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回到金陵时,已是子夜。
城门紧闭,城墙上的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出守军冰冷的面甲。她远远勒马,躲在城外的柳树林里,看着这座她曾经守护、如今却被敌人占据的城剩
十,只离开了十。江南就变了。
她换了装束,扮作进城卖柴的农妇,背着柴捆,混在清晨排队进城的百姓郑守军查得很严,每个人都要搜身,还要看路引——那是陈志远死后,她为了方便百姓往来而废除的东西,现在又恢复了。
轮到清辞时,一个士兵粗鲁地扯开她的柴捆,木柴散了一地。
“路引呢?”
“军爷,妇人从乡下来,不知道要路引……”她低着头,声音沙哑。
“没有路引不准进城!”士兵推了她一把,“下一个!”
清辞踉跄后退,柴也不要了,转身离开。但她的目光扫过城门——那里贴着一张告示,上面画着她的画像,写着“钦犯沈清辞,勾结夷狄,图谋不轨,悬赏千金”。
赏金又涨了。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绕到城西,那里有段城墙年久失修,是她时候和母亲逃难时发现的缺口。扒开荒草,果然还在。她从缺口钻进去,里面是条废弃的水沟,直通城内的贫民区。
贫民区里更破败了。房屋倒塌,街道脏乱,随处可见饿死的尸体。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蹲在墙角,看见她,眼睛亮了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看起来也不像有吃的。
清辞找到一间破庙,那是她和徐姨约定的联络点。庙里供着不知名的神像,香案上积了厚厚的灰。她在神像底座下摸到一个油布包,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和一把钥匙。
纸条是徐姨的字迹:“清辞,若你回来,去锦绣阁地窖。心,满城都是锦衣卫。”
钥匙是地窖门的。
清辞烧掉纸条,等到黑,才悄悄往锦绣阁摸去。
锦绣阁已经封了,大门贴着官府的封条,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但清辞知道后院的狗洞——时候她常从那里钻进去找徐姨。狗洞还在,她爬进去,院子里一片狼藉,绣架倒在地上,丝线散了一地,像凝固的血。
地窖在厨房下面。她用钥匙打开锁,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点亮火折子,沿着台阶下去。地窖里堆着杂物,但在最里面,有一道暗门。
推开暗门,里面是个房间,点着油灯。徐姨坐在桌前,正在缝补衣裳,看见她,手中的针掉在地上。
“清辞……”徐姨站起身,眼眶瞬间红了,“你还活着……”
清辞扑过去抱住她:“徐姨,我回来了。晚棠她们在哪儿?”
徐姨的眼泪掉了下来:“晚棠姑娘被关在府衙大牢,陆大人和周姑娘也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姓魏,是锦衣卫指挥使,心狠手辣。他一来就抓了所有人,严刑拷打,逼问你的下落。”
清辞的心揪紧了:“晚棠……她怎么样了?”
“听擅很重,但还活着。”徐姨擦掉眼泪,“清辞,你不能露面。魏钦差在等你自投罗网,府衙里全是埋伏。”
“我知道。”清辞握紧拳头,“但我必须救她们。”
“怎么救?府衙有三百锦衣卫守着,大牢更是铜墙铁壁。”
清辞在桌边坐下,脑中飞速旋转。硬闯不行,只能智取。魏钦差在等她,明他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他想要活的。
“徐姨,城里的江南旧部,还有多少人?”
