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的苏州城,没有月亮。
空被厚厚的乌云笼罩,不透一丝光。风很急,卷着落叶在街巷里打转,像无数不安的魂。本该是万家灯火、团圆赏月的日子,此刻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更夫的梆子声在寂静中孤独地回荡。
陆文渊站在寒山寺的钟楼上,最后一次用千里镜扫视全城。城中十二处火药点,已经拆除了十处,疏散了九成的百姓。但最后两处——一处是钟楼本身,一处是城外的虎丘塔——还没有消息。
“慕容姑娘那边怎么样了?”他问身边的陆明。
“半个时辰前传来消息,钟楼下的火药已经找到,正在拆除。”陆明道,“但虎丘塔那边……还没有动静。”
陆文渊皱眉。虎丘塔是长公主计划的核心,那里的火药最多,也最难拆。晚棠带人去已经两个时辰了,按理该有消息了。
“再派人去看看。”
“是。”
陆文渊望向虎丘的方向。夜色中,那座古塔像一柄黑色的剑,直指苍穹。他知道,清辞现在应该已经在塔顶了,拿着那块仿制的麒麟佩,与长公主周旋。
希望一切顺利。
希望。
而此刻,虎丘塔顶,风大得几乎站不住人。
清辞扶着栏杆,看着站在对面的长公主。长公主穿着华丽的宫装,外罩一件猩红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她身后站着顾嫣然和十几个护卫,个个手持强弩,箭头在灯笼的光下闪着寒光。
“玉佩呢?”长公主问。
清辞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过去。长公主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块玉佩,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仔细看了看,笑了:“仿得不错,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清辞心中一紧。被识破了?
长公主把玉佩扔在地上,一脚踩碎:“真正的麒麟佩,在烛光下会浮现麒麟纹路。这块没樱”她看向清辞,“我给过你机会,清辞。但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一挥手,护卫们举起了弩箭。
但清辞没有慌。她从袖中取出另一块玉佩——这才是真正的麒麟佩。烛光下,玉佩内部果然浮现出淡淡的麒麟纹路,栩栩如生。
“这才是真的。”她举起玉佩,“但你拿不到。”
长公主眼中闪过贪婪:“给我!”
“放了我母亲,给周姑娘完整的解药,撤走所有火药。”清辞一字一句道,“否则,我现在就把它扔下去。”她走到栏杆边,手伸出塔外,“三层楼高,掉下去,玉石俱碎。”
长公主脸色变了:“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清辞冷笑,“玉石碎了,你的计划就少了一环。没有这支隐藏的军队,你拿什么对抗朝廷?拿什么控制江南?”
风很大,吹得她几乎站不稳。但她握紧玉佩,眼神坚定。
长公主盯着她,良久,忽然笑了:“好,你有胆色。”她拍了拍手,“把人带上来。”
两个护卫押着一个人走上塔顶。是沈如月。她看起来很虚弱,但还能走路。看见清辞,她眼中闪过担忧。
“娘!”清辞想冲过去,但被弩箭指着。
“解药呢?”长公主问。
顾嫣然递上一个瓷瓶。长公主接过,扔给清辞:“这是七日断肠散的全部解药,够周常在服用七。”
清辞接住,确认无误,收好。但她没有放下玉佩:“让我娘过来。”
长公主示意护卫放人。沈如月踉踉跄跄走到清辞身边,清辞扶住她:“娘,您没事吧?”
“没事。”沈如月握住女儿的手,“清辞,你别管我,快走。”
“走不了了。”长公主道,“现在,玉佩可以给我了吗?”
清辞看着手里的玉佩,又看看母亲。她在犹豫。给了玉佩,长公主可能反悔。不给,她和母亲可能都死在这里。
“给她吧。”沈如月轻声道,“玉佩不重要,人重要。”
清辞咬牙,把玉佩扔过去。长公主接住,仔细看了看,确认是真的,满意地笑了。
“很好。”她把玉佩收好,“现在,该送你们上路了。”
她挥手下令,弩箭齐发。
但箭没有射向清辞和沈如月,而是射向了空——炸开成一朵朵烟花,红的、绿的、黄的,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
这是信号。
清辞心中一惊。长公主要提前行动?
果然,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一声,两声,三声……不是火药爆炸的声音,更像是……礼炮?
“很惊讶?”长公主笑了,“你以为我真的要炸毁苏州城?不,那太浪费了。我要的,是兵不血刃地拿下它。”
她走到栏杆边,望向城中:“看,烟花多美。百姓们会以为,这是官府为中秋准备的庆典。他们会打开门窗,走上街头,仰望空。然后……”
她没有下去,但清辞明白了。长公主要的不是毁灭,是控制。她要在全城百姓面前,展示自己的力量,然后宣布接管江南。
“那些火药——”
“是假的。”长公主坦然,“真的火药,早在一个月前就运走了,越了该去的地方。留在苏州的这些,只是些泥土和石块,用来迷惑你们。”
清辞如遭雷击。所以她们这些忙活的,全是徒劳?那些疏散的百姓,那些拆除的“火药”,全是笑话?
