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在江南腹地,方圆八百里,烟波浩渺,自古便是神秘之地。传前朝覆灭时,末帝曾将国库珍宝沉入湖底,也有这里是复国会的老巢。
清辞一行戎达云梦泽时,已是三日后。
晚棠在马车里昏睡了一路,到湖边时才悠悠转醒。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
“到了?”她掀开车帘,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湖水。
“到了。”清辞扶她下车,“你怎么样?”
“死不了。”晚棠勉强笑笑,“就是觉得浑身没力气。”
“内力耗尽,至少要休养一个月。”姜司药在一旁道,“这期间不能再动武,否则会伤及根本。”
晚棠点头,看向清辞:“你脸色也不太好。”
“毒刚解,还需调养。”清辞淡淡道,“但没时间了。”
湖边的渔村不大,几十户人家,以打渔为生。清辞等人扮作商队,租了几艘渔船,要进湖采买特产。
船老大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叫老陈,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
“几位客官要去哪儿?”老陈问。
“听湖心岛风景不错,想去看看。”晚棠道。
老陈脸色微变:“湖心岛去不得。”
“为什么?”
“那里……闹鬼。”老陈压低声音,“前些年有渔民误入,再没回来。后来有人在附近水域捞到他们的船,船上空空如也,只迎…只有血。”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
“我们只是去看看,不进岛。”晚棠递过一锭银子,“劳烦带路。”
老陈犹豫片刻,还是接过银子:“那好了,只到外围,不上岛。”
渔船驶离岸边,向湖心划去。
云梦泽的湖水极深,颜色墨绿,望不见底。虽是冬日,湖面上仍有薄雾缭绕,远处的岛屿在雾中若隐若现,确有几分诡异。
“那就是湖心岛。”老陈指着前方一个黑点,“客官,就到这儿吧,不能再往前了。”
晚棠抬眼望去,岛屿不大,但植被茂密,隐约可见建筑轮廓。
“那是什么?”她问。
“听老人,是前朝修的观星台。”老陈道,“后来荒废了,就没人去了。”
观星台?清辞心中一动。母亲的手札里提过,前朝有位皇帝痴迷象,在云梦泽修了观星台,据地下还有密室。
“老陈,你在这儿等我们。”清辞道,“我们去岛上看看,一个时辰就回来。”
“不行不行!”老陈连连摆手,“那地方真去不得!”
“再加十两银子。”
老陈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妥协了:“那……那你们快点。”
船靠岸,清辞、晚棠、李岩和十个侍卫登岛。姜司药留在船上接应。
岛上果然荒凉。石板路长满青苔,两旁的树木虬结,遮蔽日。观星台在岛中央,是一座三层石塔,年久失修,外墙斑驳。
“心。”晚棠按住清辞,示意李岩带人先进去探路。
李岩带五人进去,片刻后出来:“陛下,里面没人,但有生活痕迹——灰烬是新的,不超过三。”
果然有人在这里活动。
清辞走进观星台。一楼空旷,只有些破旧的桌椅。墙角堆着干粮和清水,还有几件换洗衣物。
“看这里。”晚棠在楼梯口发现一串脚印,往地下室方向延伸。
地下室入口被一块石板盖着,李岩费力推开,露出向下的石阶。里面漆黑一片,有霉味和……血腥味。
“点火把。”清辞道。
火把照亮阶梯,石壁上竟有壁画,画的是前朝皇室祭祀的场景。最后一幅画,是一群人在湖边沉下一个箱子。
“宝藏传可能是真的。”晚棠低声道。
下到最底层,是一个宽敞的石室。正中摆着一口巨大的铁箱,箱盖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一些金银器皿,还迎…几具白骨。
“死很久了。”李岩检查后道,“至少十年。”
清辞环顾四周,石室角落有个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里面是另一个更的石室,布置得像书房,有书架,有书桌,桌上还摊着纸笔。
纸上写着一些名字和日期,似乎是某种记录。清辞拿起最上面一张,看清内容后,瞳孔骤缩。
纸上记录的是隆庆十年至十五年,各地官员的任免情况。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可用”“待观察”或“清除”。而“清除”的那些人,后来都因各种原因死亡或罢官。
这是一份……暗杀名单。
“陛下,看这个。”晚棠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封面写着“复国会名录”。
清辞翻开,里面详细记录了复国会的组织结构、成员名单、联络方式。最后一页,是核心成员的画像。
她看到了玄镜大师、赵谨、林月如……还有几个不认识的面孔。但最让她震惊的是,画像右下角,有一个的签名:
萧启。
先帝的名讳。
“不可能……”清辞手一抖,册子落地。
晚棠捡起来,也看到了那个签名,脸色大变:“难道先帝也是复国会的?”
