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观星台的地下三层，比想象中更深。
清辞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石阶湿滑，长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若有若无的腥气。晚棠紧跟在侧，手按剑柄，警惕地观察四周。李岩带着十名侍卫殿后，沈怀山和姜司药留在入口接应。
“陛下心，”晚棠低声道，“这里太安静了。”
确实安静得诡异。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但清辞能感觉到，暗处有什么东西在窥视。
终于下到第三层。这里比上面两层宽敞许多，像个地下宫殿。正中摆着一排排铁架，上面放着各种卷宗、账册、信函。岁月侵蚀，纸张泛黄，但保存尚算完好。
“这就是母亲收集的证据……”清辞走到一个铁架前，随手拿起一卷账册。翻开，是林文昌贩卖毒盐的详细记录，时间、地点、数量、经手人，一清二楚。
她又打开一个木匣，里面是往来信件。有林文昌与朝中官员的，有刘瑾与复国会的，还迎…几封字迹陌生的信，署名只有一个字：“夜”。
“夜？”晚棠凑过来看，“这字迹很特别，像用左手写的。”
清辞仔细辨认。信的内容隐晦，但能看出是在下达指令。其中一封写着：“盐可通北，亦可通命。隆庆十年之事，当再为之。”
隆庆十年，北境大败之年。这封信是在那之前写的，意思是……用毒盐削弱北境军力，为战败做铺垫？
“这个‘夜’，很可能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清辞将信心收好，“刘安、林文昌，都只是执行者。”
他们继续查看。越看越心惊——这里收集的不仅是毒盐案的证据，还有科举舞弊案、军饷贪墨案、甚至皇室秘辛。沈婉蓉用十三年时间，几乎查清了隆庆年间所有大案的真相。
“母亲她……”清辞声音哽咽，“一个人，在这里……”
晚棠握住她的手：“她很了不起。”
“找到了！”李岩忽然喊道，“陛下，这里有个铁门！”
众人围过去。铁门嵌在石壁里，锈迹斑斑，但锁孔很新。清辞取出沈怀山给的铜钥匙，插入，转动。
“咔哒”一声，锁开了。
推开铁门，里面是个不大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口大箱子，箱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清辞亲启。母绝笔。”
是母亲最后的信。
清辞颤抖着打开。信很长，她逐字逐句读着：
“清辞吾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已来到此处。娘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必须告诉你。
第一，你父亲沈怀瑾之死。他不仅是发现了毒盐案，还发现了更大的秘密——隆庆帝，你的‘父皇’，并非病逝，而是被毒杀的。下毒者是……太后苏氏。”
清辞手一抖，信纸差点掉落。太后毒杀先帝？可太后绝笔信里不是，是她和玄镜大师一起……
“但太后也是被逼的。”信继续写道，“逼她的人，是‘夜’。‘夜’掌握着太后当年偷换皇嗣的证据，以此要挟。太后为保全你，不得不从。
第二，‘夜’的身份。娘查了十年，只查到他与前朝皇室有关，可能是末帝的私生子，也可能是……某位宗室之后。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指是少年时被仇家斩断。
第三，北境毒盐案。隆庆十年，林文昌奉‘夜’之命，将毒盐卖往北境军郑当年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毒盐是重要原因。而‘夜’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削弱大胤军力，为复国做准备。
第四，你的身世。你是沈怀瑾和我的女儿，千真万确。太后当年偷换的婴儿早已夭折，你是她找来的替代品。这件事，‘夜’也知道，所以他一直拿此要挟太后。
清辞，娘对不起你。让你生在阴谋中，长在谎言里。但娘不后悔生下你，你是娘此生最大的骄傲。
这口箱子里，是娘收集的所有证据原件。拿着它们，去做你该做的事。肃清奸佞，整顿朝纲，还下一个太平。
娘会在上看着你。
永远爱你的娘，沈婉蓉。隆庆十五年冬。”
信读完了。
清辞抱着信，泪如雨下。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在为她铺路。
晚棠轻轻抱住她：“你母亲很爱你。”
“我知道……”清辞哽咽，“正因如此，我更恨那些害她的人。”
她擦干眼泪，走向那口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卷宗、账册、信函、证物。最上面放着一本名册，封面上写着：“‘夜’之党羽名录”。
清辞翻开，一个个名字触目惊心。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七人，地方督抚五人，军中将领三人……甚至还有两位藩王。