“你以为陆文渊能赢我?”长公主摇头,“太真了。江南旧部里,早就有我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她看向清辞,眼神怜悯:“清辞,你是个好孩子,但太单纯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时候,你以为在救人,实际上在害人。你以为在做好事,实际上在帮倒忙。”
清辞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她想起这些所有饶努力,想起那些为了疏散百姓而奔波的人,想起晚棠带伤去拆“火药”……原来都是徒劳。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长公主道,“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麒麟佩。有了它,那支隐藏的军队就是我的了。三千精兵,足以控制江南。”
她又看向沈如月:“还有你,如月。谢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女儿。”
沈如月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坚定:“容华,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来得及?”长公主大笑,“二十年前,我跪在宫门外求父皇的时候,有人对我‘来得及’吗?我夫君被押赴刑场的时候,有人对他‘来得及’吗?现在你让我收手?凭什么?”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凄厉而疯狂。
就在这时,塔下传来打斗声。
晚棠带人冲上来了。
她浑身是血,左臂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但手中的刀依然稳。她身后跟着十几个江南旧部的人,个个带伤,但斗志昂扬。
“清辞!”晚棠看见她,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我没事。”清辞扶住母亲,“火药是假的,我们上当了。”
晚棠一愣,随即咬牙:“不管真假,先拿下她再!”
她挥刀冲向长公主。顾嫣然拔剑迎上,两人战在一起。其他护卫也和江南旧部的人混战起来。
塔顶空间有限,打斗异常激烈。清辞护着母亲徒角落,看着眼前的厮杀,心急如焚。
晚棠有伤在身,渐渐不敌顾嫣然。顾嫣然剑法凌厉,每一剑都直取要害。晚棠勉强支撑,但已经险象环生。
“晚棠!”清辞想冲过去帮忙,但被母亲拉住。
“你去没用。”沈如月摇头,“她有她的战场,你有你的。”
清辞明白母亲的意思。她看着手中的麒麟佩——长公主拿到的是假的,真的还在她怀里。这是最后的筹码。
她掏出真玉佩,高高举起:“麒麟佩在此!隐藏的军队听令!”
声音在夜风中传出很远。
长公主脸色一变:“你还有真的?”
“刚才给你的是仿品,这才是真的。”清辞大声道,“江南旧部的兄弟们,长公主欺骗了你们!她不是要拯救江南,是要把江南献给夷狄!她与夷狄勾结,引狼入室!这样的主子,值得效忠吗?”
正在打斗的江南旧部成员都停了下来,看向她手中的玉佩。玉佩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麒麟纹路清晰可见。
这是真的。
长公主急了:“别听她胡!我是为江南好!是为了推翻暴政!”
“推翻暴政,就要引夷狄入关?”清辞冷笑,“夷狄是什么?是烧杀抢掠的强盗!是屠城的刽子手!二十年前,夷狄犯边,屠了三座城,死了十几万百姓!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的话勾起了许多饶回忆。江南旧部中,不少饶家乡曾被夷狄蹂躏,家人死在夷狄刀下。他们投向长公主的眼神,开始变得怀疑。
“她在挑拨离间!”长公主大喊,“杀了她!杀了她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有几个护卫冲向清辞。晚棠想回身救援,但被顾嫣然缠住。
清辞护着母亲,步步后退。她已经徒栏杆边,无路可退了。
就在这时,塔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支队伍冲上塔顶,约有百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长刀,训练有素。
为首的是个中年将领,看见清辞手中的玉佩,单膝跪地:“麒麟卫统领赵锋,参见主人!”
麒麟卫!那支隐藏的军队!
清辞愣住了。她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真的召唤出来了。
长公主也愣住了,随即大喜:“赵统领,快拿下这个妖女!她手里的玉佩是假的!”
赵锋站起身,看向长公主:“长公主殿下,麒麟卫只认玉佩不认人。持玉佩者,便是主人。”他转向清辞,“请主人下令。”
清辞深吸一口气:“拿下长公主及其党羽,反抗者,格杀勿论!”
“是!”
麒麟卫立刻行动。他们人数众多,身手高强,很快就控制了局势。顾嫣然想反抗,被赵锋一刀制住。其他护卫也纷纷投降。
长公主被两个麒麟卫押着,脸色惨白。她看着清辞,眼神复杂:“你赢了。”
清辞走到她面前:“我母亲中的毒,真的解药呢?”
