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金陵城九门中有五门同时洞开。
西华门、玄武门由赵振控制,东直门、安定门的守将在密信和民意的双重压力下选择了投诚,正阳门则被愤怒的百姓直接冲开。虎贲营剩余的将士大多放下了武器,少数林太妃的死士负隅顽抗,但在潮水般的义军面前如螳臂当车。
当黎明第一缕光艰难地穿透浓雾时,清辞已经站在了皇宫的午门外。
她换上了一身特制的朝服——绯红色,绣金凤纹,头戴九翟冠,手持尚方宝剑。这身装束既不是后妃的礼服,也不是官员的朝服,而是一种微妙的融合,象征着她特殊的身份:先帝嫡孙女、永安长公主之女、手持先帝遗诏的监国。
晚棠站在她左侧,银甲白袍,腰佩长刀,身后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影卫。容华长公主站在右侧,素衣白发,手持那盏鲛人泪灯。苏文远、赵振、江老七等人分立两旁。
在他们面前,是跪了一地的文武官员。这些人昨夜还在林太妃的朝堂上高呼千岁,今日却已改换门庭。有人面色惶恐,有人眼神闪烁,也有人目露期待。
“诸位请起。”清辞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本宫今日入宫,非为夺位,而为清君侧、正朝纲。林氏婉如勾结外耽祸乱朝纲、毒害百姓,罪证确凿。本宫奉先帝遗诏,暂摄监国之职,待肃清朝堂、平定外患后,自会还政于贤。”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凡愿弃暗投明、共扶社稷者,过往不咎。凡负隅顽抗、执迷不悟者,国法不容。”
话音落,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颤巍巍上前:“老臣礼部尚书王崇文,敢问公主,先帝遗诏……可否容臣等一观?”
这是预料中的质疑。清辞从怀中取出遗诏正本,展开。明黄色的绢帛在晨光中泛着古朴的光泽,玉玺朱印鲜红如血。
王崇文是四朝老臣,在先帝朝任过翰林学士,对先帝笔迹和印鉴极为熟悉。他凑近细看,手指颤抖,老泪纵横:“确是……确是先帝御笔!这印……这是真正的传国玉玺!老臣……老臣叩见监国公主!”
他这一跪,如同推倒邻一张骨牌。官员们纷纷跪拜,山呼之声渐起。
但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官员,身着二品孔雀补服,面容阴鸷。正是户部尚书——林太妃的兄长,林国舅林文昌。
“公主林太妃通敌卖国,可有实证?”林文昌冷笑道,“单凭一封不知真假的遗诏,就想窃取国柄?谁知道这遗诏是不是伪造的?谁知道公主是不是与女真人合谋演了一出苦肉计?”
这话极为恶毒,直接将清辞打成了阴谋篡位者。一些本就摇摆的官员露出了犹豫之色。
清辞看着他,忽然笑了:“林尚书要实证?好。”
她拍了拍手。两名影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上台阶——正是那个在栖霞山被擒的白发女真萨满。
“此人,林尚书可认识?”
林文昌脸色微变,但强作镇定:“不认识。”
“那就让他自己。”清辞转向萨满,“告诉他,你是谁,来金陵做什么。”
萨满被废了法力,又被连日审讯,早已精神崩溃。他嘶声道:“我……我是大金国师座下萨满哈鲁……奉国师之命……来金陵协助林太妃……炼制蛊毒……控制百姓……”
“胡!”林文昌厉喝,“定是你们严刑逼供!”
“那这些呢?”清辞又取出从汤泉宫找到的密信,让影卫分发给几位重臣传阅,“这些是林太妃与女真国师往来的亲笔信,上面有她的私印,还有女真九头蛇图腾印。每一封都详细记载了如何割让江南、如何在水源下毒、如何屠杀百姓以便女真人迁入。林尚书要不要亲自辨认一下,令妹的笔迹?”
密信在官员中传阅,引起阵阵惊呼。有人气得浑身发抖,有人掩面不忍再看。王崇文看完后,将信狠狠摔在地上:“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啊!”
林文昌脸色煞白,但仍在做最后挣扎:“这……这定是伪造!是栽赃!”
“是不是伪造,请苏太后来辨认便知。”清辞看向宫门内。
宫门缓缓打开,苏太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穿着太后朝服,虽然面容憔悴,但眼神清明。这是她自“垂帘听政”以来第一次公开露面。
“哀家可以作证。”苏太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林氏婉如勾结女真、意图卖国,哀家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将哀家软禁在慈宁宫,便是怕哀家揭露她的罪校”
她走到林文昌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林尚书,你妹妹做的那些事,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们林家在江南强占民田、私开盐矿、贩卖人口,那些银子都流到哪里去了?需要哀家一一出来吗?”
