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寒山寺,寂静得可怕。
没有钟声,没有灯火,整座寺庙沉浸在黑暗和雨声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清辞和晚棠在山门前下马,马匹已经累得口吐白沫,两人也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山门紧闭。晚棠上前叩门,铜环撞击木门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许久,门开了一条缝,一个沙弥探出头来,看见她们,眼中闪过惊慌。
“慧明禅师在吗?”清辞问。
沙弥摇头:“师祖……师祖已经圆寂了。”
清辞如遭雷击:“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三前。”沙弥声音哽咽,“师祖从虎丘回来后,就闭门不出。昨早上,我们发现他……他在禅房里坐化了。”
三前,正是虎丘诗会那。慧明禅师从虎丘回去后就圆寂了?是巧合,还是……
“我们能进去看看吗?”晚棠问。
沙弥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开了门。两人跟着他走进寺庙。寺庙里很暗,只有大殿里点着几盏长明灯,映着佛像慈悲的脸。
沙弥带她们来到后院禅房。禅房的门开着,里面点着一盏油灯。慧明禅师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微闭,神态安详,真的像睡着了一样。但清辞知道,他不会再醒来了。
“师祖留下了一封信,如果有位姓沈的姑娘来,就交给她。”沙弥从供桌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
清辞接过,拆开。信很短:
“清辞吾侄:见字如面。你读到这封信时,老衲已往生极乐。不必悲伤,此乃命数。你要找的密道,在寺后枫林深处,第三棵红枫树下有石板,移开即见。但切记,密道通往之处,并非善地。长公主在别院藏的不是书信,是更可怕的东西。你若执意前往,务必心。另,你母亲之事,老衲已知晓。她命中有此一劫,但劫后有生。望你持正念,行正道,莫被仇恨蒙蔽。慧明绝笔。”
清辞握紧信纸,眼泪掉了下来。慧明禅师早就料到她会来,也料到自己会死。他的“并非善地”、“更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我们要去吗?”晚棠问。
清辞擦掉眼泪,点头:“去。必须去。”
沙弥带她们来到寺后枫林。雨中的枫林漆黑一片,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鬼魂在低语。沙弥指了个方向就匆匆回去了,显然害怕。
清辞和晚棠走进枫林,按照信中所,找到第三棵红枫树。树下果然有块石板,两人合力移开石板,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洞口很,仅容一人通过,有石阶通向深处。
“我先下。”晚棠接过沙弥给的灯笼,率先下去。
清辞跟在后面。密道很窄,石阶湿滑,她们走得很心。约莫走了一刻钟,前方出现岔路。一条向左,一条向右。
“走哪边?”晚棠问。
清辞想起慧明禅师信中的“并非善地”,想了想:“长公主的别院应该在城东,我们往左。”
两人继续走。密道越来越深,空气越来越潮湿,墙壁上渗着水珠。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光亮。不是自然光,是灯光。
她们熄灭灯笼,悄悄靠近。密道尽头是一扇木门,门缝里透出灯光,还有话声。
清辞从门缝往外看。外面是个很大的地下室,摆满了木箱和铁桶。几个黑衣人正在搬东西,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锦衣,正在清点清单。
“这批火药要尽快运出去,长公主催得急。”锦衣男子道。
火药?清辞心头一跳。母亲长公主藏的是书信,慧明禅师不是善地,原来是火药!
“大人,这么多火药,要运去哪儿?”一个黑衣人问。
“不该问的别问。”锦衣男子冷冷道,“做好你的事。”
清辞仔细看那些铁桶,上面都贴着标签,写着“军械司制”。这是朝廷军械司生产的火药,怎么会在这里?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前朝在各处埋了火药,准备与国同殉。难道长公主找到了那些火药,或者……她自己在制造火药?
晚棠也看见了,脸色凝重。这么多火药,足够炸平半个苏州城。
“现在怎么办?”她低声问。
清辞想了想:“先退回去。这里人太多,我们动不了手。”
两人正要退,突然听见锦衣男子:“对了,地牢里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还关着,按您的吩咐,每只给一顿饭。”
“看紧点,那可是重要人质。”
女人?重要人质?清辞心中一动。难道是……
“走,去看看。”锦衣男子道。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悄悄跟上去。地下室连着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有扇铁门,门口有两个守卫。锦衣男子示意守卫开门,走了进去。
清辞和晚棠躲在拐角处,等锦衣男子出来。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锦衣男子出来了,对守卫:“好好看着,别让她死了。长公主还有用。”
等锦衣男子走远,清辞对晚棠做了个手势。两人同时出手,打晕了守卫,取下钥匙,打开铁门。
门后是个地牢,很简陋,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个马桶。床上坐着一个人,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但清辞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周常在!
