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是在司礼监的值房里被抓的。
李岩带人破门而入时,这个四十多岁的太监正伏案写东西。见到禁军,他脸色一白,手一抖,笔掉在纸上,墨迹晕开一大片。
“王公公,”李岩冷冷道,“陛下有请。”
王顺颤抖着站起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李统领,这是……这是何意?”
“何意?”李岩抓起桌上那张纸,“‘臣启主公:诏书已现,睿王将离京,时机成熟……’王公公,你这‘主公’,是谁?”
王顺面如死灰。
他被押到养心殿时,清辞和晚棠已经在等着了。殿内烛火通明,映着王顺惨白的脸。
“王顺,”清辞开口,“朕给你一次机会。出‘主公’是谁,朕可以饶你不死。”
王顺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的堂妹夫周文渊已经招了。”清辞淡淡道,“他,是你让他联络朝中官员,散布睿亲王才是真命子的谣言。也是你,提供了伪造诏书的玉玺印。”
王顺身体一颤,但还是不话。
晚棠上前一步,声音冰冷:“王公公,你在宫中二十五年,从扫洒太监做到秉笔太监,不容易。何必为了别人,断送自己?”
王顺终于抬起头,看着清辞,眼中竟然有一丝怜悯:“陛下……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什么意思?”
“臣不能。”王顺惨笑,“了,臣全家都得死。不,臣一个人死。”
清辞心中一凛:“你的家人被控制了?”
王顺不答,只是磕头:“求陛下赐臣一死。”
“朕偏不让你死。”清辞站起身,“李岩,将他押入牢,严加看管。还有,立刻派人去他老家,保护他的家人。”
“是!”
王顺被拖下去时,忽然回头喊了一句:“陛下心身边的人——”
话音未落,他闷哼一声,嘴角流出黑血,倒地抽搐。
“毒!”姜司药冲上去,探了探鼻息,“断肠草,没救了。”
清辞脸色铁青。王顺是咬破了藏在牙里的毒囊,这是死士的做法。
一个太监,怎么会是死士?
“查!”她厉声道,“查他入宫前的一切!查他这些年接触的所有人!”
李岩领命而去。
殿内一片死寂。
晚棠走到清辞身边,低声道:“他最后那句话……‘心身边的人’。”
清辞苦笑:“朕身边的人,还有谁可信?你?姑姑?姜姨?李岩?除了你们几个,朕谁都不敢信了。”
“陛下,”姜司药忽然道,“臣想起一件事。”
“。”
“隆庆十二年,慈宁宫展示玉玺那日,刘瑾确实寸步不离。但……中间有一炷香时间,他离开过。”
清辞瞳孔一缩:“为什么离开?”
“太后口渴,让刘瑾去取冰镇的酸梅汤。”姜司药回忆,“当时臣也在场,是太后特意叫臣去请平安脉的。刘瑾走后,玉玺就放在紫檀木架上,无人看守。虽然殿里还有其他人,但若有人趁机拓印……”
“一炷香时间,足够拓印了。”晚棠道,“太后是故意的?”
“臣不知道。”姜司药摇头,“但事后回想,太后那日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
清辞闭上眼。如果太后是故意的,那她早就计划好了这一牵展示玉玺,让人拓印,然后……等时机成熟,用伪造的诏书推翻清辞。
可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是把清辞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吗?
“陛下,”李岩去而复返,神色凝重,“王顺的老家……去晚了。”
“什么意思?”
“他家在城东柳树巷,一家七口,父母、妻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今早全死了,是突发瘟疫,但仵作验过,是中毒。”
灭口。干净利落的灭口。
清辞跌坐在椅子上:“好狠的手段。”
“还有,”李岩继续道,“臣查了王顺入宫前的记录。他是隆庆八年从江南逃难来的,是家乡遭了水灾。但臣派人去他的那个村子查,根本没有这个人。”
“身份是假的?”
“不止。”李岩压低声音,“臣在王顺房中找到一张泛黄的画像,画的是个年轻女子。臣觉得眼熟,拿给几个老太监看,他们……这女子长得像林月如。”
林月如?
清辞猛地站起:“画像在哪?”
李岩呈上画像。纸已发黄,但保存完好。画上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眉眼清秀,与林月如有七八分相似。
“这画背面有字。”晚棠翻过来,念道,“‘赠月如妹,愿长相守。兄顺,隆庆七年春。’”
兄顺。王顺是林月如的哥哥?
“难怪……”清辞喃喃,“难怪林月如能在宫中潜伏这么多年,有王顺这个哥哥做内应,自然容易。”
“但他们不只是兄妹。”姜司药忽然道,“陛下可还记得,林文昌有个妹妹,入宫半年就‘病逝’了?”
