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金陵城外,玄武湖畔。
十万大军列阵而立,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晨光穿透薄雾,照在将士们的甲胄上,反射出冷冽的光芒。最前方是三千铁骑,清一色的玄甲黑马,那是晚棠从北境带回来的精锐。后面是步兵方阵,长枪如林,盾牌如墙。两翼是弓箭手和弩兵,再往后是辎重车队,满载粮草军械。
点将台上,清辞一身戎装。
这不是女子常见的软甲罗裙,而是特制的明光铠——胸甲、护臂、裙甲一应俱全,通体玄黑,只在肩头和胸口处用金线绣着凤凰纹样。头盔也是特制的,不是将士们的兜鍪,而是一顶金丝凤翅冠,既显威严,又不失女子身份。
她左手按着尚方宝剑,右手持着一杆令旗。身后站着晚棠、容华长公主、苏太后、王崇文等文武百官。台下十万将士屏息凝神,地间只剩下猎猎旌旗声。
“将士们!”
清辞的声音通过特制的铜喇叭传遍全场,清亮而坚定:
“今日,我们在此誓师,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不是为了个人恩怨。我们北上,是为了——”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为了镇江三万冤魂!为了长江沿岸被屠杀的百姓!为了那些被女真人掳去为奴的姐妹!为了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
台下响起低沉的怒吼,如闷雷滚过大地。
“萧启弑父杀兄,篡位夺权;他勾结外敌,出卖河山;他横征暴敛,民不聊生!这样的人,配做皇帝吗?”
“不配!”十万饶怒吼震动地。
“女真铁骑践踏我疆土,屠戮我同胞,还要将我们的家园变成牧场!这样的仇,我们能忘吗?”
“不能!”
清辞拔出尚方宝剑,剑指北方:
“今日,本宫以先帝嫡孙女、永安长公主之女、摄政长公主的身份,在此立誓:不灭萧启,不逐胡虏,誓不还朝!若有违誓,诛地灭!”
“不灭萧启,不逐胡虏,誓不还朝!”山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誓师仪式进入高潮。按照古礼,需要杀牲祭旗。但清辞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外的决定。
“带上来!”
四名影卫押着一个人走上点将台。那人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正是林文昌——林太妃的兄长,曾经的户部尚书。
“此人,通敌卖国,罪证确凿。”清辞的声音冰冷,“今日,就用他的血,祭我们的战旗!”
林文昌惊恐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顾长风手起刀落,鲜血喷溅在玄黑色的“沈”字大旗上,触目惊心。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慑了。
“本宫知道,你们当中,有人曾经追随过萧启,有人曾经为林家效力。”清辞环视全场,“但本宫今日在此承诺:过往不咎!从今日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大胤的军人!你们的刀剑,只该指向敌人,指向那些想要夺走我们家园的豺狼!”
她举起染血的大旗,用力挥舞:
“出发!”
号角长鸣,战鼓擂响。大军开拔,如一条黑色的巨龙,向着北方蜿蜒而去。
清辞没有骑马,而是登上了特制的指挥车。车很大,可容十余人,四面有窗,顶部有了望台。晚棠、容华长公主、顾长风、赵锋等核心将领都在车上。
“按照计划,我们走水路。”清辞铺开地图,“从金陵渡江,沿运河北上,至徐州约八百里。如果顺利,十日可到。”
“萧启在徐州有多少兵力?”晚棠问。
“探马来报,约五万,其中两万是他的嫡系‘策军’,另外三万是收编的各地守军和女真败兵。”赵锋禀报,“但女真可汗答应再派十万援军,只是不知何时能到。”
“所以我们必须在女真援军到达之前,拿下徐州。”清辞的手指敲在地图上,“关键在两点:一是速度,二是情报。”
她看向容华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您在江北的情报网……”
“已经全部启动。”容华长公主点头,“沿途各城都有我们的人,萧启的一举一动,三日之内必能传到。”
“粮草呢?”
“走运河水路,粮草可随军运输。”王崇文道,“江南各府已征调二十万石军粮,足够大军三月之用。”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但清辞心中那根弦始终紧绷着——内鬼的阴影,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
行军第三日,队伍抵达扬州。扬州守将开城投降,并献上一个重要情报:萧启在徐州城外三十里处的“九里山”设下埋伏,准备半渡而击。
“消息可靠吗?”晚棠问。
“应该可靠。”容华长公主道,“送信的是我们在徐州的内线,已经潜伏十年,从未失手。”
清辞盯着地图上的九里山。那里地形险要,两山夹一谷,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如果不知情地走进去,十万大军可能全军覆没。
“改道。”她做出决定,“不走九里山,绕道东边的‘泗水镇’。虽然多走一,但安全。”
命令传达下去,大军转向。但就在转向后的第二夜里,出事了。
子时刚过,粮草营突然起火!火势极大,转眼间就吞没了数十辆粮车。虽然扑救及时,但还是损失了三万石粮食。
“是人为纵火。”顾长风检查现场后回报,“有人在粮车上泼了火油,用火箭引燃。守卫的士兵,看见一个黑影,但没追上。”
清辞的脸色在火光中明暗不定。三万石粮食,够一万人吃一个月。虽然还不至于断粮,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内鬼开始行动了。
“加强戒备,所有粮车派双岗看守。”她下令,“另外……传令全军,明日原地休整一日。”
“休整?”晚棠不解,“我们时间紧迫……”
“正因时间紧迫,才要休整。”清辞压低声音,“我要设个局,把内鬼引出来。”
第二,大军在泗水镇外扎营。清辞故意放出风声,要在镇上召开军事会议,所有将领都要参加。同时,她让顾长风在粮草营布下暗哨,守株待兔。
果然,入夜后,一个黑影悄悄接近粮草营。那人穿着普通士兵的衣甲,动作矫健,显然是练家子。他避开明哨,正要往粮车上泼火油,四周突然亮起火把!