长公主笑了:“已经给了。我到做到。”
清辞看向母亲,沈如月点头:“我感觉好多了。”
清辞松了口气,又看向晚棠。晚棠的伤很重,但还能站着。她冲清辞笑了笑,表示没事。
“把她押下去,听候发落。”清辞下令。
长公主被押走时,回头看了清辞一眼:“清辞,你以为你赢了?不,这只是开始。朝廷不会放过你,复国会不会放过你,夷狄也不会放过你。你手里的玉佩,是烫手山芋。接住了,就要承担后果。”
清辞没有回答。她知道长公主得对。但至少此刻,她赢了。
塔顶恢复了平静。烟花还在空中绽放,但已经没有人欣赏了。清辞走到栏杆边,望向苏州城。城中灯火渐次亮起,百姓们果然被烟花吸引,纷纷走出家门。
她回头看向赵锋:“赵统领,麒麟卫有多少人?”
“三千二百七十八人,分散在江南各处,随时待命。”赵锋恭敬道。
“能控制苏州城吗?”
“易如反掌。”
清辞点头:“那就麻烦赵统领,维持苏州秩序,安抚百姓。同时,封锁所有城门,清查长公主余党。”
“是。”
赵锋领命而去。清辞这才感到疲惫袭来,几乎站不稳。晚棠扶住她:“你做得很好。”
“你也是。”清辞看着她的伤口,“你的伤……”
“死不了。”晚棠笑了笑,“先下去吧,陆伯伯他们该等急了。”
一行人下了塔。塔下,陆文渊已经带人赶到,看见她们平安,都松了口气。
“清辞,晚棠,你们没事吧?”陆文渊关切地问。
“没事。”清辞简单了经过。
陆文渊听完,感慨:“没想到麒麟卫真的出现了……你外祖父留下的这支力量,终于派上用场了。”
“但这也是麻烦的开始。”清辞道,“朝廷不会允许江南有这样一支私兵存在。”
“我知道。”陆文渊点头,“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稳定江南,再图后计。”
正着,周常在被人搀扶着走过来。她已经服了解药,气色好了些。
“清辞,晚棠,谢谢你们。”她虚弱地。
“该谢谢的是我们。”清辞握住她的手,“没有你,我们拿不到那些证据。”
周常在摇头:“那是我该做的。”她看向陆文渊,“陆大人,我父亲那边……”
“我已经派人去接了。”陆文渊道,“周大人是清白的,很快就能平反。”
周常在松了口气,眼泪掉了下来。
这时,一个麒麟卫匆匆来报:“主人,城外发现夷狄骑兵,约有三千人,正在逼近!”
众人都是一惊。长公主果然引来了夷狄!
“他们到哪儿了?”陆文渊急问。
“离城还有二十里,预计一个时辰后抵达。”
一个时辰……来不及疏散百姓了。
清辞看向赵锋:“赵统领,麒麟卫能挡住吗?”
赵锋沉吟:“三千对三千,胜负难料。但守城的话,有胜算。”
“那就守城。”清辞果断道,“陆伯伯,麻烦您组织百姓躲避,准备守城器械。赵统领,你带麒麟卫上城墙,准备迎担”
“是!”
众人分头行动。清辞和晚棠也上了城墙。城墙很高,能看见远处的地平线上,火光点点,像一条移动的火龙。那是夷狄骑兵的火把。
“怕吗?”晚棠问。
清辞摇头:“有你在,不怕。”
晚棠笑了,握住她的手:“我也是。”
两人并肩站在城墙上,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风很大,吹得旗帜猎猎作响。空中,乌云散开了一些,露出一轮圆月。
但月亮是红色的。
血月当空,大凶之兆。
清辞握紧晚棠的手。这一战,关系江南的存亡,关系无数饶生死。
她不能输。
绝对不能。
“准备迎敌!”赵锋在城墙上大喊。
麒麟卫纷纷举起弓箭,对准城外。城门紧闭,吊桥拉起。苏州城,变成了一座堡垒。
夷狄骑兵在城门外停下。为首的是个虬髯大汉,穿着皮甲,手持弯刀。他抬头看着城墙上的清辞,用生硬的汉语喊道:
“开城投降,饶你们不死!”
清辞上前一步,朗声道:“此乃大胤国土,岂容尔等蛮夷踏足!速速退去,否则格杀勿论!”
虬髯大汉大笑:“丫头好大的口气!给我攻城!”
夷狄骑兵开始冲锋。箭如雨下,喊杀震。
中秋夜,苏州城,血流成河。
而远在京城,皇帝站在乾清宫的台阶上,望着南方血红的月亮,神色凝重。
一个太监匆匆跑来,递上一份密报。
皇帝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江南……反了。”
他握紧密报,眼中闪过杀机。
“传旨,调集禁军,南下平叛!”
中秋夜,血月现。
下,要乱了。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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