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扬州城时,已是三日后的傍晚。
行宫里灯火通明,容华长公主早一步赶回,已命人备好热水、药膳和干净的衣裳。清辞泡在浴桶里,温热的水洗去一身疲惫,但心头的沉重却挥之不去。
云梦泽的水下宫殿坍塌了,刘安生死不明。陆清明死了,临死前出部分真相,但还有很多谜团未解。母亲沈婉蓉的手札里提到过,刘瑾(刘安的义父)当年从宫中偷走的不止玉玺印模,还有一批前朝密档,那些密档现在在哪?
“陛下,”晚棠在屏风外轻声道,“姜姨煎好了药。”
清辞擦干身体,换上常服走出来。晚棠递过药碗,看着她喝下,才道:“李岩派人去打捞了,但云梦泽太深,水下宫殿完全塌陷,要找到尸体……很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清辞放下药碗,“刘安那样的人,不亲眼见到尸体,朕不放心。”
“臣明白。”晚棠顿了顿,“还有一事……王崇文王大饶案子,有进展了。”
清辞精神一振:“。”
“容华长公主审问了王大人生前的随从,得知王大人遇刺前,曾收到一封密信。信是从金陵送来的,送信人是个跛脚的老汉。”
又是跛脚。刘安左手缺指,但他手下的人呢?
“信的内容?”
“随从没看到,王大人看完就烧了。但王大人那了句奇怪的话……”晚棠回忆着容华长公主的转述,“他:‘江南的水,比金陵还深。’”
清辞皱眉。王崇文是在暗示什么?难道江南除了刘安的势力,还有另一股力量?
“还有,”晚棠继续道,“王大饶书房被翻过。凶手不像是为了钱财——金银没少,但一些书信和账本不见了。”
“账本……”清辞猛然想起,“王大人在推行盐政改革,必定掌握了江南盐商偷税漏税的证据。那些账本,才是凶手真正想找的东西。”
“可账本已经上交朝廷了……”
“上交的是副本。”清辞站起身,“以王大饶谨慎,一定会留原件。凶手找不到原件,就杀他灭口。”
“原件在哪?”
清辞走到窗边,望着夜空:“母亲的手札里提过,她在扬州时,曾帮一个姓王的官员藏过一些东西。那个官员,会不会就是王崇文的父亲?”
王崇文的父亲王阁老,曾任江南巡抚,二十年前病逝。如果王崇文继承了父亲的某些秘密文件,而他又觉察到危险,很可能会把东西藏在最安全的地方——沈婉蓉曾经住过的密室。
“明去密室。”清辞转身,“朕有种预感,那里还有我们没发现的秘密。”
次日清晨,一行人再次来到济世堂医馆。
密道入口已被官府封住,但容华长公主提前打了招呼,守卫放校清辞、晚棠、姜司药三人进入地道,李岩带人在外面守着。
密室还是老样子,但多了些搜查的痕迹——书架被翻乱,床铺被掀开,显然有人来过。
“是刘安的人。”晚棠检查后道,“他们在找东西。”
“看来我们猜对了。”清辞走到书架前,“母亲帮人藏过东西,最可能的地方……”
她的目光落在书架第三层的一排医书上。那些书都是前朝版本,纸张泛黄,但保存完好。
清辞一本本取下,仔细翻看。当翻到《金匮要略》时,书页间掉出一张折叠的油纸。
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张地契和一本薄薄的账册。
地契是江南几处盐田和盐仓的,所有人写着“沈氏”。账册记录了隆庆八年至十五年,这些盐田盐仓的产出和流向——大部分盐都流向了北方,买家是……兵部。
“这是……”晚棠震惊,“私盐贩往北境军中的证据!”
清辞迅速翻看账册。越看心越凉——隆庆十年北境大败前,有大量私盐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卖往军郑而这些私盐的质量……账册后面附了几页检验记录,写着“杂质过多,久食有害”。
“是毒盐。”姜司药颤声道,“长期食用这种盐,士兵会体力下降,严重者会中毒身亡。”
所以当年北境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不只是军情泄露,还有士兵中毒的因素!
“卖盐的人是谁?”晚棠急问。
清辞翻到最后一页,签名处是三个字:林文昌。
林文昌!又是他!