“你是……”
“林月如是林文昌的妹妹,王顺是她的哥哥,那王顺也是林家人。”姜司药分析,“林家抄家时,王顺已经入宫,躲过一劫。林月如假死脱身,兄妹俩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图谋复仇。”
所以“主公”可能是林家的人?可林文昌已死,林家男丁尽诛,还有谁能做“主公”?
“陛下,”一个侍卫匆匆进来,“周文渊在狱汁…自尽了。”
又一个!
清辞怒极反笑:“好,好得很。线索一条条断,这是逼朕亲自去查了。”
“怎么查?”晚棠问。
清辞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北境:“王顺是江南人,林月如也来自江南。先帝之死的线索在江南,太后之秘也在江南。朕要去江南。”
“不行!”晚棠和姜司药同时反对。
“陛下有孕在身,江南局势未稳,太危险了!”
“孩子已经没了。”清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朕现在无牵无挂,正好放手一搏。”
“可是……”
“晚棠,”清辞看着她,“你留守京城,整顿朝纲。朕带姜姨和李岩去江南。我们分头行动,才能破局。”
“那你的安全……”
“朕会心的。”清辞握住她的手,“而且,朕有种预感,林月如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江南。与其等她来,不如朕主动去找她。”
晚棠还想什么,但看到清辞眼中的决绝,知道劝不动了。
“好,”她咬牙,“但你要答应我,每传信回来。若有危险,立刻通知我,我立刻带兵南下。”
“朕答应你。”
三日后,清辞秘密离京。
没有仪仗,没有銮驾,只有一辆普通的马车,二十名便装侍卫。对外宣称皇帝偶感风寒,需要静养,由容华长公主和慕容将军暂理朝政。
马车驶出金陵城时,清辞掀开车帘,回望这座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城墙巍峨,宫殿森严,但里面藏着多少阴谋,流着多少鲜血?
“陛下,该放下了。”姜司药轻声道。
“放不下。”清辞放下车帘,“姜姨,你实话告诉朕,太后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姜司药沉默良久,才缓缓道:“太后是个矛盾的人。她可以为了权力毒害先帝,也可以为了保全你,与整个朝堂为担她可以冷酷地利用林月如,也会在深夜为你缝制冬衣。臣侍奉她三十年,始终看不懂她。”
“那朕该恨她,还是该念她的好?”
“恨也好,念也罢,她都死了。”姜司药握住清辞的手,“陛下,重要的是现在。你要为活着的人负责,为这江山负责。”
清辞点头,不再话。
马车一路南下,过长江,入江南。
十日后,抵达扬州。
容华长公主在行宫迎接,见到清辞,眼圈就红了:“你怎么瘦成这样……”
“姑姑辛苦了。”清辞勉强笑笑,“江南局势如何?”
“表面平静,暗流汹涌。”容华长公主引她入内,“盐商罢市虽平,但几个大盐商的余党还在活动。王崇文重伤未愈,现在是我在主持盐政改革,阻力很大。”
“林月如呢?有消息吗?”
“没樱”容华长公主摇头,“但三前,扬州城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事?”
“城西的济世堂医馆,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掌柜、伙计、坐堂大夫,全都不见了。官府去查,发现医馆地下有密道,通往城外。”
济世堂。复国会的幌子。
清辞心中一凛:“密道通向哪里?”
“还在查。”容华长公主道,“但密道里发现了这个。”
她递上一枚玉佩。羊脂白玉,雕着梅花,正是清辞母亲沈婉蓉的那块——但只有一半。
“这玉佩……怎么会在那里?”清辞的手在抖。
“不知道。”容华长公主神色凝重,“但密道里还有别的东西。清辞,你要有心理准备。”
清辞跟着她来到济世堂。医馆已经被官府查封,里面空无一人。从后堂的柜子后面,找到暗门,下去是长长的地道。
地道很深,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才到尽头。那里是个密室,不大,但陈设精致。有床,有书桌,有衣柜,像是有人长期居住。
书桌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清辞亲启。”
清辞拆开,是林月如的字迹:
“陛下想必已到扬州。这密室,是你母亲生前住过的地方。没错,沈婉蓉假死出宫后,并没有隐居,而是被太后送到了这里,关在这个密室中,直到她真正死去。
为什么?因为太后怕她出真相——先帝之死的真相,你身世的真相。
但你母亲至死都没有。她为了保护你,选择沉默。
现在,该你知道真相了。
今夜子时,瘦西湖画舫,我等你。一个人来。
若带人来,你永远别想知道你母亲真正的死因。”
信后附了一张像,是沈婉蓉的画像,比清辞记忆中的母亲年轻许多,笑容灿烂,眼中却有一丝哀伤。
清辞握紧画像,泪水模糊了视线。
原来母亲不是病逝,是被囚禁至死。原来太后所谓的“保护”,是另一种囚禁。
“陛下,不能去。”姜司药急道,“这是陷阱!”
