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艘战船像五座移动的山，压碎了海面的平静。
船上旌旗猎猎，最大的那艘船上，明黄色的龙旗在风中舒展——皇帝亲征。甲板上站满了披甲执锐的士兵，阳光下，刀枪反射着刺眼的光。
桃源岛上警钟长鸣。所有青壮年都拿起了武器——有的是刀剑，有的是鱼叉，有的是削尖的竹竿。赵锋指挥他们在险要处布防，顾长风则带着影卫潜伏在暗处，像一群等待猎物的豹。
清辞站在最高的礁石上，海风吹起她的长发，衣袂翻飞。她手里拿着千里镜，仔细看着那艘龙船。甲板前端，一个穿着明黄龙袍的身影格外显眼。是萧启，他真的亲自来了。
“他带了多少人？”晚棠问。她已经换上了劲装，背上背着弓，腰间佩着刀，虽然伤还没全好，但眼神锐利如初。
“每艘船至少两百人，五艘就是一千。”清辞放下千里镜，“而且都是精锐。我们岛上能打的，加上影卫，不到五百。”
“兵力悬殊。”晚棠皱眉，“硬拼不校”
“所以不能硬拼。”清辞指向海岸线，“岛周围有暗礁，大船不敢靠太近。他们要登陆，只能用船。我们在岸边布下陷阱，等他们上岸，半渡而击。”
“那龙船上的火炮呢？”赵锋走过来，“朝廷战船都配有火炮，射程很远。如果他们在海上轰击，我们躲都没地方躲。”
清辞沉吟：“所以不能让他们开炮。顾统领，影卫里有擅长水性的吗？”
顾长风点头：“有二十几个，都是浪里白条。”
“好。”清辞道，“让他们潜入水中，凿沉那些船。没有船，他们就上不了岸。至于火炮……等黑，派死士泅水过去，放火烧船。”
“太危险了。”晚棠急道，“海上风浪大，泅水过去九死一生。”
“只能冒险。”清辞看着她，“晚棠，我们没有选择。”
晚棠咬唇，没再话。
部署完毕，众人分头准备。清辞回到住处，从箱子里取出那套绯色官服——江南总督的官服。她仔细穿上，束好腰带，戴上乌纱，最后，把尚方宝剑挂在腰间。
“你要做什么？”晚棠看着她。
“谈牛”清辞平静道，“萧启亲自来，不是单纯为了剿灭我们。他想谈，我就陪他谈。至少，能拖延时间。”
“我跟你一起去。”
“不校”清辞摇头，“你伤还没好，留在岛上。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带着大家从后山密道撤离。苏先生，那里有船，可以通往另一个岛。”
晚棠的眼睛红了：“清辞……”
清辞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相信我，我会回来的。我们好要一起开绣庄的，我不会食言。”
晚棠的眼泪掉了下来，但她用力点头：“好，我等你。如果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上地下，都找你。”
清辞笑了，擦掉她的眼泪：“傻丫头。”
她转身走出房间，徐姨、陆文渊、周常在都在外面等着。看见她这身打扮，徐姨的眼泪也下来了：“清辞，你一定要心。”
“我会的。”清辞一一拥抱他们，“徐姨，陆伯伯，周姑娘，保重。”
她走到码头，那里已经备好了一艘船。顾长风带着四个影卫在船上等她：“公主，我们护送你过去。”
“不，我一个人去。”清辞上船，“人多反而显得我怕了。”
顾长风还想什么，但清辞的眼神很坚定。他只好退下：“那请公主务必心。我们在岸边接应。”
船离岸，向着龙船划去。海风很大，浪也很大，船在浪尖起伏，像一片叶子。清辞站在船头，身形笔直，像一杆标枪。
龙船上，萧启站在船舷边，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胆子不，敢一个人来。”
船靠到龙船边，放下绳梯。清辞攀着绳梯上去，动作利落。甲板上的士兵立刻围了上来，刀枪相对。
萧启挥手，士兵退开。他上下打量着清辞：“表妹，好久不见。你这身官服，穿得还挺像样。”
清辞不卑不亢：“皇上亲征，臣女有失远迎。”
“臣女？”萧启笑了，“你现在还自称臣女？沈清辞，你勾结夷狄，私藏前朝余孽，拥兵自重，哪一条不是死罪？”
“皇上有罪，那便有罪。”清辞淡淡道，“但臣女想问，皇上为何亲自来这海外孤岛？只是为了抓一个‘罪臣’？”
萧启的笑容收敛了。他盯着清辞，良久，缓缓道：“朕来，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跟朕回京，在太庙前认罪，朕可以留你全尸，也可以放过岛上的人。否则，”他扫了一眼桃源岛，“朕让这座岛，寸草不生。”
清辞也看着他：“皇上，您真的以为，杀了我，就能高枕无忧吗？您真的以为，您做的那些事，下人都不知道吗？”
萧启脸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臣女这里有些东西，想请皇上过目。”清辞从怀中取出太后留下的忏悔录，还有那些证据的抄本，“这些，是太后亲笔写的。这些，是当年参与者的口供。这些，”她顿了顿，“是先帝的血书。”
萧启的脸色变了。他一把夺过那些纸张，快速翻看。越看，手抖得越厉害。最后，他把纸张撕得粉碎，扔进海里。