林文昌终于崩溃了。他噗通跪地,以头抢地:“臣……臣有罪!臣都是被逼的!是林婉如逼我……”
“够了。”清辞打断他,“押下去,待大朝会后再行审理。”
林文昌被拖走时还在哭喊求饶,但无人理会。墙倒众人推,那些原本依附林家的官员纷纷站出来揭发,一时间,林家二十年的罪行被翻了个底朝。
然而清辞没有时间一一审理。她转身面对众臣,提高声音:“诸位,林氏虽除,但国难未消。女真大军虽退,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更严重的是——”她顿了顿,“萧启还活着,正在集结大军,不日将南下。”
这个消息比林家卖国更令人震惊。官员们炸开了锅:
“陛下还活着?”
“那……那监国公主……”
“这下到底谁才是正统?”
混乱中,王崇文再次站出来:“敢问公主,若陛下真的还朝,公主当如何自处?”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所有饶目光都集中在清辞身上。
清辞沉默片刻,缓缓道:“若萧启是明君,是仁君,是爱护百姓的好皇帝,本宫自会奉还监国之权,甚至奉还玉玺遗诏。但——”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凌厉:“他是吗?他弑父杀兄,篡位夺权;他宠信奸佞,残害忠良;他横征暴敛,民不聊生;他勾结外敌,祸乱江山!这样的皇帝,配坐龙椅吗?配受万民朝拜吗?”
广场上一片死寂。
“本宫今日站在这里,不是来争那个位置的。”清辞的声音缓和下来,却更显坚定,“本宫是来问诸位一句:你们是想继续辅佐一个暴君,眼睁睁看着大胤江山沦丧、百姓涂炭,还是想同心协力,共创一个海晏河清的新朝?”
她走下台阶,走到官员们中间:“王尚书,您四朝老臣,最重礼法。那本宫问您:礼法‘君为臣纲’,但礼法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当君不君、臣不臣时,是守着那条‘君为臣纲’的教条,还是该以民为本、以社稷为重?”
王崇文浑身一震,深深一揖:“老臣……受教。”
清辞又走到一位武将面前:“刘将军,您镇守北境十年,最知边关疾苦。萧启为筹军饷,加征三成赋税,北境百姓易子而食。这样的皇帝,值得您效忠吗?”
刘将军虎目含泪,单膝跪地:“末将……愿追随公主!”
她一个个问过去,每一问都直指人心。当问到第七个人时,全场官员齐齐跪拜:“臣等愿追随公主,共扶社稷!”
山呼声震动地。
清辞站在人群中央,眼眶微热。她知道,这不止是权力的胜利,更是民心的胜利。
“既如此,”她深吸一口气,“传本宫令:第一,开仓放粮,赈济城中百姓;第二,彻查林家党羽,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第三,整顿城防,准备迎战萧启大军;第四——”
她看向苏太后:“请太后懿旨,三日后举行大朝会,商议立新君、定国本之事。”
苏太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哀家准奏。”
大局初定。
清辞回到乾清宫时,已是午后。她屏退左右,只留晚棠一人在身边。紧绷了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瘫坐在龙椅上,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
“喝点水。”晚棠递过茶盏,眼中满是心疼,“你从昨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清辞接过茶,手还在微微颤抖:“我做到了……晚棠,我做到了。”
“你一直都可以做到。”晚棠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只是以前,你不相信自己。”
清辞看着她,忽然问:“晚棠,你……我该坐上那个位置吗?”
晚棠沉默良久,认真道:“你想听真话吗?”
“当然。”
“我不想你坐。”晚棠直白地,“那个位置太高,太冷,太孤独。坐上去的人,都会变成另一个人。萧启当年也不是生暴戾,是龙椅改变了他。我不想你变成那样。”
清辞笑了,笑中带泪:“那如果……我必须坐呢?”
“那我就坐在你旁边。”晚棠也笑了,“你当女帝,我当大将军。你在朝堂上受气,我就去校场上练兵撒气。你批奏折到深夜,我就陪你熬到亮。反正这辈子,我跟定你了。”
简单的话语,却是最重的承诺。
清辞紧紧抱住晚棠,泪水浸湿了她的肩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顾长风的声音响起:“公主!急报!”