她还活着!
“周姑娘!”清辞冲过去。
周常在抬起头,看见她们,先是一愣,随即苦笑:“你们怎么来了?这是自投罗网。”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晚棠问。
“那在破庙,我本想拖住追兵,但对方人太多,我被抓了。”周常在道,“他们没杀我,因为长公主想用我威胁我父亲。我父亲是江南盐政使,掌管盐税,长公主需要那笔钱。”
清辞这才想起,周常在的父亲确实是江南盐政使,位高权重。长公主想造反,需要钱,很多钱。
“我们能救你出去。”清辞。
周常在摇头:“我走不了。他们给我下了毒,每需要服解药。如果我逃走,三内必死无疑。”
“解药在哪儿?”
“在锦衣男子身上,他叫刘全,是长公主的心腹。”周常在看着她们,“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太危险了。”
清辞简单了情况。周常在听完,脸色更凝重:“你们必须马上离开。长公主很快会来,她要在三后的中秋夜,用这些火药炸毁苏州城的主要建筑,制造混乱,然后引夷狄入关。”
“什么?”清辞和晚棠都震惊了。
炸毁苏州城?那是多少条人命?
“她疯了!”晚棠咬牙。
“她是疯了。”周常在点头,“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报仇,不惜拉着整个江南陪葬。你们必须阻止她。”
“怎么阻止?”
周常在想了想:“刘全身上有火药埋藏的地图,拿到地图,就能找到所有火药点。另外,长公主与夷狄往来的书信,藏在别院的书房里,书房有机关,我知道怎么开。”
“可是你的毒……”
“别管我。”周常在握住清辞的手,“清辞,我欠你一条命。这次,让我还你。你们去拿地图和书信,我在这里拖住刘全。如果成功,记得在我坟前烧纸,告诉我一声。”
“不行!”清辞急道,“要走一起走!”
“来不及了。”周常在苦笑,“你们听,外面有动静。”
清辞侧耳倾听,果然听见脚步声,很多人,正在往这边来。
“快走!”周常在推开她,“从密道回去,去书房!记住,书房的多宝阁,第三排第五本书是机关,按下去,书架会移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清辞还想什么,但晚棠已经拉着她往外跑。两人冲出地牢,重新锁上门,躲到暗处。
刘全带着十几个黑衣人走了过来。他们直接进霖牢,没有发现异常。
清辞和晚棠趁机溜回地下室。地下室里人少了些,大部分都去吃饭了。两人躲到木箱后面,观察刘全的动向。
刘全在地牢里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清辞和晚棠悄悄跟上。
刘全来到一间屋子,看样子是他的住处。他推门进去,清辞和晚棠躲在窗外,从窗缝往里看。
屋里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刘全打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铁盒,打开看了看,又放回去。然后他脱下外衣,挂到衣架上,转身出去了。
“等他走远,我们进去。”晚棠低声道。
等刘全的脚步声消失,两人撬开窗户,翻进屋里。清辞直奔柜子,打开铁海里面果然有一张地图,还有一个瓷瓶,应该就是解药。
她打开地图,上面标注了十几个红点,分布在苏州城各处——衙门、粮仓、码头、主要街道……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每个红点旁边都写着日期和时间,都是三后的中秋夜,子时。
“这个疯子……”清辞握紧地图。
晚棠在屋里搜查,在床垫下找到一叠书信。打开一看,都是长公主与夷狄某位王爷的往来信件,内容涉及兵力部署、进攻路线、以及事成后的利益分配。
证据确凿。
“拿到了,快走。”晚棠把信揣进怀里。
两人正要离开,突然听见外面传来喊声:“地牢的守卫被打晕了!有人闯进来了!”
被发现了!
“从窗户走!”晚棠推开窗户,两人跳出去。外面是后院,堆着杂物。她们刚落地,就有黑衣人从四面围了过来。
“在那里!抓住她们!”
晚棠拔刀,清辞也抽出匕首。但对方人太多,很快就将她们围在中间。
刘全从人群中走出来,冷笑:“胆子不,敢闯到这里来。”他看见清辞手里的地图,“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做梦。”晚棠挡在清辞身前。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刘全挥手,“上!死活不论!”
黑衣人一拥而上。晚棠拼死抵抗,但她有伤在身,渐渐不支。清辞也好不到哪去,她的匕首太短,只能勉强自保。
眼看就要被擒,突然,后院的门被撞开了。一个人冲了进来,手持长剑,剑光如雪,瞬间放倒三个黑衣人。
是陆明!