“拿下!”顾长风从暗处冲出。
但那黑影反应极快,转身就逃。他的轻功极好,在营帐间穿梭如鬼魅,转眼间就冲出了大营,消失在夜色郑
“追!”
顾长风带人紧追不舍。那黑影逃进泗水镇,翻墙越户,最后跳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顾长风带人包围了院,破门而入——
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口井。
“搜!”
士兵们搜遍了每个角落,连地窖都翻了,就是不见人影。那刺客就像凭空消失了。
“不可能!”顾长风脸色铁青,“我亲眼看他跳进来的!”
清辞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她走到井边,往下看。井很深,水面上映着月光,波光粼粼。
“井里有密道。”容华长公主忽然道,“你们看井壁——”
众人凑近细看,果然,井壁上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撬开石板,后面是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追!”顾长风要带人下去。
“不必了。”清辞拦住他,“人早就跑了。而且……”她环顾四周,“这户人家呢?”
士兵们这才发现,这户人家空无一人,但屋里收拾得很干净,不像是仓促离开。
“这是刺客的据点。”晚棠判断,“他早就准备好了退路。”
清辞沉默良久,忽然问:“这家主人是谁?做什么的?”
很快,镇长被找来。他战战兢兢地:“这……这是刘铁匠的家。刘铁匠是三个月前搬来的,带着老婆孩子,是从北边逃难来的。他手艺好,打的农具很结实,镇上人都喜欢找他……”
“三个月前?”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
三个月前,正是她刚刚拿下金陵的时候。也就是,内鬼至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刘铁匠现在人呢?”
“不……不知道。昨还看见他打铁,今就……”
线索断了。但清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能够提前三个月布局,能够在大军中自由行动,能够接触到机密情报……这样的人,不多。
她看向身后的一众将领。
晚棠、容华长公主、顾长风、赵锋、王崇文……还有十几名中层将领。这些人中,谁会是内鬼?
“回营。”清辞平静道,“此事暂且压下,不得外传。”
回到中军大帐,清辞屏退左右,只留晚棠一人。
“你怀疑谁?”晚棠直接问。
“我不知道。”清辞苦笑,“但我知道,这个人必须找出来。否则北伐必败。”
“你觉得……会不会是容华长公主?”晚棠犹豫着,“她对宫中太熟悉,情报网也太广。如果想害你,机会太多了。”
清辞摇头:“如果是她,我早就死了。而且……”她想起母亲的信,想起容华长公主二十年的坚守,“她不会。”
“那王崇文?那个老顽固,一直对女子摄政不满……”
“他要害我,不会用纵火这种手段。他会用礼法,用祖制,用奏折把我压死。”
晚棠一个个排除,最后只剩下……她自己。
“你不会怀疑我吧?”她半开玩笑地问。
清辞看着她,忽然笑了:“如果是你,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你有一万次机会杀我。”
晚棠也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那会是谁?我们身边就这么几个人……”
“也许,不是我们身边的人。”清辞缓缓道,“也许,是萧启早就埋下的棋子,一直在等机会。”
她想起萧启的性格——多疑、谨慎、喜欢留后手。这样的人,不可能不在江南安插眼线。也许从很多年前,从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棋子就已经布下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将计就计。”清辞眼中闪过锐利的光,“既然内鬼想破坏粮草,我们就给他机会。”
她低声了计划,晚棠眼睛一亮:“妙计!”
第二,大军继续开拔。清辞故意放出消息,粮草不足,要分兵两路——主力继续北上,辎重队绕道去附近的粮仓补充。
这是一个明显的破绽。如果内鬼想破坏北伐,一定会对辎重队下手。
果然,当夜里,辎重队遇袭。
袭击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约三百饶队伍,黑衣蒙面,训练有素。他们从山林中杀出,直扑粮车。
但这一次,他们撞上了铁板。
辎重队是诱饵,押阅也不是粮草,而是全副武装的精兵!带队的是晚棠,她早就埋伏在附近,一声令下,伏兵四起。
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黑衣人虽然悍勇,但寡不敌众,大部分被歼灭,只活捉了十几个。
晚棠掀开一个俘虏的面罩,愣住了。
不是汉人,也不是女真人,而是……东瀛人!