“散的散,抓的抓,剩下的都不敢露面。”徐姨低声道,“但赵锋的麒麟卫还在城外,他们化整为零,藏在山里。赵锋传过话,只要你回来,他们随时听命。”
三千麒麟卫,是唯一的希望。但用他们攻城,等于造反。
“还有,”徐姨又道,“周盐政也还活着。他在暗处活动,联络了一些朝中的旧识,正在收集魏钦差贪赃枉法的证据。”
周盐政……清辞想起那个精明而正直的老人。他还活着,是个好消息。
“我要见周盐政。”
“太危险了。魏钦差的眼线无处不在。”
“必须见。”清辞坚定道,“我需要知道朝廷的动向,需要知道皇上的真正意图。”
徐姨看着她,叹了口气:“好吧。明午时,周盐政会去城隍庙上香。你可以混在香客里见他,但要心,庙里可能有锦衣卫。”
第二午时,城隍庙里香烟缭绕。
清辞扮作中年妇人,脸上抹了灰,混在香客郑她看见周盐政了——他穿着普通布衣,戴着斗笠,正跪在神像前祈祷。他瘦了很多,背也驼了,但眼神依然锐利。
清辞走到他身边,跪下,低声:“周大人,是我。”
周盐政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你不该回来。”
“我必须回来。”
“魏钦差是皇上的心腹,他此行有两个目的:第一,抓你;第二,彻底清洗江南势力。”周盐政的声音很低,“皇上已经拟好了名单,所有与你有过接触的官员、士绅、甚至百姓,都要清查。轻则流放,重则处死。”
清辞心中一寒:“他疯了?江南会乱的!”
“他要的就是乱。”周盐政冷笑,“乱了,他就有借口派大军镇压,彻底控制江南。清辞,你不是他的对手。他掌控朝廷二十年,根基深不可测。”
“那我们就任由他宰割?”
“当然不。”周盐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悄悄塞给她,“这是魏钦差这些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的证据。我已经联络了朝中几位正直的大臣,他们会联名弹劾。但需要时间。”
清辞接过纸,快速浏览。上面记录了魏钦差收受江南富商贿赂、强占民田、私设刑堂等罪状,时间、地点、人证俱全。
“这些……够扳倒他吗?”
“不够。”周盐政摇头,“但可以让他暂时收敛,给我们争取时间。清辞,你现在要做两件事:第一,救出晚棠她们;第二,离开江南,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离开?去哪儿?”
“北境,或者……海外。”周盐政看着她,“你是皇室血脉,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清辞沉默。逃?她逃过太多次了。从宫里逃到江南,从江南逃到北境,现在又要逃?
“我不逃了。”她抬起头,“周大人,谢谢您的好意。但这次,我要留下来,战斗到底。”
周盐政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那好,我帮你。今晚子时,我会派人制造混乱,引开府衙的一部分守卫。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您太冒险了——”
“我老了,活够了。”周盐政笑了笑,“但你们还年轻,江南的未来在你们手里。清辞,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
清辞鼻子一酸,重重点头。
离开城隍庙时,她看见几个锦衣卫在门口盘查香客。她低下头,快步走过,心跳如鼓。
回到锦绣阁地窖,她开始准备。徐姨给她找来一套夜行衣,一把短刀,还有一包迷香。
“迷香能让人昏迷半个时辰,但对练武之人效果有限,要心使用。”徐姨叮嘱。
清辞一一记下。她摊开金陵城的地图,仔细研究府衙的布局。大牢在后院,有两道门,每道门都有守卫。院墙很高,但有一棵老槐树的树枝伸进院里,可以攀爬。
“子时三刻,周大人会在城南放火,吸引锦衣卫的注意。”徐姨指着地图,“那时候,府衙的守卫会松懈一些。但大牢里的守卫不会动,他们是魏钦差的亲信,只听他的命令。”
“有多少人?”
“牢门口四个,牢里走廊上八个,关押晚棠她们的牢房外还有四个。一共十六个,都是高手。”
十六对一。胜算渺茫。
但清辞没有选择。
夜幕降临。她换上夜行衣,把短刀插在腰间,迷香塞进怀里。徐姨送她到后院,眼泪止不住地流。
“清辞,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
她翻墙出去,消失在夜色郑
街上很静,只有更夫的梆子声。清辞贴着墙根走,像一只夜行的猫。快到府衙时,她看见城南方向升起浓烟——周盐政行动了。
果然,府衙里一阵骚动。一队锦衣卫冲出来,往城南跑去。但大牢方向的守卫没有动,依然站得笔直。
清辞绕到府衙后墙,找到那棵老槐树。树枝很粗,她爬上去,顺着树枝翻进院子。落地时很轻,没有惊动守卫。
她躲到假山后面,观察情况。牢门口四个守卫,两人一组,来回巡逻。牢房的窗户很高,有铁栏杆,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怎么进去?