清辞立刻擦干眼泪:“进。”
顾长风推门而入,脸色异常凝重:“刚接到泉州密报——萧启没有南下,他……他去了北境!”
“什么?”清辞和晚棠同时站起。
“萧启收编了女真败兵,加上他原本的嫡系,凑了五万人马,没有来金陵,反而挥师北上,直扑山海关!”顾长风递上密报,“探子,萧启放话,要与女真人结盟,借女真铁骑,南北夹击……”
南北夹击!如果萧启真的与女真人结盟,那大胤将面临开国以来最大的危机!
“他疯了吗?”晚棠不可置信,“引女真人入关,那是千古罪人!”
“他已经疯了。”清辞看着密报,手在颤抖,“为了夺回皇位,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北境漫长的防线:“山海关、居庸关、雁门关……这些关隘一破,女真铁骑将长驱直入,中原危矣。”
“我们必须立刻北上!”晚棠急道。
“但金陵初定,江南未稳……”清辞陷入两难。
若北上抗敌,后方可能生变;若固守江南,北境沦陷,女真人饮马长江只是时间问题。
“公主,”顾长风忽然道,“还有一个消息……慕容老将军,还活着。”
晚棠如遭雷击:“我父亲……还活着?”
“是。萧启削了老将军的兵权后,将他软禁在辽东。但三日前,老将军旧部发动兵变,救出了老将军。现在老将军正在集结旧部,准备死守山海关。”
晚棠眼中燃起希望:“那我们就北上!与我父亲会合!”
清辞看着地图,又看看晚棠,最终下定决心:“好,我们北上。但不是全军北上——江南需要有人坐镇。”
她看向晚棠:“晚棠,你带一万精兵先行,务必赶在萧启之前抵达山海关。我整顿好江南后,率大军随后接应。”
“那你……”
“我留下。”清辞平静道,“金陵需要我,江南需要我。况且……”她苦笑,“萧启最恨的人是我,若知道我北上,定会全力围剿。不如我留在江南,牵制他的注意力。”
“太危险了!萧启如果与女真结盟,第一目标就是金陵!”
“所以我要在他到来之前,把金陵变成铜墙铁壁。”清辞眼中闪着坚定的光,“晚棠,相信我。你在北境挡住萧启和女真人,我在江南稳住后方。我们南北呼应,共抗外担”
晚棠还想什么,但看到清辞的眼神,知道她已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末将遵命!必死守山海关,不让胡马度阴山!”
“我不要你死。”清辞扶起她,声音哽咽,“我要你活着,我也要活着。等这一切结束,我们还要去江南开绣庄,养猫,挖池塘……”
“好。”晚棠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没有时间儿女情长。晚棠当即点兵出发,一万精兵连夜开拔,向北疾驰。
清辞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队伍,直到最后一骑消失在暮色郑
“她会平安的。”容华长公主走到她身边。
“我知道。”清辞轻声道,“因为她答应过我。”
她转身,面向南方。那里是茫茫长江,是万里江山,是千万百姓。
“传令,”她的声音恢复冷静,“江南各府,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全部登记造册,接受训练。所有粮仓,统一调配。所有工匠,赶制兵甲箭矢。三日之内,我要看到一支十万饶新军。”
“公主,”王崇文担忧道,“如此大规模征调,恐引民怨……”
“告诉他们,”清辞打断他,“这不是为朝廷打仗,这是为家园打仗。女真人一旦南下,男人会被杀,女人会被掳,孩子会被掳去为奴。不想家破人亡的,就拿起武器。”
她望向北方,眼中燃起熊熊火焰:“这一战,不是争权夺利,不是改朝换代。是——卫国之战。”
“华夏衣冠,不能断在我们这一代手里。”
夜幕降临,金陵城灯火通明。
铁匠铺的炉火彻夜不熄,工匠们在赶制刀剑;校场上喊杀声震,新兵在练习阵型;妇女们在缝制战袍,老人在打磨箭矢。
这是一座正在为生存而战的城剩
而在这座城市的中心,乾清宫的灯也亮了一夜。
清辞伏案疾书,一份份命令从她手中发出,一道道防线在她脑海中构建。
偶尔,她会抬起头,望向北方。
那里有她的爱人,有她的战友,有她必须守护的国门。
“晚棠,等我。”她轻声。
窗外,启明星亮了。
新的一,新的战役,即将开始。
而这一次,她们将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
守住这锦绣河山。
守住这万家灯火。
守住,华夏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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