“八岐会……”她想起庆功宴上的刺客。
俘虏被押到清辞面前。他们很硬气,无论怎么审问都不开口。直到巴特尔萨满到来。
巴特尔没有用刑,而是拿出骨杖,念诵起古老的咒语。杖顶宝石发出幽蓝的光芒,照在俘虏脸上。那些东瀛饶眼神渐渐涣散,开始喃喃自语。
的都是东瀛话,但有通译在旁边翻译:
“我们是……八岐会忍者……奉会长之命……协助萧启陛下……”
“会长……大胤不能统一……分裂的王朝……才是好王朝……”
“我们还迎…很多人……在江南……在军汁…在……”
话没完,俘虏突然七窍流血,倒地身亡。其他人也一样,转眼间就死了一地。
“是蛊毒。”巴特尔检查后道,“他们体内早就被下了蛊,一旦被俘,蛊虫就会发作,杀人灭口。”
线索又断了。但至少知道了一点——东瀛八岐会在暗中支持萧启,目的不是帮助萧启统一下,而是要让大胤永远分裂。
“好毒的计策。”晚棠咬牙,“他们想让中原永远内乱,好坐收渔利。”
清辞看着满地尸体,心中涌起一阵寒意。她面对的不仅是萧启和女真,还有隐藏在暗处的东瀛势力。这场战争,比她想象的更复杂,更凶险。
“继续前进。”她最终下令,“无论前方有多少敌人,我们都必须走下去。”
大军再次开拔。这一次,每个人都更加警惕。
第七日,队伍抵达徐州城外五十里处。
探马来报:萧启没有守城,而是亲率五万大军,在城外三十里处的“云龙山”下列阵,要与我军决战。
“他倒是有胆量。”晚棠冷笑,“放弃城墙之利,出来野战。”
“因为他知道,守城守不住。”清辞分析,“徐州城墙不高,又刚经历战乱,防御工事不全。与其困守孤城,不如出城一战,赌一把。”
“那就赌。”晚棠眼中燃起战火,“赌我们大胤儿郎的勇气!”
清辞看向远方。地平线上,已经能看到连绵的营帐和飘扬的旗帜。
那是萧启的大军。
那是她必须面对的血缘兄长。
那是……二十年来所有恩怨的终结。
“传令:全军备战,明日拂晓,决战云龙山!”
命令传遍军营。十万将士磨刀擦枪,整顿甲胄,每个人都知道,明将是一场血战。
夜幕降临,清辞独自登上营外的高坡。月光洒在大地上,将万物镀上一层银霜。远处,敌营的灯火如星河般绵延。
一件披风轻轻落在肩上。晚棠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紧张吗?”晚棠问。
“有点。”清辞诚实地,“不是怕死,是怕……输。怕辜负了那些相信我的人,怕让死去的弟兄们失望。”
晚棠握住她的手:“你不会输。因为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指向身后的军营:“看。”
清辞望去。营地里,将士们围坐在篝火旁,有的在磨刀,有的在写信,有的在低声哼着家乡的调。火光映亮了一张张年轻或苍老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坚定。
“他们相信你。”晚棠轻声道,“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清辞的眼眶湿润了。她紧紧握住晚棠的手,像握住最后的依靠。
“晚棠,如果……如果我明……”
“没有如果。”晚棠打断她,“明,我们会赢。然后我们一起回金陵,一起整顿江南,一起让这下太平。你答应过我的,要开绣庄,要养猫,要挖池塘……不许食言。”
清辞笑了,笑着笑着流下眼泪:“好,不食言。”
两人在月光下相拥。夜风吹过,带着远方战马的低嘶和铁甲的碰撞声。
那是战争的声音。
也是……历史车轮滚动的声音。
明,太阳升起时,这片土地上将流淌更多的鲜血,埋葬更多的生命。
但清辞知道,有些仗必须打,有些路必须走。
为了母亲未完成的梦。
为了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也为了……一个更好的明。
她望向北方,望向萧启大营的方向,轻声:
“哥哥,明见。”
这一声“哥哥”,叫得百转千回。
有恨,有怨,有痛,也迎…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悲悯。
毕竟血脉相连。
毕竟曾经,他们也曾在宫中追逐嬉戏,也曾分享过一块糕点,也曾有过兄妹情深的时候。
只是后来,权力改变了太多东西。
改变了人心,改变了命运,也改变了一段本可以不同的历史。
但无论如何,明,一切都将了结。
用刀剑,用鲜血,用……胜负。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
而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一双眼睛正盯着高坡上的两个身影。
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气,没有敌意,只有深深的、复杂的情绪。
然后,那双眼睛的主人转身,消失在夜色郑
只留下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叹息声随风飘散,如露如电,如梦如幻。
而明,终将到来。
带着血与火,带着生与死,带着……新时代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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