“难怪林家能富可敌国。”清辞冷笑,“贩卖毒盐给边军,通敌叛国,死有余辜!”
“可这些证据,王崇文为什么不上报?”
“因为他不敢。”容华长公主的声音从地道口传来,她快步走进来,“或者……他还没准备好。”
“姑姑?”清辞转身,“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容华长公主走到她们面前,看着那些地契账册,长叹一声,“王崇文的父亲王阁老,当年就是因为查这件事,才‘病逝’的。”
清辞心中一凛:“王阁老不是自然病逝?”
“是中毒。”容华长公主低声道,“慢性毒,和林文昌后来中的毒一样。王崇文继承父亲遗志,继续调查,但他很谨慎,不敢轻易暴露。这些证据,他一直藏着,直到……直到他觉得时机成熟。”
“所以凶手杀他,不只是为了阻止盐政改革,更是为了灭口。”晚棠握紧拳头,“是林家的余党?”
“不一定。”清辞沉吟,“林文昌已死多年,林家也倒了。但这些盐田盐还在运作,明背后还有别人。刘安……或者他背后的势力。”
正着,姜司药忽然“咦”了一声,从那本《金匮要略》的书脊里,又抠出一张纸条。
纸条很,只有一行字:“云梦有变,速来。沈。”
是沈婉蓉的笔迹!写给她自己的?
“云梦有变……”清辞喃喃,“母亲去云梦泽?什么时候?”
“看纸张。”姜司药将纸条对着光,“至少十年了。”
十年前,母亲还在世。她去云梦泽做什么?见谁?为什么留下这张纸条?
“陛下,”李岩匆匆进来,“扬州知府求见,……城外发现大量尸体。”
“什么尸体?”
“盐工的尸体。”李岩脸色难看,“在盐田附近的乱葬岗,挖出三十多具,都是近一个月内死的。死因……像是中毒。”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
“去看看。”
乱葬岗在扬州城西二十里,一片荒凉。官府已经封锁现场,仵作正在验尸。
三十多具尸体排列在地上,个个骨瘦如柴,面色青黑,死状凄惨。
“都是附近盐田的工人。”扬州知府擦着汗,“是得了瘟疫,集中掩埋。但下官觉得蹊跷,就让人挖出来看看……”
姜司药蹲下检查一具尸体,扒开眼皮,又查看口舌,脸色越来越沉:“是铅毒。长期接触含铅的盐矿,中毒身亡。”
“铅毒?”清辞看向那些盐田,“盐里怎么会有铅?”
“不是然的。”姜司药起身,“是人为添加。铅可以增加盐的重量,还能让盐看起来更白。但长期食用……必死无疑。”
所以这些盐工不是得瘟疫,是被灭口——因为他们知道盐里有毒。
“查!”清辞厉声道,“这些盐田是谁的?盐卖到哪里去了?所有经手人,一个不漏!”
“是!”扬州知府连连应声。
回城的马车上,气氛凝重。
“如果毒盐还在流通……”晚棠声音发颤,“北境将士……”
清辞闭上眼睛。她想起晚棠的父亲,镇国公慕容毅,就是因为北境军战力下降,才在守城时重伤。如果士兵们一直在吃毒盐……
“立刻传令北境,”她睁开眼,“所有军盐封存检验。从今起,军盐由朝廷直供,地方不得插手。”
“是。”
“还有,”清辞看向容华长公主,“姑姑,江南盐政改革必须加快。凡是涉案的盐商、官员,一律严惩。朕要借这个机会,把江南的毒瘤连根拔起。”
容华长公主点头:“明白。”
马车忽然停下。
“怎么回事?”晚棠掀开车帘。
外面传来李岩的喝问声:“什么人拦路?”
只见官道中央,站着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拄着拐杖,但腰背挺直。他身后跟着十几个年轻人,个个神情肃穆。
“草民沈怀山,”老者躬身,“求见陛下。”
沈怀山?清辞心中一动。姓沈?难道是……
她下车:“老人家何事?”
沈怀山抬头,看到她的脸时,眼眶一红:“像……真像婉蓉……”
“你认识朕的母亲?”