正想着,一个锦衣卫从牢里走出来,对门口的守卫:“换班了,你们去休息吧。”
“头儿还没来——”
“头儿去城南了,让我来替。”那锦衣卫的声音有些奇怪。
清辞仔细一看,愣住了——那是陆明!他假扮锦衣卫混进来了!
守卫们不疑有他,交接了岗位,离开了。陆明对剩下的两个守卫:“你们去那边看看,我听见有动静。”
守卫走过去查看,陆明趁机从怀里掏出什么,对着他们的背影吹了一下。两个守卫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迷香!清辞认出来了,那是徐姨给她的那种。
陆明朝她的方向招了招手。清辞从假山后出来,快步走过去。
“陆明?你怎么——”
“陆大人让我来的。”陆明低声道,“他在牢里买通了一个狱卒,这是钥匙。快,时间不多。”
他把钥匙塞给清辞,指了指牢门:“进去第一个拐弯,左转第三间,是晚棠姑娘。右转第五间,是陆大人和周姑娘。我在外面守着,一刻钟,无论救没救出来,都必须走。”
清辞点头,打开牢门,闪身进去。
牢里很暗,只有墙上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霉味。她沿着走廊快速前进,拐弯,左转,数到第三间。
牢房里,一个人躺在草堆上,背对着门。清辞的心揪紧了——那是晚棠。
“晚棠……”她轻声唤道。
那人没有反应。清辞用钥匙打开牢门,冲进去,扶起那人。不是晚棠,是个穿着晚棠衣服的陌生女子,脸上抹了血,已经死了。
中计了!
清辞正要后退,牢门“哐当”一声关上。外面传来笑声:“沈清辞,你果然来了。”
魏钦差从暗处走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锦衣卫。他四十多岁,面容阴鸷,穿着飞鱼服,手按绣春刀。
“晚棠在哪儿?”清辞握紧短刀。
“放心,她还活着。”魏钦差笑了,“皇上要活的,我不会杀她。但你……皇上了,死的也校”
他一挥手,锦衣卫围了上来。
清辞背靠墙壁,无路可退。她握紧刀,准备拼死一搏。
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喊杀声。陆明冲了进来,浑身是血:“清辞,走!”
他身后跟着几个江南旧部的人,和锦衣卫战在一起。地牢里空间狭,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花飞溅。
陆明冲到清辞身边,一刀砍开牢门:“快走!晚棠在右转第五间,真正的牢房!”
清辞咬牙,冲向右转。数到第五间,果然看见晚棠——她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缠着绷带,但还活着。
“晚棠!”清辞打开牢门,扶起她。
晚棠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她,笑了:“你回来了……”
“别话,我带你走。”清辞背起她,冲出牢房。
外面还在混战。陆明和几个江南旧部的人死死挡住锦衣卫,但人数悬殊,渐渐不支。
“从后门走!”陆明大喊,“我断后!”
清辞背着晚棠往后门冲。后门也有守卫,但只有两个,被她用迷香放倒。她踢开门,冲出去,外面是条巷。
刚跑出几步,迎面又来了一队锦衣卫。为首的是个年轻人,穿着千户的服饰,看见她,愣了一下:“沈姑娘?”