“这些人……”晚棠倒吸一口凉气，“若都是‘夜’的人，那朝廷……”
“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清辞合上名册，“难怪这些年政令难行，边患不断。”
“现在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清辞将名册和重要证据打包，“这些东西必须安全送回金陵。”
众人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打斗声。
“不好！”李岩拔刀，“有人来了！”
他们冲出房间，只见地下二层的入口处，十几个黑衣人正在与留守的侍卫激战。对方武功高强，侍卫很快倒下大半。
“保护陛下！”晚棠拔剑迎上。
清辞被李岩等人护在中间，但黑衣人越来越多，从各个通道涌出，足有三十余人。
“中计了！”清辞心一沉，“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混战中，晚棠虽然武功高强，但重伤初愈，渐渐吃力。一个黑衣人趁机绕过她，直扑清辞。
“陛下心！”姜司药扑过来，挡在清辞身前。
刀光闪过，姜司药闷哼一声，肩头中刀，鲜血直流。
“姜姨！”清辞扶住她。
“陛下快走……”姜司药虚弱道。
这时，沈怀山从上面冲下来，手中挥舞着拐杖，竟也是个练家子，一杖击倒一个黑衣人：“跟我来！这边有密道！”
清辞和晚棠护着姜司药，跟着沈怀山往另一条通道跑。李岩带人断后。
密道狭窄曲折，跑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竟是通到湖边的岩洞。
“快上船！”沈怀山指着岸边一艘船。
众人上船，沈怀山摇橹，船迅速驶离岸边。回头望去，观星台方向火光冲，显然被放火了。
“他们要毁掉证据……”清辞咬牙。
“还好陛下带出来了最重要的。”晚棠看着怀中的包裹。
清辞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李岩他们……”
话音未落，岩洞口冲出几个人，正是李岩和幸存的侍卫。他们跳入湖中，朝船游来。
黑衣人追到岸边，开始放箭。
“快划！”晚棠催促。
沈怀山拼命摇橹，但箭雨已至。一支箭射中他的背心，他闷哼一声，手上动作慢了。
“伯父！”清辞扶住他。
“别管我……快走……”沈怀山嘴角渗血，“告诉怀瑾……我对得起沈家了……”
完，他松开橹，仰面倒下。
“伯父！”清辞泪流满面。
晚棠接替沈怀山摇橹，船终于驶出箭矢范围。李岩等人也游到了，被拉上船。
回望岸边，观星台在大火中坍塌，黑衣人渐渐消失在山林郑
清辞抱着沈怀山逐渐冰冷的身体，心如刀割。又一个亲人，为她而死。
“陛下，”姜司药虚弱道，“沈老先生的伤……还有救。”
清辞连忙检查，箭伤在背心偏左，未中心脏，确实还有救。她撕下衣襟为沈怀山包扎，姜司药也强撑着施针止血。
回到扬州行宫时，已是黎明。
沈怀山被抬去救治，姜司药也需卧床休养。清辞和晚棠虽然疲惫，但不敢休息，立刻开始整理带回来的证据。
名册上的名字一个个核实，卷宗里的线索一条条梳理。越查越心惊——“夜”的势力遍布朝野，渗透之深，远超想象。
“陛下，”晚棠指着一个名字，“这个赵元吉……不是去年刚被陛下提拔为吏部侍郎吗？他竟是‘夜’的人？”
清辞看着赵元吉的档案。此人出身寒门，科举入仕，为官清廉，名声极好。去年她整顿吏治，还特意提拔了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冷笑，“也许‘夜’就是看中他的名声，才好让他潜伏。”
“现在怎么办？这些人若同时发难……”
“他们不敢。”清辞冷静分析，“‘夜’已死——至少他们以为刘安就是‘夜’。现在群龙无首，正是分化瓦解的好时机。”
她起身踱步：“我们分三步走。第一，以雷霆手段拿下名册上最关键的几人，敲山震虎。第二，放出风声，‘夜’未死，在暗中观察，看谁先跳出来。第三，逐一清理，但给悔过者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好计策。”晚棠点头，“但需要有人配合……”
“容华长公主。”清辞道，“她在江南整顿盐政，正好可以借这个名义，先拿下江南的几人。京中的，等我们回去再。”
正着，外面传来通报：“陛下，容华长公主求见。”
“请。”
容华长公主匆匆进来，脸色凝重：“清辞，出事了。扬州知府在狱汁…自尽了。”
又灭口！清辞心中一沉：“什么时候？”
“昨夜子时。狱卒，他吃完晚饭后还好好的，半夜忽然惨叫，等发现时已经七窍流血而死。仵作验过，是剧毒‘鹤顶红’。”
“谁送的饭？”
“是……”容华长公主迟疑，“是府衙的厨子，但厨子今早被发现溺死在井里。”
线索又断了。
“看来‘夜’的余党，还在活动。”晚棠皱眉。
“不只活动，还在挑衅。”清辞眼神冰冷，“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就算‘夜’死了，他们依然有能力杀人灭口。”
沉默片刻，容华长公主道：“还有一事。今早收到北境军报，镇国公醒了。”
“真的？”晚棠惊喜。
