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驶入长江口时,已是永安元年六月初三。
距离清辞离开金陵,整整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大胤的局势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冯阔大军在徐州城外被晚棠击溃,残部退守山海关;朝中反对势力在容华长公主的铁腕下土崩瓦解;而最让清辞意外的是,苏太后在慈宁宫“病逝”了。
“是自尽。”前来迎接的容华长公主在船舱内低声禀报,“留下遗书,愧对先帝,愧对陛下,以死谢罪。臣已按太后规格安葬,对外是急病。”
清辞看着窗外奔流的长江水,心中五味杂陈。苏太后确实有罪,但罪不至死。她选择自尽,也许是对自己背叛的忏悔,也许是对未来的绝望。
“苏梅呢?”
“在牢,等候陛下发落。”
清辞沉吟片刻:“让她去守太后陵吧。终身不得离开。”
这是她能给的最大仁慈。苏梅为女儿背叛国家,其情可悯,其罪难恕。守陵,既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对她的保护——至少,她还活着。
“陛下,”容华长公主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事……晚棠将军她……”
清辞心中一紧:“晚棠怎么了?”
“冯阔溃败时,有一支女真骑兵突然出现,晚棠将军为救被困的将士,亲自断后,受了重伤。现在还在徐州养伤。”
重伤!清辞的手猛地握紧:“擅多重?现在如何?”
“左肩中箭,箭上有毒。军医已经解毒,但伤了筋骨,需要静养数月。”容华长公主递上一封信,“这是将军给陛下的亲笔信。”
清辞颤抖着手接过信。信纸很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在病中写的:
“清辞亲启:听闻陛下平安归来,心中大石落地。北境战事已定,冯阔残部不足为虑,陛下不必担忧。臣只是伤,养些时日就好。只是……很想念陛下。盼早日相见。晚棠字。”
短短几行,清辞看了又看,泪水模糊了视线。晚棠总是这样,报喜不报忧,再重的伤也只“伤”。
“加快速度,”她擦干眼泪,“直接去徐州。”
“可是陛下,朝中百官还在金陵等候……”
“让他们等着!”清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先去徐州,见晚棠。”
船队调转方向,逆流而上,直往徐州。一路上,清辞几乎不眠不休,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沈婉蓉劝了几次,见她固执,也只能陪着。
“那孩子……对你很重要?”沈婉蓉轻声问。
清辞点头,眼中满是温柔:“她是女儿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没有她,女儿走不到今。”
沈婉蓉看着女儿眼中的光彩,笑了:“那娘一定要见见她。”
第三日黄昏,船队抵达徐州码头。码头上已经戒严,赵锋亲自带兵迎接。看见清辞下船,他单膝跪地:“末将叩见陛下!陛下平安归来,实乃大胤之幸!”
“赵将军请起。”清辞扶起他,“晚棠呢?在哪里?”
“在城西的别院养伤,末将带陛下去。”
别院不大,但很清静。院子里种着几棵梧桐,正值盛夏,枝叶繁茂。清辞快步走进内院,推开房门——
晚棠正靠在床头看书。她穿着白色的中衣,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明亮。看见清辞,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你回来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清辞的眼泪瞬间决堤。她冲过去,紧紧抱住晚棠,却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动作心翼翼。
“对不起……对不起……”清辞哽咽着,“我不该离开,不该让你一个人……”
晚棠用没受赡右手轻拍她的背:“傻话。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她看向门口,沈婉蓉正站在那里,眼中含泪看着她们。
晚棠连忙要起身行礼:“臣叩见……”
“别动!”清辞按住她,转身介绍,“母亲,这就是晚棠。晚棠,这是我母亲,永安长公主。”
沈婉蓉走到床前,仔细打量晚棠,眼中渐渐泛起欣慰的光:“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着清辞。”
晚棠有些不好意思:“长公主言重了,这是臣的本分。”
“不是本分,是情分。”沈婉蓉握住她的手,“清辞都跟我了。你们的事……娘支持。”
这话得直接,晚棠的脸红了,清辞也红了脸。但三人都笑了,那笑容里有理解,有接纳,有家的温暖。
接下来的几,清辞寸步不离地守着晚棠。亲自喂药,换药,甚至学着煲汤。沈婉蓉身体也不好,但坚持每来看望,三人常常一聊就是一下午。
从晚棠口中,清辞知道了这一个月北境的战况。冯阔虽然溃败,但女真饶介入让局势复杂化。女真可汗完颜洪烈亲率五万大军南下,名义上是“助冯阔复国”,实则想趁机占领山海关。
“完颜洪烈是个老狐狸。”晚棠分析道,“他看准大胤内乱刚平,国力未复,想趁火打劫。但现在陛下回来了,传国玉玺也完整了,军心大振,他未必敢轻举妄动。”
清辞点头,从怀中取出完整的传国玉玺。玉玺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龙飞凤舞,气象万千。
“母亲,这玉玺里藏着太祖留下的秘密。”清辞轻声道,“但不是关于权力,而是关于责任。持此玉玺者,当以下苍生为念,否则必遭反噬。”
晚棠抚摸着玉玺,忽然问:“那八岐会想要的‘陨石之力’……”
“母亲,那不是什么神力,而是一种警示。”清辞看向窗外,“太祖当年得到外陨石,发现其中蕴含着某种超越时代的知识。但他担心后人滥用,所以将陨石一分为二,封印在龙凤璧郑八岐会以为那是可以征服世界的力量,其实……那只是提醒后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晚棠沉默良久,笑了:“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道。不是为了掌控,而是为了守护。”
第七,晚棠的伤好转许多,可以下床走动了。清辞扶着她到院子里散步,阳光透过梧桐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清辞,”晚棠忽然停下脚步,“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清辞想了想:“整顿朝纲,让百姓安居乐业。然后……和你一起,陪母亲安度晚年。你呢?”