“伪造！全是伪造！”他怒吼，“沈清辞，你为了篡位，竟敢伪造先帝遗诏！”
“是不是伪造，皇上心里清楚。”清辞平静道，“太后就在岛上，皇上要不要见见？”
萧启的眼中闪过杀机：“那个老妖妇，果然在你手里。好，很好。今，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一挥手：“开炮！给朕轰平那座岛！”
“皇上！”清辞提高声音，“您若开炮，臣女立刻跳海自尽。但臣女死前，会把这些证据的副本公之于下。臣女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臣女一死，下各府各县，都会收到这些证据。到时候，皇上要怎么向下人解释？”
萧启愣住了。他死死盯着清辞，眼神像毒蛇：“你威胁朕？”
“臣女不敢。”清辞道，“臣女只是告诉皇上，杀了我，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让真相大白于下。”
两人对峙着，海风呼啸，浪涛拍打着船舷。甲板上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刀枪在手，随时准备动手。
良久，萧启忽然笑了：“好，好个沈清辞。朕看你了。”他转身，对身后的将领，“传令，暂缓开炮。朕要和沈总督，好好谈谈。”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表妹，船舱里话。”
清辞知道这是个陷阱，但她没有选择。她跟着萧启走进船舱。船舱很大，布置得像一个型的宫殿。桌上摆着酒菜，还有一张海图。
“坐。”萧启亲自给她斟酒，“这是江南的桂花酿，你时候最爱喝的。”
清辞没动酒杯：“皇上有什么话，请直。”
“急什么。”萧启在她对面坐下，“我们兄妹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记得你六岁那年，朕带你偷御膳房的糕点，被太后抓到了，罚我们跪了三个时辰。你还记得吗？”
清辞记得。那时她还不懂事，以为这个表哥是真的对她好。现在想来，那些好，不过是伪装。
“皇上若只是想叙旧，那臣女告辞了。”
“别急。”萧启按住她的手，“清辞，我们非要这样吗？你是朕的表妹，是皇室血脉。只要你愿意，朕可以封你为长公主，享尽荣华富贵。我们可以一起治理下，就像时候的那样。”
清辞抽回手：“时候的，是长大后要为民请命，要下太平。皇上，您做到了吗？”
萧启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以为治理下那么容易？前朝积弊，国库空虚，边关不稳，朝中党争。朕这些年，殚精竭虑，才有了今的局面。你一个丫头，懂什么？”
“臣女不懂治国，但懂民心。”清辞直视他，“皇上，您失了民心。江南的百姓，北境的将士，朝中的忠臣，都已经对您失望了。您杀的人越多，恨您的人就越多。这样下去，江山能稳吗？”
萧启猛地站起身：“放肆！朕的江山，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那皇上何必来找我？”清辞也站起身，“您亲自来，不就是因为您怕了吗？怕我知道真相，怕下人知道真相。皇上，您心虚了。”
“朕心虚？”萧启大笑，“朕是子，是真龙，朕有什么好心虚的？倒是你，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配跟朕谈江山？”
这句话刺痛了清辞。她握紧拳头，但声音依然平静：“皇上臣女是野种，那先帝的血书，太后的忏悔，又算什么？”
萧启盯着她，眼中闪过疯狂：“你以为那些东西能扳倒朕？做梦！朕掌控朝堂二十年，满朝文武都是朕的人。你就算把证据撒遍下，也没人敢信，没人敢！”
“那如果，加上这个呢？”清辞从怀中掏出麒麟佩，“皇上认得这个吧？前朝影卫的信物。影卫有两千人，分散在下各处。只要臣女一声令下，他们就会行动起来，联络各地不满您的势力，共同讨逆。”
萧启的脸色终于变了。他认识麒麟佩，也知道影卫的传。如果影卫真的还在，那确实是个大麻烦。
“你……你从哪里得到的？”
“这就不劳皇上费心了。”清辞把玉佩收好，“皇上，我们做个交易吧。您退兵，回京，下罪己诏，为赵怀安将军平反，为所有冤死的人昭雪。然后，您退位，让位于贤。臣女保证，留您性命，让您安度晚年。”
“让位？”萧启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朕凭什么让位？就凭你这几句话？”
“凭民心，凭理，凭……实力。”清辞道，“皇上，您已经众叛亲离了。朝中，周盐政联络了一批大臣，准备联名弹劾您。军中，慕容将军的旧部，还有边关那些被您打压的将领，都蠢蠢欲动。民间，江南的百姓恨您入骨。您还能撑多久？”
萧启沉默了。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海。良久，他缓缓道：“清辞，你知道朕最恨你什么吗？朕最恨你，总是这么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对，别人都是错的。”
