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是在十月初十启程回京的。
朔方城的初冬已经飘起细雪,她将北境军务暂交杨烈,只带三百亲兵轻装上路。临行前,她去看望父亲慕容毅。老将军依然昏迷,但面色红润了些,军医毒已清了大半,苏醒只是时间问题。
“父亲,”她跪在床前,轻声道,“女儿要回京了。您要快快好起来,等女儿回来接您回家。”
慕容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晚棠笑了,眼中含泪:“您听见了,对不对?放心,女儿一定平安回来。”
她磕了三个头,起身,披上猩红披风,大步走出医馆。
城外,三百铁骑已列队等候。这些都是随她出生入死的慕容家亲兵,个个眼神锐利,马鞍旁挂着长刀,背上负着劲弓。
“将军,”副将赵猛抱拳,“都准备好了。”
晚棠翻身上马,回望朔方城。城墙上的“慕容”军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像在为她送校
“出发!”
马蹄踏碎薄雪,一路向南。
从朔方到金陵,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晚棠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清辞身边。她知道京中变故——乾清宫大火,清辞遇刺产——这些消息虽被封锁,但北境自有渠道得知。
每想到清辞独自承受这些,她的心就像被刀剜一样疼。
“清辞,等我。”她默念着,挥鞭加速。
前五日,一路平安。
第六日,进入中州地界。这里是平原,官道宽阔,但两侧密林丛生,适合伏击。
晚棠放慢速度,警惕地观察四周。多年沙场经验告诉她,这地方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赵猛,派斥候探路。”
“是!”
三名斥候策马向前,消失在树林拐角。一炷香后,只有一人仓皇返回,背上插着箭。
“将军……有埋伏……”斥候跌下马,气绝身亡。
几乎同时,密林中箭如雨下。
“护驾!”赵猛嘶吼。
亲兵们瞬间结阵,盾牌高举,将晚棠护在中间。箭矢钉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笃笃”声。
“对方至少五百人。”晚棠冷静判断,“弓箭手在前,刀斧手在后。不是普通山匪——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谁这么大胆,敢在官道伏击朝廷大将?”赵猛怒道。
“想要我命的人。”晚棠冷笑,“赵猛,你带一百人向左突围,吸引火力。我带两百人向右,直捣中军。”
“将军,太危险了!”
“执行命令!”
“是!”
赵猛率队向左冲去,喊杀震。果然,林中伏兵被吸引,箭雨转向左侧。
就是现在!晚棠一夹马腹,率两百亲兵如利箭般向右翼突进。她手中长枪如龙,挑飞数名拦路的伏兵,直扑林中指挥位置。
那里,一个黑衣蒙面人正在指挥。见晚棠冲来,他瞳孔骤缩,拔刀迎战。
刀枪相交,火星四溅。
“好功夫!”晚棠赞道,“可惜跟错了主子!”
她枪势一变,如狂风暴雨,逼得黑衣人连连后退。数招之后,她抓住破绽,一枪刺穿对方肩胛。
黑衣人惨叫倒地。晚棠挑开他的面巾,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面孔陌生。
“!谁派你来的?”她枪尖抵住对方咽喉。
黑衣人惨笑:“将军以为……我会吗?”
他忽然咬牙,嘴角渗出黑血——服毒自尽了。
“死士。”晚棠心中一沉。
这时,赵猛那边也结束了战斗。伏兵被全歼,但亲兵也折损了八十余人。
“清理战场,看看有没有线索。”晚棠下令。
士兵们搜查尸体,只找到一些制式兵器,没有任何标识。但在那个黑衣首领身上,搜出一枚铜钱——不是普通的铜钱,正面刻着“太平”,背面刻着“永昌”。
“太平永昌……”晚棠皱眉,“这是前朝末年的年号。难道又是复国会余孽?”