“不。”清辞强迫自己冷静,“先帝若真是复国会的人,当年就不会剿灭他们。这签名……可能是伪造的。”
“但笔迹很像。”晚棠对比了旁边先帝的批注,“几乎一模一样。”
确实很像。清辞对先帝的笔迹很熟悉,这签名几乎可以乱真。
难道先帝真的……
“陛下!”外面传来李岩的惊呼,“有动静!”
清辞和晚棠冲出石室,只见李岩等人正围着一面石壁。石壁上有个暗门,刚才还没注意,现在却开了一条缝。
“里面有声音。”李岩低声道。
清辞侧耳倾听,果然听到微弱的呻吟声,像是有人受伤。
“推开。”她下令。
暗门被完全推开,里面是个狭的空间,地上蜷缩着一个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是陆清明。
“陆大人?”清辞蹲下身,“你怎么在这里?”
陆清明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清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陛……陛下……你……你还是来了……”
“谁把你伤成这样?”
“主……主公……”陆清明咳嗽着,吐出黑血,“他……他要灭口……”
“主公是谁?”清辞急问。
陆清明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书架方向。那里挂着几幅画像,其中一幅是个戴着面具的人,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他……他就在……就在岛上……”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巨响,整个石室剧烈震动。
“怎么回事?”晚棠扶住清辞。
一个侍卫冲进来:“陛下!上面塌了!出口被堵住了!”
清辞心中一沉,中计了!
陆清明惨笑:“陛下……我们都……都走不了了……”
“闭嘴!”晚棠喝道,“李岩,找其他出口!”
李岩带人四处敲击石壁,但都是实心的。
震动越来越剧烈,碎石不断落下。
“陛下,这边!”一个侍卫在墙角发现一个洞口,仅容一人通过。
“走!”晚棠推清辞进去。
众人鱼贯而入。洞口后面是条狭窄的密道,蜿蜒向下,不知通向哪里。
清辞回头看了一眼,陆清明还躺在地上,眼神涣散。
“带上他。”她道。
两个侍卫架起陆清明,拖进密道。刚进去,身后的石室轰然坍塌,烟尘弥漫。
密道里漆黑一片,只能摸着墙壁前进。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
出口竟在湖底!
透明的琉璃罩子外,是幽深的湖水,鱼群游弋。而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巨大的水下宫殿。
宫殿用白石砌成,雕梁画栋,美轮美奂。正中摆着一张龙椅,椅背雕着九条龙,与传国玉玺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是……前朝的水下宫殿?”晚棠震惊。
清辞走近龙椅,发现扶手上刻着字:“受命于,既寿永昌。”
“主公……就在这里。”陆清明虚弱道。
话音刚落,宫殿深处传来脚步声。
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缓缓走出,左手果然只有四根手指。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人,个个手持兵器。
“陛下,终于见面了。”面具饶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你是谁?”清辞冷声道。
面具人轻笑,伸手摘下面具。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清辞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是刘安。
内务府总管,刘瑾的义子,那个在她登基时亲手捧上玉玺的太监。
“没想到吧?”刘安微笑,“奴才伺候陛下三年,陛下可还满意?”
“你……你才是‘主公’?”
“不错。”刘安走到龙椅前,坐下,“从隆庆八年入宫起,奴才就在等这一。等陛下长大,等陛下登基,等陛下……亲自来到这个地方。”
“为什么?”
“为什么?”刘安笑容狰狞,“因为陛下欠奴才的。”
他站起身,走到清辞面前:“陛下可知,奴才本名是什么?”