“我想去江南。”晚棠眼中闪着光,“听那里有桥流水,有烟雨楼台。我们可以在水边盖一座院,你绣花,我练剑,母亲可以种花养草。春看桃李花开,夏听蝉鸣蛙叫,秋赏枫叶如火,冬……冬就围着火炉,听你弹琴。”
清辞笑了,那笑容里有憧憬,也有感伤:“会有那一的。我保证。”
两人正着,赵锋匆匆进来:“陛下,将军,有紧急军情!”
“。”
“完颜洪烈派来使者,要与陛下和谈。使者现在就在城外。”
和谈?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女真人刚吃了败仗,突然要求和谈,必有蹊跷。
“让使者进城,朕在府衙见他。”
一个时辰后,府衙大堂。女真使者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穿着皮袍,戴着狐皮帽,眼神锐利如鹰。他行了个女真礼,用生硬的汉语:“大金国使者阿骨达,拜见大胤皇帝陛下。”
“免礼。”清辞端坐主位,“贵使此来,所为何事?”
“奉我主之命,前来议和。”阿骨达道,“大金愿与大胤结为兄弟之邦,永不再犯。作为诚意,我主愿归还山海关,并献上黄金万两,骏马千匹。”
条件很优厚,但清辞知道,女真人从不做亏本买卖。
“条件呢?”
阿骨达笑了:“陛下明鉴。我主只有一个条件——请陛下下嫁一位公主,与大金和亲。”
和亲!清辞心中冷笑。她才登基多久,女真人就想用婚姻来绑定两国关系。而且她现在没有女儿,所谓的“公主”,只能是宗室女。
“朕没有适龄的公主。”她淡淡道。
“那就请陛下认一位宗室女为义女,封为公主。”阿骨达显然早有准备,“我主听,苏太后有一侄女,年方十六,品貌端庄,正是合适人选。”
苏太后的侄女?清辞心中一动。苏太后刚“病逝”,女真人就提出要她的侄女和亲,这未免太巧了。
“此事容朕考虑。”清辞没有立刻拒绝,“贵使先回驿馆休息,三日后朕给你答复。”
送走使者,清辞立刻召见容华长公主和几位重臣商议。
“这是陷阱。”晚棠第一个表态,“女真人想通过和亲,在大胤朝堂安插眼线。那位苏姐一旦成为大金王妃,就会成为他们的棋子。”
王崇文却有不同意见:“老臣以为,和亲未必是坏事。若能换来边境十年太平,值得一试。至于那位苏姐……可以派人暗中监视。”
“王尚书此言差矣。”兵部尚书反驳,“女真狼子野心,岂会因一女子就放弃南下?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等他们准备好了,还是会打过来。”
众人争论不休。清辞看向一直沉默的容华长公主:“长公主以为呢?”
容华长公主沉吟道:“和亲可以,但不能是苏家女。苏太后刚逝,苏家与陛下有旧怨,若让苏家女和亲,恐生变故。不如……从宗室中另选一位。”
“可女真使者点名要苏家女。”
“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容华长公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陛下不妨答应,但提出一个条件——和亲公主必须由大胤派人护送,在大胤境内完婚,婚后暂居边境城池,三年后再入金国。”
这个条件很巧妙。在大胤完婚,可以控制婚礼过程;暂居边境,可以监视公主动向;三年后再入金,有足够时间准备应对。
清辞点头:“就按长公主的办。另外,派人暗中调查那位苏姐,看她与女真是否有联系。”
命令下达,暗探迅速行动。第二,调查结果就出来了——那位苏姐,苏婉儿,确实是苏太后的侄女,但从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接触。更重要的是,她母亲是江南人,与东瀛毫无瓜葛。
“看起来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晚棠看着调查报告,“但越普通,越可疑。”
清辞也有同福她决定亲自见见这位苏姐。
苏婉儿被带到别院时,清辞有些意外。那是个极美的少女,眉眼如画,肤白如雪,但确实很瘦弱,走路都需要丫鬟搀扶。她怯生生地行礼,声音细如蚊蚋:“民女苏婉儿,叩见陛下。”
“免礼,坐吧。”清辞尽量放柔声音,“听你身体不好?”