“但情况不太好。”容华长公主低声道，“军报，镇国公虽然醒了，但记忆受损，不记得受伤前后的事。而且……体内余毒未清，需要长期调养。”
晚棠的喜色褪去，转为忧虑：“父亲他……”
“别担心。”清辞握住她的手，“等江南事了，朕陪你回北境，亲自看望镇国公。”
“嗯。”
容华长公主退下后，清辞和晚棠继续整理证据。中午时分，李岩送来一份密报。
“陛下，查到了。”李岩呈上一张画像，“这个人是扬州知府的师爷，在知府死前失踪了。但有人看见他昨夜在城南的一处宅子出没。”
画像上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相貌普通，但眼神阴鸷。
“这宅子是谁的？”
“是个盐商的别院，但那盐商三个月前就举家迁往岭南了。”
“空宅？”清辞挑眉，“有意思。晚棠，我们去看看。”
“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清辞起身，“带二十个侍卫，扮作寻常百姓，暗中包围那宅子。我们两个进去。”
晚棠知道劝不动，只能点头：“但你要跟紧我。”
城南的宅子果然荒凉。门上的锁锈迹斑斑，但李岩检查后，锁芯是新的，最近有人开过。
他们翻墙而入。院子里杂草丛生，但正屋的门前，杂草有被踩踏的痕迹。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悄然靠近。
屋里传来低语声。
“……主公已死，但计划不能停。”
“可证据都被女帝拿走了……”
“那些只是明面的证据。真正要命的，还在我们手里。”
“你是……”
“隆庆帝的遗诏，还迎…传国玉玺。”
清辞瞳孔一缩。传国玉玺？真品一直在她手里，难道……
“主公临终前交代，若他出事，就启动‘涅盘计划’。用玉玺和遗诏，扶持新君。”
“新君？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谈话声渐低，随后是翻动纸张的声音。
晚棠对清辞使了个眼色，然后猛地踹开门，持剑冲入。
屋里三个人，正是画像上的师爷和两个黑衣人。见有人闯入，他们大惊，拔刀迎战。
但晚棠武功高强，李岩带人也冲了进来，很快制服三人。
清辞走进屋，环顾四周。桌上摊着一张地图，标记着几个地点。还有几封信，最上面一封写着：“涅盘计划书”。
她拿起计划书，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沉。
“晚棠，”她抬头，“他们的目标，不是朕。”
“那是谁？”
清辞将计划书递给她。晚棠看完，脸色煞白：“他们……他们要刺杀所有可能继位的宗室子弟，然后……伪造遗诏，立一个傀儡皇帝？”
“傀儡是谁？”
晚棠翻到最后，那里画着一个人像——是个五六岁的男孩，相貌清秀，眉目间有几分熟悉。
“这是……”她皱眉。
“先帝的孙子，睿亲王萧睿的儿子。”清辞声音冰冷，“萧睿虽然死了，但他有个私生子，养在江南。‘夜’早就计划好了，若大事不成，就扶这孩子上位，挟子以令诸侯。”
好毒的计策！不仅要清辞死，还要绝了大胤皇室的正统血脉！
“这孩子在哪？”晚棠急问。
清辞看向那师爷：“！”
师爷惨笑：“了也是死，不也是死。陛下杀了我吧。”
“朕不杀你。”清辞冷声道，“但朕会让你生不如死。李岩，带下去，严刑拷问。问出那孩子的下落，还迎…‘涅盘计划’的所有细节。”
“是！”
师爷被拖走时，忽然回头喊道：“陛下！你以为赢了吗？告诉你，‘夜’不止一个！你永远除不尽！”
清辞心中一震。不止一个？什么意思？
晚棠也皱眉：“难道‘夜’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很有可能。”清辞看着桌上的地图，“这些标记的地点，可能都是他们的据点。我们要一个一个拔除。”
但时间紧迫。若“涅盘计划”已经启动，那些宗室子弟随时可能遇害。
“立刻传讯金陵，”清辞果断道，“让所有宗室子弟入宫暂住，加强护卫。同时，全国通缉这个孩子——务必在‘夜’的余党找到他之前，先找到他。”
“是！”
夕阳西下，清辞站在院中，望着边的晚霞。
这场斗争，远未结束。
“夜”的阴影，还笼罩着这片江山。
但无论如何，她不会退缩。
因为她是大胤的女帝。
是这下，最后的防线。
晚棠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在想什么？”
“在想母亲。”清辞低声道，“她一生都在黑暗中挣扎，却为朕点亮了前路。朕不能辜负她。”
“你不会的。”晚棠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把这黑暗撕碎。”
两人并肩而立，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而远方的金陵城，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但这一次，她们已做好准备。
无论风雨多大，都要携手闯过。
因为这江山，是她们的誓言。
是她们要用生命守护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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