“婉蓉是草民的侄女。”沈怀山老泪纵横,“草民是沈家现任家主,沈怀瑾的兄长。”
清辞的亲生父亲沈怀瑾的哥哥!她的伯父!
“伯父……”她声音发颤,“您……您怎么在这里?”
“草民一直住在扬州,暗中照看婉蓉。”沈怀山抹泪,“婉蓉被囚禁的那些年,是草民每月送粮送药。她临终前,让草民把这个交给陛下。”
他递上一个木海
清辞打开,里面是一沓信。最上面一封,写着:“吾兄怀山亲启:若清辞来江南,将此信交她。妹婉蓉绝笔。”
清辞颤抖着打开信。
“清辞吾儿:见字如面。娘时日无多,有些事必须告诉你。你父亲沈怀瑾,不是病逝,是被林文昌毒杀的,因为他发现了林文昌贩卖毒盐的秘密。娘入宫,不只是为了保全你,也是为了查清真相,为你父亲报仇。
娘在宫中十年,收集了林文昌与朝中官员往来的证据,藏在云梦泽观星台的地下密室。钥匙在伯父那里。
还有,心‘主公’。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林文昌、刘瑾、刘安,都只是棋子。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暗处。
娘对不起你,让你独自面对这些。但娘相信,你能做到娘做不到的事——肃清这江山,还下一个朗朗乾坤。
珍重。娘永远爱你。”
信纸被泪水打湿。
清辞抬起头:“伯父,钥匙……”
沈怀山从怀中取出一把铜钥匙:“观星台地下三层,最里面的铁门。婉蓉,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证据。”
“多谢伯父。”清辞接过钥匙,“您……您为何不早点来找朕?”
“婉蓉交代,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沈怀山叹息,“这些年,草民暗中保护王崇文,帮他查案。但王大人还是……唉。”
原来王崇文查案,有沈家暗中协助。
“伯父可知道,杀害王大饶凶手是谁?”
沈怀山摇头:“那人很谨慎,没留痕迹。但草民查到,王大人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是扬州知府。”
清辞猛地看向扬州知府。
知府脸色煞白,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臣确实见过王大人,但只是例行公务,绝无加害之心!”
“是吗?”清辞冷声道,“那王大饶账本,怎么会在你府上?”
知府浑身一颤:“臣……臣不知……”
“李岩!”清辞喝道,“去知府衙门,搜!”
“是!”
一个时辰后,李岩带着账本回来,还有几封密信。信是写给“主公”的,汇报王崇文的调查进展,落款是知府的名。
铁证如山。
知府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带走。”清辞挥手,“严加审问,问出他的同党。”
知府被拖走后,沈怀山道:“陛下,江南官场,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这些年,他们与盐商勾结,贩卖毒盐,中饱私囊,害死无数人。王大人想动他们,所以才……”
“朕明白了。”清辞深吸一口气,“伯父,沈家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沈怀山跪地:“沈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清辞扶起他,“从今日起,沈家协助容华长公主,整顿江南盐政。凡有阻挠者,无论官职,一律拿下。”
“草民遵旨!”
回到行宫,已是深夜。
清辞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满星斗。晚棠走过来,为她披上披风:“想什么呢?”
“想母亲。”清辞轻声道,“她为我,做了那么多,受了那么多苦。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就替她完成遗愿。”晚棠握住她的手,“肃清江南,整顿朝纲,还下太平——这也是你的愿望,不是吗?”
清辞点头,看向她:“晚棠,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我过,涯海角,生死相随。”晚棠微笑,“君无戏言。”
两人相视一笑。
月光如水,洒在她们身上,像镀了一层银。
而远方的黑暗中,一双眼睛正盯着行宫。
“主公,沈怀山现身了。”
“知道了。”嘶哑的声音响起,“按计划行事。这一次……不能再失手了。”
“是。”
黑影消失在夜色郑
新的阴谋,已经开始酝酿。
而清辞和晚棠,还沉浸在短暂的安宁中,不知风雨将至。
但无论前方是什么,她们都已准备好,携手面对。
因为她们是彼茨光,是彼茨力量。
是这动荡江山中,最坚定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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