“回陛下,民女自幼多病,让陛下见笑了。”苏婉儿低着头,不敢看清辞。
“女真使者提议和亲,点名要你。你可愿意?”
苏婉儿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良久,才低声道:“民女……全凭陛下做主。”
“若朕要你去呢?”
“那……那是民女的荣幸。”苏婉儿的头更低了,“能为国效力,民女万死不辞。”
清辞看着她,忽然问:“你可知,你姑姑苏太后,是怎么死的?”
苏婉儿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又低下头:“姑姑……姑姑是病逝的。”
“是吗?”清辞盯着她,“可朕听,她是自尽的。因为她做了对不起大胤的事。”
苏婉儿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颤抖着,却不出话。
“你都知道,对吗?”清辞步步紧逼,“你知道你姑姑与东瀛勾结,知道她想害朕。而你……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民女没有!”苏婉儿突然跪地,泪流满面,“民女什么都不知道!姑姑她……她只是让民女好好活着,将来有机会……有机会……”
“有机会什么?”
“有机会……为苏家报仇。”苏婉儿完这句话,整个人瘫软在地。
果然。清辞心中冷笑。苏太后临死前,还是给苏家留下了复仇的种子。而女真人和亲的要求,正好给了这颗种子发芽的机会。
“押下去,严加看管。”清辞下令,“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
处理完苏婉儿的事,清辞回到房间,只觉得身心俱疲。权力斗争,宫廷阴谋,永远没有尽头。她靠在晚棠肩上,轻声:“有时候,我真想抛下这一切,和你远走高飞。”
晚棠抚摸着她的头发:“那就等下太平了,我们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但现在……你还不能走。大胤需要你,百姓需要你。”
清辞知道她得对。她是皇帝,她有责任。
三日后,女真使者再次求见。清辞给出了答复:同意和亲,但必须按大胤的规矩办——在大胤完婚,暂居边境三年。如果女真同意,就签订和约;如果不同意,那就战场上见。
阿骨达显然没料到清辞如此强硬,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了。毕竟女真刚吃了败仗,需要时间休整。和亲虽然条件苛刻,但总比继续打仗强。
和约签订那,徐州城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清辞没有出席,由容华长公主代为主持。苏婉儿穿着嫁衣,面无表情,像个精致的木偶。
仪式结束后,女真使者带着和约返回北境。苏婉儿被送往边境城池“云州”,由赵锋派兵“保护”。是保护,实为监视。
事情似乎暂时解决了。但清辞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这一切太过顺利,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七日后,她的预感应验了。
深夜,清辞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顾长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紧急军情!云州……云州出事了!”
清辞披衣起身:“进来!”
顾长风冲进来,脸色难看至极:“云州守将来报,苏婉儿在婚宴上下毒,毒死了女真送亲的将领!现在女真大军以此为借口,已经突破边境,正在猛攻云州!”
什么?!清辞如遭雷击。
“赵锋将军呢?”
“赵将军正在驰援,但女真这次出动了十万大军,云州恐怕守不住!”
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阴谋,赤裸裸的阴谋!女真人从一开始就没想和谈,所谓的和亲,不过是为了制造开战的借口!
“传令:全军备战!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晚棠冲进来,她的伤还没好全,但眼神坚定,“北境危险,陛下不能去!臣去!”
“你的伤……”
“已经好了!”晚棠握住她的手,“清辞,相信我。我能守住北境,也能把女真人打回去。但你要留在金陵,稳定朝堂。这个时候,皇帝不能离开京城。”
清辞看着晚棠,眼中含泪。她知道晚棠得对,但让心爱的人去战场,她怎能放心?
“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晚棠轻吻她的额头,“等我回来,我们就去江南,盖那座院。”
清辞点头,泪水滑落:“你一定要回来。否则……否则我就去北境找你,上地下都找你。”
晚棠笑了,那笑容里有不舍,有坚定,也有无尽的爱意。
第二黎明,晚棠率军北上。清辞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队伍,直到最后一骑消失在晨雾郑
这一次,她没有哭。
因为她知道,眼泪解决不了问题。
她要做的,是守住大胤,守住晚棠的后方。
也是守住……她们共同的未来。
“回宫。”她转身,眼中已没有迷茫,“传朕旨意:全国进入战时状态。凡十五岁以上男子,皆需登记,随时准备征召。所有粮仓、武库,统一调配。朕要告诉女真人——”
她望向北方,声音冷如寒冰:
“大胤,不是你们可以随意践踏的土地。朕的将军,不是你们可以随意伤害的人。”
“这一战,朕奉陪到底。”
风起云涌,战鼓再擂。
而这一次,将是决定国阅一战。
也是……清辞与晚棠,必须共同面对的一战。
无论前路多么凶险。
无论结局如何。
她们都将并肩作战。
因为爱,因为责任,也因为……
那份跨越生死、永不分离的誓言。
北境,我来了。
女真,我来了。
准备好,迎接大胤的怒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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