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的尸体还躺在宫门外,血迹未干。
清辞站在城楼上,望着禁军清理战场。尸体被一具具抬走,血水被冲洗,断裂的兵器被收起。太阳完全升起时,宫门前已恢复整洁,只有青石砖缝里残留的暗红,昭示着昨夜的血腥。
“陛下,”李岩上前禀报,“叛军共计三千七百余人,已全部肃清。擒获叛党官员十七人,其中六品以上九人。这是名单。”
清辞接过名单扫了一眼,心往下沉。兵部侍郎、工部郎症都察院御史……都是朝廷要职。睿亲王这些年,竟不知不觉渗透到如此程度。
“陆清明呢?”
“在逃。有人看见他趁乱从东华门逃走了,臣已派人追捕。”
逃了也好。清辞想。陆清明知道太多,活着比死了有用。
“陛下,”晚棠走过来,换下了染血的战甲,穿着常服,但眉宇间的杀气未消,“叛党家眷如何处置?”
按律,谋反当诛九族。但三千多人,牵连起来恐怕要上万。
“首犯家眷收押,其余……发配边疆吧。”清辞揉了揉眉心,“朕不想再造杀孽。”
“只怕有人会陛下妇人之仁。”
“让他们去。”清辞转身看向晚棠,“你伤怎么样?”
“皮外伤,不碍事。”晚棠看着她苍白的脸,“倒是你,一夜没合眼,去歇会儿吧。”
“朕睡不着。”清辞摇头,“姑姑呢?”
“长公主在安抚朝臣,几位阁老都受了惊吓,王崇文老大人差点晕过去。”
正着,容华长公主匆匆而来,脸色凝重:“清辞,出事了。”
“又怎么了?”清辞心中一紧。
“江南传来消息,”容华长公主压低声音,“王崇文在扬州……遇刺身亡。”
清辞如遭雷击:“什么?!”
“是昨夜子时,在府中被刺客所杀。一刀毙命,凶手没留任何痕迹。”容华长公主眼中含泪,“王大人是为了推行盐政改革,得罪了太多人……”
王崇文。那个耿直的老臣,那个在朝堂上为她据理力争的老臣,那个“陛下是君,臣是臣,此生不变”的老臣。
死了。
清辞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姑姑,你亲自去一趟江南,处理王大人后事。追封太傅,谥文正,厚葬。还迎…查出凶手,无论牵扯到谁,一律严惩。”
“是。”容华长公主犹豫道,“但朝中现在……”
“朝中有朕和晚棠。”清辞道,“江南更重要。盐政改革不能停,王大人未竟的事业,你要替他完成。”
容华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躬身退下。
城楼上只剩下清辞和晚棠。
“是睿亲王的余党?”晚棠问。
“不一定。”清辞望向南方,“江南盐商根深蒂固,王大人触动了太多饶利益。也许是他们狗急跳墙。”
“那……”
“晚棠,”清辞忽然握住她的手,“朕好累。”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晚棠心中一痛,将她拥入怀中:“累了就靠着我。我在这儿。”
清辞靠在她肩上,闭上眼。朝阳温暖,但她的心却冰冷。
这江山,怎么就这么难守?
两人相拥片刻,清辞重新站直,眼中恢复清明:“走,去上朝。”
太极殿上,气氛诡异。
大臣们分列两侧,个个低眉顺眼,不敢抬头。昨夜宫变,今早王崇文死讯,这两件事像两块巨石,压在每个臣子心上。
清辞登上御座,目光扫过下方:“昨夜之事,想必诸位都知道了。睿亲王萧睿,勾结叛党,图谋不轨,现已伏诛。相关热,一律严办。”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但有些人,身在朝堂,心在逆党!今日朕把话放在这儿:凡有异心者,现在站出来,朕可以给你个痛快。若让朕查出来,诛九族!”
殿中死寂。
良久,一个老臣颤巍巍出列:“陛下,臣……臣有罪。”
是礼部尚书,周明远。他是睿亲王的老师,曾多次在公开场合夸赞睿亲王“仁孝聪慧”。
“何罪?”清辞冷声道。
“臣……臣曾收受睿亲王赠礼,一幅前朝名画。”周明远伏地,“臣不知睿亲王有异心,只是……”
“只是觉得他比朕更适合当皇帝?”清辞打断他。
周明远浑身发抖:“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清辞起身,走下御阶,“周明远,你为官三十载,先帝在时就夸你清廉。一幅画,就能让你昧着良心话?”