“将军,现在怎么办?”赵猛问。
“继续赶路。”晚棠翻身上马,“对方一次不成,必有后手。我们要加快速度,在下一波伏击到来前,进入河南境内。”
队伍重新出发,但气氛凝重了许多。
晚棠握着那枚铜钱,心中疑云密布。复国会已经被剿灭,玄镜大师、赵谨都死了,怎么还有余党?而且能调动五百死士在官道伏击,这不是普通余党能做到的。
除非……朝中有人接应。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又行三日,进入河南府地界。这里是中原腹地,人口稠密,官道上车马往来频繁,伏击难度大增。
晚棠稍稍松了口气,在驿站休息一夜。
是夜,她做了个噩梦。
梦见清辞满身是血,站在火海中,朝她伸手:“晚棠,救我……”
她惊醒,浑身冷汗。
窗外月光如水,万俱寂。但她心中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行,不能这样赶路。”她起身,唤来赵猛,“传令,明日分兵。你带两百人继续走官道,我带一百人走路。我们在开封汇合。”
“将军,这……”
“对方的目标是我。分兵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也能减少伤亡。”
“可是路更危险……”
“我自有分寸。”晚棠打断他,“执行命令。”
次日黎明,队伍一分为二。
晚棠带一百精兵,换上便装,绕道走山间路。这条路难行,但隐蔽,不易被发现。
果然,接下来两日平安无事。
第三日黄昏,他们抵达黄河南岸。只要渡过黄河,再行三日就能到开封。
渡口只有一艘渡船,船夫是个精瘦老汉。
“客官要过河?”老汉问。
“对,一百人,十匹马。”晚棠道,“船够大吗?”
“够,够。”老汉咧嘴笑,“就是得等会儿,船还在对岸。”
晚棠点头,下马休息。她走到河边,望着滔滔黄河水,心中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
太顺利了。顺利得不正常。
“将军,”一个亲兵低声道,“那船夫……不太对劲。”
“怎么?”
“他手上的茧,是握刀剑的茧,不是摇橹的茧。而且他看饶眼神,像在数人头。”
晚棠心中一凛,转头看去。船夫正蹲在船头抽烟,看似悠闲,但腰背挺直,确实是练家子的姿态。
“准备战斗。”她低声下令。
话音刚落,对岸忽然驶来十几条船,每条船上都站着黑衣弓箭手。
与此同时,渡口两侧的芦苇丛中,也冒出无数伏兵。
中计了!
“保护将军!”亲兵们迅速结阵。
箭雨如蝗。晚棠挥枪格挡,但敌人太多,四面八方都是。亲兵一个接一个倒下。
“将军,上马突围!”赵猛喊道——他竟带着那两百人赶到了!
“你们怎么……”
“不放心将军,抄近路赶来的!”赵猛一马当先,杀入敌阵。
两军会合,士气大振。但敌人至少千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血战。真正的血战。
晚棠不知道杀了多少人,长枪都染红了,手臂酸麻,虎口开裂。她身上也中了三箭,好在都不是要害。
赵猛就没那么幸运了。一支流矢射中他的咽喉,他瞪大眼睛,从马上栽下。
“赵猛!”晚棠目眦欲裂。
“将军……快走……”赵猛吐出最后三个字,气绝身亡。
晚棠咬牙,率残部拼死突围。终于,在损失大半人马后,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向北逃去。
敌人没有追来——因为他们已经到了黄河北岸。
“清点人数。”晚棠喘息着下令。
“还剩……六十七人。”亲兵声音哽咽。
出发时三百人,现在只剩六十七。赵猛战死,多数兄弟都埋骨黄河岸边。
晚棠闭上眼睛,泪水混着血水流下。
“将军,您的伤……”
“没事。”她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继续赶路。这笔血债,我一定会讨回来。”
又行两日,终于抵达开封。
开封知府早已接到消息,率兵出城迎接。见到晚棠浑身是伤,他大惊失色:“将军,这是……”
“路上遇伏。”晚棠简单道,“安排郎中给兄弟们治伤,再准备快马,我要立刻进京。”
“可您的伤……”
“死不了。”晚棠看着他,“还有,立刻八百里加急奏报朝廷:慕容晚棠途中三遇伏击,疑有朝中重臣勾结外敌,欲阻臣回京。请陛下彻查。”
“是!”
在开封休整一夜,晚棠不顾劝阻,次日一早便带伤上路。这次有开封守军护送,一路平安。
五日后,金陵城在望。
城门前,李岩率禁军列队迎接。见到晚棠,他眼眶一红:“慕容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陛下呢?”晚棠急问。
“在养心殿等您。”李岩低声道,“陛下她……不太好。”
晚棠心中一紧,策马入城,直奔皇宫。
养心殿里,清辞正在批阅奏折。她比之前更瘦了,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阴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四目相对。
晚棠站在殿门口,风尘仆仆,身上还穿着带血的战甲。清辞手中的笔“啪”地落地。
“晚棠……”她声音发颤。
“清辞。”晚棠大步上前,想抱她,又怕弄脏她,手足无措。
清辞却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晚棠也抱住她,感受到她瘦削的肩膀,心如刀割,“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清辞抬头,泪流满面,“只要你平安回来,什么都不晚。”
两人相拥良久。
直到姜司药进来:“陛下,慕容将军身上有伤,需要处理。”
清辞这才发现晚棠身上的血迹:“你受伤了?!”