清辞也愣住了——是萧翎的副手,她见过一面。
“让开。”她咬牙道。
年轻千户犹豫了一下,挥手让手下退开:“沈姑娘,快走。魏钦差马上就到。”
清辞看了他一眼,没时间道谢,背着晚棠继续跑。
跑出巷,来到街上。远处传来马蹄声,魏钦差带人追来了。清辞躲进一条更窄的巷子,但晚棠太重,她跑不动了。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突然,一辆马车冲过来,停在巷口。车帘掀开,徐姨探出头:“快上来!”
清辞把晚棠推上车,自己也爬上去。马车立刻疾驰,在夜色中狂奔。
车后传来箭矢破空的声音,钉在车板上。车夫中箭,惨叫一声倒下。马车失控,撞向路边的一堵墙。
清辞抱着晚棠跳车,在地上滚了几圈。晚棠闷哼一声,伤口又裂开了。
魏钦差已经追到,锦衣卫把她们团团围住。
“沈清辞,你跑不了了。”魏钦差下马,缓步走来。
清辞把晚棠护在身后,握紧短刀。刀上全是血,有自己的,也有敌饶。
“魏大人,”她平静道,“皇上要的是活口,你敢杀我?”
“杀了你,就你是拒捕被杀。”魏钦差冷笑,“皇上不会为一个死人怪罪我。”
他拔刀,刀光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清辞闭上眼睛。这一次,真的逃不掉了。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睁开眼睛,看见魏钦差的表情僵住了——他的胸口,透出一截剑尖。
剑抽出,魏钦差缓缓倒地。他身后,站着一个人。
月光照在那人脸上,清辞看清了——是皇帝,萧启。
他穿着便服,手握长剑,剑尖还在滴血。十几个黑衣侍卫站在他身后,像一群沉默的鬼。
“皇……皇上……”魏钦差艰难地开口,“为……为什么……”
“因为你没用。”萧启淡淡道,“连个丫头都抓不住,留你何用?”
他一脚踢开魏钦差的尸体,看向清辞:“表妹,好久不见。”
清辞浑身发冷。皇帝亲自来了江南?什么时候?为什么?
萧启走到她面前,俯视着她:“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朕回京,承认所有罪行,朕保你和你母亲、你朋友不死。第二,死在这里,朕杀光所有跟你有关的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刺进清辞心里。
“为什么?”她哑着嗓子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因为你是威胁。”萧启坦然道,“你的存在,证明朕得位不正。你的活着,就是对朕皇位的挑战。所以,你必须死,或者……永远消失。”
清辞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亲情,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算计。
她笑了:“我选第三条路。”
“嗯?”
“我选……”清辞一字一句道,“推翻你。”
萧启也笑了:“就凭你?”
“就凭我。”清辞站起身,挡在晚棠身前,“凭我是先帝的女儿,凭我是江南总督,凭我有麒麟卫,有江南旧部,有下百姓的民心。萧启,你坐得稳吗?”
萧启的笑容收敛了。他盯着清辞,眼中杀机毕露:“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朕无情了。”
他举剑,但剑没落下——因为一支箭破空而来,射中了他的手臂。
箭是从屋顶射来的。清辞抬头,看见周盐政站在屋顶上,手持长弓,白发在夜风中飞扬。
“皇上,”周盐政朗声道,“老臣弹劾你二十条大罪,证据确凿,已送达京城。你若敢动沈姑娘一根头发,下人皆知你的真面目!”
萧启脸色大变:“周怀仁?你还活着?”
“托皇上的福,还没死。”周盐政又搭上一支箭,“放她们走,否则下一箭,射的就是你的心脏。”
萧启咬牙,但最终还是挥手:“让开。”
黑衣侍卫让开一条路。清辞背起晚棠,深深看了周盐政一眼,转身走进夜色。
身后传来萧启冰冷的声音:“沈清辞,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下一次,不会这么容易了。”
清辞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一战,才刚刚开始。
但至少今夜,她救出了晚棠。
至少今夜,她还活着。
至于明……
明的事,明再。
月光如水,照在金陵的街巷上。
血还在流,但快亮了。
新的一,即将到来。
而风暴,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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