“陆明!”清辞惊喜。
陆明冲到她身边:“沈姑娘,快走!陆大人带人在外面接应!”
“可是周姑娘还在里面——”
“我们会救她!你先走!”陆明挡开一个黑衣人,推了她一把。
清辞咬咬牙,和晚棠往外冲。陆明带来的人不多,但都是好手,暂时挡住了追兵。
两人冲出后院,外面果然有马车在等。驾车的是个中年汉子,看见她们,急喊:“快上车!”
清辞和晚棠跳上车,马车立刻疾驰。身后传来打斗声,但越来越远。
马车在雨夜中狂奔,很快就出了城,往寒山寺方向去。
“我们要去哪儿?”清辞问车夫。
“陆大人在寒山寺等你们。”车夫道,“他那里最安全。”
清辞稍稍安心。陆文渊还活着,还安排了接应,这明江南旧部还在。
马车到了寒山寺,山门开着,陆文渊站在门口,看见她们,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
“陆伯伯,周姑娘还在里面——”
“我知道。”陆文渊神色凝重,“我已经派人去救了。但刘全很狡猾,恐怕……”
他没有下去,但清辞明白了。救出来的希望渺茫。
“先进来再。”陆文渊带她们进寺。
寺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江南旧部的核心成员。看见清辞,纷纷行礼:“沈姑娘。”
清辞还礼,看向陆文渊:“陆伯伯,长公主要在中秋夜炸毁苏州城,这是地图。”她递上地图。
陆文渊接过,看了一眼,脸色大变:“这个疯妇!”他立刻召集众人,“必须阻止她!立刻疏散这些地方的百姓,拆除火药!”
“可是时间太紧了,”一个老者道,“三时间,要疏散这么多地方,还要找火药……”
“找火药的事交给我。”清辞道,“我知道火药藏在哪里。”
“你知道?”
“刘全的别院里藏着一部分,其他的……”清辞想起母亲的前朝火药,“可能埋在一些古迹下面。”
陆文渊沉吟片刻:“好,找火药的事交给你和慕容姑娘。疏散百姓的事,我们来办。”他看向众人,“各位,江南的生死存亡,就在这三了。务必全力以赴!”
众人齐声:“是!”
分工完毕,各自行动。清辞和晚棠被安排在一间禅房休息,亮后出发。
禅房里,两人都睡不着。
“清辞,”晚棠忽然问,“如果这次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清辞看着她:“那就一起死。”
晚棠笑了:“好,一起死。”
她们握紧彼茨手,像在做一个誓言。
窗外,雨还在下。但东方的边,已经泛起一丝微光。
快亮了。
而苏州城里,长公主站在锦绣阁的窗前,看着雨夜。
顾嫣然匆匆进来:“殿下,刘全传来消息,沈清辞和慕容晚棠逃了,还拿走霖图和书信。”
长公主没有回头:“我知道。”
“那我们的计划——”
“照常进校”长公主淡淡道,“她们拿到地图又如何?三时间,她们能拆掉所有火药?能疏散所有百姓?”她转身,微笑,“我要让她们亲眼看着,她们想保护的一切,是怎么在她们面前毁灭的。”
顾嫣然明白了:“殿下英明。”
“去准备吧。”长公主挥手,“中秋夜,我要给江南,送一份大礼。”
顾嫣然退下。长公主走到琴边,轻轻拨动琴弦。
琴声悠扬,却带着杀机。
她想起二十年前,夫君被押赴刑场时,空也是这样下着雨。她跪在宫门外,哭求父皇开恩,但宫门紧闭,无人应答。
从那起,她就发誓,要让这个朝廷付出代价。
现在,时机到了。
清辞,慕容晚棠,你们想当英雄?
可惜,英雄往往死得最早。
她笑了,琴声更急。
而寒山寺里,清辞忽然从梦中惊醒。
她梦见母亲站在火海里,对她喊:“快跑!快跑!”
她坐起身,浑身冷汗。
晚棠也醒了:“怎么了?”
“做了个噩梦。”清辞擦掉额头的汗,“梦见母亲……”
她没有下去,但晚棠懂了。
“等这一切结束,我陪你去找她。”晚棠握住她的手,“一定把她救出来。”
清辞点头,靠在晚棠肩上。
窗外,亮了。
雨停了,但空还是阴沉沉的。
新的一,开始了。
离中秋夜,还有三。
三,决定江南的命运。
也决定她们的命运。
清辞握紧拳头。
不能输。
绝对不能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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