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保持联系。”
“哎！好！好！刘总您慢走！”方启明跟着站起来，连连鞠躬，看着刘峰拿着他的资料夹离开的背影，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他原本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碰碰运气，没想到……
刘峰走回宴会厅中心，程雪正在找他，见他手里拿着个陌生的文件夹，随口问：“拿的什么？”
“一点技术资料，看着有点意思。”刘峰轻描淡写。
程雪看了一眼文件夹上“晶芯材料”的字样，挑了挑眉，没什么，显然没把这公司放在眼里。“走吧，徐副市长想再跟你聊聊国产装备政策扶持的事。”
宴会直到九点多才散。刘峰回到房间，先给何萍打了个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背景音有点嘈杂，似乎在外面。
“刘峰？”何萍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喘，但透着高兴，“你到了？那边怎么样？”
“到了，一切顺利。你在外面？”
“嗯，跟晓梅还有她一个也在北京的老乡一起吃饭呢，刚吃完，在往回走。”何萍声音轻快，“晓梅可逗了，非要点个特辣的锅，我得练练，不然以后去外地拍戏吃不了辣可不协…”
听着她絮絮叨叨着日常，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有些微的失真，却奇异地抚平了刘峰一应酬带来的些许疲惫和身处陌生环境的那丝疏离福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海湾璀璨的夜景。
“人艺那边，有消息吗？”他问。
“还没有呢，哪那么快。”何萍，语气里有点期待，也有点紧张，“不过我今又去图书馆查了资料，感觉对那个时代背景理解更深零……你呢？明忙吗？”
“明有仪式和研讨会。不复杂。”刘峰顿了顿，“自己在家，锁好门。按时吃饭。”
“知道啦，你都好多遍了。”何萍在那边笑，然后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柔软的依赖，“你……也注意休息。别太累。我等你回来。”
最后几个字，轻轻敲在刘峰心口。
“嗯。”他低声应道。
又了几句，才挂断电话。刘峰放下手机，打开方启明给的那个文件夹，就着落地灯，仔细看了起来。数据很扎实，工艺描述清晰，虽然公司，但做事的章法不错。他拿出笔，在几个关键数据旁做了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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