“我知道。”清辞擦去眼泪,“但我必须去。为了母亲,也为了……结束这一牵”
“臣陪您去。”
“不,信上一个人。”清辞摇头,“但我们可以这样……”
她低声吩咐一番。
夜幕降临,瘦西湖上灯火点点。
清辞独自站在画舫船头,望着平静的湖面。今夜无月,星光黯淡,只有画舫上的灯笼映着粼粼波光。
子时整,另一艘船悄无声息地靠过来。林月如站在船头,依旧穿着宫女的衣裳,但气色好了许多,肩上的伤似乎已经痊愈。
“陛下果然守信。”她微笑。
“朕母亲的事,。”清辞开门见山。
林月如也不绕弯子:“沈婉蓉是隆庆十一年被送到这里的,那时你五岁。太后对外宣称她病逝,实则把她关在这个密室,派人日夜看守。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囚禁——因为沈婉蓉知道太多秘密。”
“什么秘密?”
“先帝之死的全部真相。”林月如一字一句,“沈婉蓉在宫中时,曾无意中撞见太后与玄镜大师密谈,听到他们要毒害先帝的计划。她想告发,但被太后发现,于是太后用你来威胁她——如果她出去,你就得死。”
清辞浑身发冷。
“沈婉蓉妥协了,但她留了后手。”林月如继续道,“她把听到的对话,详细记录在一本手札里,藏在了某个地方。太后一直没找到,所以不敢杀她,只能囚禁。”
“手札在哪?”
“这就是我要和你交易的内容。”林月如笑道,“我告诉你手札的下落,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
“第一,赦免所有林家女眷,恢复她们平民身份。”
“可以。”
“第二,追封林文昌为忠毅公,重修林家祠堂。”
“可以。”
“第三,”林月如眼中闪过诡异的光,“立我的儿子为太子。”
清辞瞳孔骤缩:“你什么?”
林月如轻抚腹:“我怀孕了,是睿亲王的孩子。陛下,你的七皇叔,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清白。”
清辞如遭雷击。
睿亲王?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七皇叔?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月如笑得得意,“他表面上闭门读书,实则暗中联络旧部,图谋复起。我和他,各取所需——他需要林家的残余势力,我需要一个皇子。那份传位诏书,就是他让我伪造的。”
原来如此。原来“主公”是睿亲王。
“手札在哪?”清辞强迫自己冷静。
“在……”林月如忽然脸色一变,看向清辞身后,“你带了人?”
清辞回头,只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条船,正迅速包围过来。
“不是我的人。”她心中一惊。
“糟糕,中计了!”林月如拔剑,“是睿亲王!他要灭口!”
话音未落,箭如雨下。
林月如挥剑格挡,护住清辞:“快走!”
但已经来不及了。船上跳下数十名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瞬间攻上画舫。
清辞不会武功,只能躲避。林月如虽然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受伤。
“陛下!”姜司药和李岩带人从岸边赶来,但距离太远,一时无法靠近。
关键时刻,林月如忽然抱住清辞,纵身跳入湖郑
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两人。
清辞不会水,挣扎着下沉。林月如却水性极好,拖着她往水下潜去。
水下,竟然有个洞口。
林月如拖着清辞游进去,洞里漆黑一片,但渐渐往上,终于浮出水面——是个隐秘的水下洞穴。
“这里……安全了。”林月如喘息着,肩上的伤口被水浸泡,鲜血直流。
清辞咳嗽着,借着洞顶透下的微弱星光,看见林月如苍白的脸。
“你……为什么救我?”
林月如惨笑:“因为……你母亲救过我。”
她靠在洞壁上,气若游丝:“隆庆八年,我逃难到金陵,快饿死了。是你母亲给了我一个馒头,还帮我找了住处。后来我入宫,成为林文昌的眼线,一直想报答她,但始终没有机会……”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害你?”林月如闭眼,“因为我恨太后,恨先帝,恨这吃饶宫廷。我想毁掉这一切,但我发现……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无辜的。”
她睁开眼,看着清辞:“手札在……在太后陵寝的……棺椁夹层里……真正的夹层……”
声音渐渐微弱。
“林月如!林月如!”
林月如已经闭上眼睛,气息全无。
清辞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泪如雨下。
这个恨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用生命救了她。
而真相,才刚刚露出冰山一角。
洞外,传来李岩的呼喊声:“陛下!陛下!”
清辞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该出去了。
该去揭开,那最后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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