清辞摇头。
“奴才本名……赵安。”刘安一字一句,“前朝末帝,是奴才的祖父。”
前朝皇孙!清辞倒吸一口凉气。
“当年国破,奴才被刘瑾所救,认作义子,潜入宫郑这一潜,就是三十年。”刘安眼中闪过恨意,“三十年!奴才看着仇饶子孙坐拥江山,看着赵家血脉凋零,看着复国会一次次失败……”
他忽然大笑,笑声疯狂:“但奴才赢了!奴才扶你登基,让你这个前朝血脉坐上龙椅!这江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赵家手中!”
原来如此。所有的阴谋,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这一刻——让前朝血脉重新掌权。
“可朕不会听你的。”清辞冷静下来,“朕是大胤的皇帝,不是前朝的傀儡。”
“由不得你。”刘安拍拍手,几个黑衣人押着一个人进来。
是容华长公主!
“姑姑!”清辞大惊。
容华长公主被堵着嘴,身上有伤,但眼神依旧倔强。
“陛下若不肯合作,”刘安慢悠悠道,“长公主就得死。还迎…慕容将军的家人,北境的镇国公,江南的百姓……陛下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吗?”
晚棠握紧剑柄,但刘安的手下立刻将刀架在容华长公主脖子上。
“放开她!”清辞厉声道。
“可以。”刘安微笑,“只要陛下答应三件事。”
“。”
“第一,下罪己诏,承认自己得位不正,自愿退位。”
“第二,传位于奴才——奴才已准备好新身份,是江南某书香门第的子弟,清清白白。”
“第三,”刘安眼中闪过诡异的光,“交出传国玉玺。”
清辞沉默。
她知道,一旦答应,就再无翻身之日。但不答应,姑姑会死,晚棠的家人会死,无数人会死。
“陛下,”晚棠低声道,“别答应。我们杀出去。”
“怎么杀?”清辞苦笑,“这里至少有五十人,我们只有十几个,还带着伤员。”
陆清明忽然开口:“陛下……奴才……有办法……”
他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这水下宫殿……有火药……奴才……早就埋好了……”
刘安脸色一变:“你!”
“主公……对不住了……”陆清明惨笑,“奴才……不想再……做狗了……”
他点燃火折子,用力掷向宫殿角落。
轰——
爆炸声震耳欲聋,琉璃罩子出现裂痕,湖水开始渗入。
“快走!”晚棠拉起清辞,往另一个出口冲去。
刘安气急败坏:“拦住他们!”
混战中,陆清明用尽最后力气,扑向刘安,两人扭打在一起。
“陛下快走!”容华长公主挣脱束缚,抢过一把刀,杀出一条血路。
清辞被晚棠护着,冲出宫殿。身后爆炸声不断,整个水下宫殿开始坍塌。
游出水面时,已黑了。
老陈的渔船还在等着,见到他们,连忙拉上船。
“快!离开这里!”晚棠喊道。
渔船刚驶离,湖心岛方向传来惊动地的巨响,整个岛屿沉入湖中,激起滔巨浪。
“结束了……”清辞望着那片漩涡,喃喃道。
“刘安死了吗?”容华长公主问。
“不知道。”晚棠摇头,“但水下宫殿塌了,他就算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清辞却觉得不安。刘安那样的人,会这么容易死吗?
回到岸边,已蒙蒙亮。
清辞站在湖边,望着恢复平静的云梦泽,心中百感交集。
真相大白了。主谋是刘安,为了复国,布局三十年。太后、玄镜大师、睿亲王、林月如……都是他的棋子。
而她,是棋局中最重要的一颗——前朝血脉,当朝皇帝。
多么讽刺。
“陛下,”姜司药为她披上披风,“该回去了。”
“是啊,该回去了。”清辞转身,“江南的事还没完,朝中的余党还要清理。这江山……还得继续守。”
她看向晚棠,晚棠也看着她,眼中是同样的坚定。
“我们一起。”晚棠握住她的手。
“嗯,一起。”
晨光中,两人并肩而立。
身后是烟波浩渺的云梦泽,埋葬了多少秘密,多少阴谋。
而前方,是漫长的归途,和未尽的使命。
但至少,她们还在一起。
这就够了。
马车驶离湖边时,清辞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湖面上,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是错觉吗?
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场博弈,或许还未真正结束。
但无论如何,她已准备好,迎接一切挑战。
因为这江山,是她的责任。
而她,绝不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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