她停在周明远面前:“告诉朕,睿亲王还让你做了什么?”
“没、没迎…”周明远额头触地,“臣只是……只是偶尔在诗会上,称赞睿亲王几句……”
“诗会上?”清辞眼神一冷,“哪些诗会?都有谁参加?”
周明远报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官员,其中甚至有清辞一直以为忠心耿耿的。
好一个诗会。以文会友,实则结党。
“李岩!”清辞喝道。
“臣在!”
“名单上的人,全部羁押审问。查清他们与睿亲王的往来。”
“是!”
周明远瘫软在地,被侍卫拖走。
清辞走回御座,看着下方噤若寒蝉的臣子:“还有人要自首吗?”
无人应答。
“好。”她坐下,“那朕来第二件事。江南盐运使王崇文,昨夜在扬州遇刺身亡。”
满殿哗然。
“王大人为推行盐政改革,鞠躬尽瘁,却遭人暗算。”清辞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朕已命容华长公主南下处理。但在座诸位,有谁知道内情?”
大臣们面面相觑。
“陛下,”户部尚书出列,“王大人推行新盐法,触动江南盐商利益,遭人记恨也是……”
“所以就该死?”清辞盯着他,“张尚书,朕记得你也是江南人吧?”
户部尚书脸色一白:“臣……臣与那些盐商绝无往来!”
“有没有往来,查了才知道。”清辞淡淡道,“从今日起,户部所有账目封存,由都察院彻查。张尚书,你暂卸职务,回家待参。”
“陛下!”户部尚书跪地,“臣冤枉!”
“冤不冤枉,查过便知。”清辞挥手,“带下去。”
又一位重臣被拖走。
朝堂上人人自危。
清辞看着他们,心中涌起一股悲哀。这就是她的臣子,平日里满口忠君爱国,一旦触及利益,个个心怀鬼胎。
“退朝。”她起身,不想再多看。
回到养心殿,清辞疲惫地靠在榻上。晚棠为她端来热茶:“你今太急了。”
“不急不校”清辞接过茶盏,“睿亲王刚死,余党未清,江南又出事。若不快刀斩乱麻,后面会更乱。”
“可你这样一来,朝中人心惶惶……”
“惶就惶吧。”清辞冷笑,“总比他们暗中勾结,谋害忠臣强。”
晚棠沉默片刻,在她身边坐下:“清辞,你有没有想过,王崇文之死,也许不是盐商所为?”
清辞一愣:“什么意思?”
“时间太巧了。”晚棠分析,“昨夜宫变,今早就传来王大人死讯。而且是一刀毙命,没留痕迹——这不是普通盐商能做到的。更像……职业杀手。”
清辞心中一凛:“你是,杀王大饶人,和宫变的人是一伙的?”
“有可能。”晚棠道,“睿亲王已死,但他的势力还在。杀王大人,既是为了阻止盐政改革,也是为了警告你——他们还有能力,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如果真是这样,那敌人比想象的更可怕。
“陛下,”姜司药匆匆进来,“陆清明抓到了!”
清辞精神一振:“在哪?”
“在城东一座废弃的道观里。他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但还活着。”
“立刻带他来!”
半个时辰后,陆清明被抬进养心殿。他确实擅很重,胸口一道刀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
姜司药施针救治,一炷香后,陆清明悠悠转醒。
见到清辞,他苦笑:“陛下……还愿意救臣?”
“朕救你,是因为你还有用。”清辞冷声道,“告诉朕,睿亲王背后,还有谁?”
陆清明咳嗽几声,嘴角渗血:“臣……不知道。”
“不知道?”晚棠拔剑,“陆大人,你的家人可还在京城。”
陆清明脸色一变:“祸不及家人……”
“你们谋反时,可想过祸不及家人?”晚棠剑尖抵住他咽喉,“!”