他转身，眼中满是疲惫：“朕也曾经想做个好皇帝。但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身不由己。你要杀人，因为不杀，就会有人杀你。你要算计，因为不算计，就会被人算计。这个龙椅，是用血铸成的，坐在上面的人，注定要双手沾满血腥。”
清辞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帝王，也很可怜。
“皇上，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来不及了。”萧启摇头，“朕杀了太多人，欠了太多债。就算朕退位，那些人也不会放过朕。所以，朕只能一直往前走，走到死为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七日断肠散’的解药，真正的解药。你母亲的毒，可以解了。”
清辞一愣：“您……”
“朕答应过你母亲，要保你一命。”萧启苦笑，“但朕食言了。这瓶解药，算是朕最后的补偿。清辞，拿着它，走吧。离开大胤，去一个朕找不到的地方，永远别再回来。”
清辞看着那个瓷瓶，心中五味杂陈。她伸手去拿，但就在指尖触到瓶身的瞬间，萧启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但是，”他的声音冷了下来，“你要把麒麟佩留下。”
清辞心中一凛，想抽回手，但萧启的力气很大。
“皇上，您这是出尔反尔？”
“兵不厌诈。”萧启笑了，“表妹，你还是太真了。交出麒麟佩，朕放你走。不交，朕现在就杀了你，然后屠岛。”
清辞盯着他，眼中闪过决绝：“皇上，您真的以为，臣女会毫无准备地来谈判吗？”
萧启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船舱外传来骚乱声。一个将领冲进来：“皇上！不好了！我们的船底被凿了，正在漏水！”
萧启大惊：“什么？”
清辞趁机挣脱，后退几步：“皇上，臣女过，不能硬拼，只能智取。您的五艘船，现在船底都破了。最多半个时辰，就会沉没。您还是想想，怎么逃生吧。”
萧启怒吼：“沈清辞！你——”
他拔剑刺来，但清辞早有准备，侧身躲过，一脚踢翻桌子，酒菜撒了一地。她冲出船舱，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士兵们忙着堵漏，但水势太猛，根本堵不住。
龙船开始倾斜。
清辞跑到船舷边，正要跳海，突然听见萧启的喊声：“放箭！杀了她！”
箭如雨下。清辞躲到桅杆后面，但手臂还是中了一箭。她咬牙拔掉箭，正要跳，晚棠的声音传来：“清辞！这边！”
她转头，看见晚棠划着一艘船，正在龙船下方接应。船上还有赵锋和几个影卫，正用弓箭还击。
清辞纵身跳下，落在船上。晚棠立刻划桨，船像箭一样射向桃源岛。
身后，龙船开始下沉。萧启站在倾斜的甲板上，死死盯着清辞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
“沈清辞！朕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声音被海风撕碎，消散在波涛声郑
船靠岸，清辞被扶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五艘战船都在下沉，士兵们像下饺子一样跳海，但海上风浪大，能游到岸上的不多。
“我们赢了？”晚棠还有些不敢相信。
“暂时赢了。”清辞捂着伤口，“但萧启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会再来，带着更多的船，更多的人。”
“那我们怎么办？”
清辞看向北方：“我们不能一直躲。该回去了。”
“回哪儿？”
“回中原，回江南。”清辞眼中闪着光，“萧启的船沉了，他暂时回不去。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联络影卫，联络江南旧部，联络所有反对他的人。我们要在他回去之前，拿下江南，然后……直捣京城。”
晚棠看着她，笑了：“好，我陪你。”
清辞也笑了，握住她的手。
海面上，夕阳西下，把空和海都染成了血色。
五艘战船的桅杆还露在水面上，像五座墓碑。
而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这一次，不再是逃亡。
而是进攻。
为了公道，为了下，也为了……她们自己的未来。
海风吹过，带来咸腥的气息。
也带来，远方的呼唤。
清辞握紧晚棠的手，望向北方。
中原，等我。
我回来了。
这一次，要做一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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