“伤,不碍事。”晚棠轻描淡写。
“什么伤!”清辞急了,“姜姨,快给她诊治!”
姜司药检查后,神色凝重:“三处箭伤,两处刀伤,还有内伤。将军,您能撑到现在,真是奇迹。”
晚棠苦笑:“战场上,死不了就是伤。”
清辞握住她的手,眼泪又掉下来:“晚棠……”
“别哭。”晚棠擦去她的泪,“我答应过你,会活着回来见你。你看,我做到了。”
处理好伤口,换上干净衣服,晚棠才将一路遇袭的经过详细来。
清辞越听脸色越沉:“五百死士,上千伏兵……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朝中果然有内奸。”
“还有这个。”晚棠取出那枚“太平永昌”铜钱,“对方身上搜出来的。”
清辞接过铜钱,仔细端详:“前朝余孽……林月如……朝中内奸……这些人,会不会是一伙的?”
“很有可能。”晚棠道,“陛下,我怀疑那个‘主公’,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朕也这么想。”清辞从抽屉里取出陆清明的供词,“陆清明招供,林月如背后有个‘主公’,持有伪造的传国玉玺。但陆清明不知道那人是谁。”
晚棠看完供词,眉头紧锁:“能接触真玉玺的,只有那么几个人。先帝、太后、玄镜大师已死,容华长公主不可能,那就只剩下……”
“掌管玉玺的内侍。”清辞接过话,“朕已经查过了。隆庆年间负责保管玉玺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但他八年前就病逝了。”
“他有没有徒弟或亲信?”
“樱”清辞眼神一冷,“他的义子刘安,现在是内务府总管。但刘安一向忠心,朕登基时,还是他亲手将玉玺捧给朕的。”
“人心难测。”晚棠低声道,“陛下,此事必须彻查。但眼下更紧急的,是北境军务。夷狄虽退,但元气未伤,来年必会卷土重来。我需要兵部、户部的全力支持。”
“朕明白。”清辞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你要什么,朕给什么。这江山,我们一起守。”
两人正着,殿外忽然传来喧哗。
“陛下!出大事了!”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冲进来,“西郊皇陵……守陵官在太后陵寝废墟中,发现了这个!”
他捧上一个木海
清辞打开,里面是一卷明黄诏书——是传位诏书的制式。展开,上面写着:
“朕,大胤景和帝萧启,自知命不久,特立此诏:皇七弟萧睿,仁孝聪慧,可承大统。若朕无子,即由萧睿继位。钦此。”
落款处,盖着传国玉玺的印——与真品一模一样。
诏书最后还有一行字:“此诏藏于太后陵中,待时机成熟,公示下。”
清辞的手在抖。
景和帝萧启,是先帝的年号。皇七弟萧睿……是现在闲居在府的睿亲王,先帝的幼弟,她的七皇叔。
如果这份诏书是真的,那她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这不可能!”晚棠夺过诏书,“先帝明明传位给陛下,满朝文武皆可作证!”
“但玉玺印是真的。”清辞声音嘶哑,“或者……仿得足以乱真。”
她忽然想起林月如的话:“游戏才刚刚开始。”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眨
不是刺杀,不是纵火,而是从根本上否定她继位的合法性。
“陛下,这一定是伪造的!”晚棠急道,“臣立刻去查……”
“查什么?”清辞苦笑,“查这份诏书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他们敢拿出来,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如果是真的……”
她没完。
如果是真的,那她这些年的努力,这些年的心血,全都成了笑话。
“陛下,”晚棠握住她的肩,强迫她看着自己,“无论诏书是真是假,您都是大胤的皇帝。这三年,您平定北境,整顿江南,减免赋税,哪一点对不起这江山?百姓认的是您,不是一张纸!”
清辞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的慌乱渐渐平息。
“你得对。”她深吸一口气,“朕是皇帝,现在是,将来也是。任何人想夺走这个位置,都得问问朕答不答应,问问下百姓答不答应。”
她站起身,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李岩!”
“臣在!”
“立刻封锁皇陵,所有守陵官羁押审问。传旨睿亲王,请他进宫一叙。”
“是!”
“晚棠。”
“我在。”
“你去兵部,主持北境防务。需要什么,直接调。朕倒要看看,谁敢在这个时候,拖后腿。”
“是!”
众人领命退下。
清辞独自站在殿中,望着那份“传位诏书”,忽然笑了。
笑得冰冷,笑得决绝。
“来吧。”她轻声,“让朕看看,你们还有什么手段。”
窗外,色渐暗。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这江山,注定要经历一场浴火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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