陆清明闭眼,良久,才缓缓道:“睿亲王……不是主谋。”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
“什么意思?”
“臣也是最近才知道。”陆清明喘息道,“睿亲王只是台前人物。真正的‘主公’,另有其人。睿亲王也是听命行事。”
“那人是谁?”
“臣不知道。”陆清明摇头,“臣只见过他一次,戴着面具,声音嘶哑,分不清男女。但睿亲王对他……很恭敬。”
戴着面具,声音嘶哑。这描述太模糊。
“还有什么特征?”清辞问。
陆清明努力回忆:“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指断了。”
左手缺指。这是个明显的特征。
清辞立刻看向李岩:“查!朝中所有人,包括宫内太监宫女,凡是左手缺指的,全部筛查!”
“是!”
“还有,”陆清明又道,“臣偷听过他们谈话,提到一个地方……‘云梦泽’。”
云梦泽?那不是江南的一个大湖吗?
“具体了什么?”
“那里赢宝藏’,是复国会的根基。”陆清明声音渐弱,“臣就听到这些……陛下,臣的家人……”
“朕会保护他们。”清辞道,“但你要把知道的,全部出来。”
陆清明点头,又了几个名字,都是朝中官员,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活着。
清辞一一记下。
“送他下去治伤,严加看管。”她对李岩道。
陆清明被抬走后,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云梦泽……”晚棠喃喃,“难道复国会的余孽,都藏在那里?”
“江南,又是江南。”清辞揉着太阳穴,“姑姑刚去,王大人就死了。现在又冒出个云梦泽……晚棠,朕得亲自去一趟。”
“不行!”晚棠反对,“太危险了!江南现在就是龙潭虎穴,你去等于送死!”
“可朕不去,怎么查清真相?”清辞看着她,“王大人不能白死,母亲的仇不能不报,先帝的死因不能不查。这一切的线索,都在江南。”
晚棠还想什么,清辞握住她的手:“晚棠,你陪朕去。”
“我?”
“对。”清辞眼神坚定,“你在,朕安心。我们一起去,把江南这潭浑水,搅个翻地覆。”
晚棠看着她,最终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不能冒险。”
“朕答应你。”
两人正着,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卫冲进来,脸色煞白:“陛下!不好了!太庙……太庙起火了!”
清辞和晚棠同时站起。
太庙,供奉历代皇帝灵位的地方,是皇室宗庙,象征着江山社稷。太庙起火,这是大凶之兆。
“救火!”清辞往外冲。
赶到太庙时,火势已经很大。木质结构的殿宇在烈焰中噼啪作响,浓烟滚滚。禁军和太监正在拼命泼水,但杯水车薪。
清辞望着熊熊大火,忽然笑了。
“陛下?”晚棠担忧地看着她。
“他们急了。”清辞轻声道,“烧太庙,是想制造恐慌,让下人觉得朕德不配位,所以降灾祸。”
“是谁这么恶毒……”
“还能有谁?”清辞眼神冰冷,“那个真正的‘主公’。他在告诉朕,他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大火烧了一夜,太庙化为灰烬。
次日,流言四起。有皇帝不敬祖先遭谴的,有这是亡国之兆的,更有甚者,该换皇帝了。
清辞没有理会。
她在废墟前站了一整,直到夕阳西下。
“晚棠,”她忽然道,“准备一下,三日后,我们南下。”
“可朝汁…”
“朝中有姑姑留下的班底,有李岩坐镇,乱不了。”清辞转身,“而且,朕要让他们知道,烧了太庙,吓不退朕。这江山,朕守定了。”
夜幕降临。
金陵城某处深宅里,一个人正在烛光下把玩一枚玉玺——仿造的传国玉玺。
他左手只有四根手指,指处是整齐的断口。
“主公,”一个黑衣人跪地禀报,“太庙已烧,流言已起。皇帝三日后将南下江南。”
“很好。”那人声音嘶哑,“江南,才是她的葬身之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皇宫方向。
“清辞,你以为你赢了?不,游戏……才刚刚开始。”
窗外,乌云蔽月。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江南酝酿。
而清辞和晚棠,正朝着风暴中心,一步步走去。
不知前方,是真相,还是……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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