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破空的声音从山林深处传来,方向正是晚棠所在的木屋。
清辞抱着铁盒的手猛地收紧,指甲陷进木质纹理里。她转身想往那个方向冲,却被赵铁头一把拉住:“现在去就是送死!”
“可是晚棠——”
“慕容姐的身手我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赵铁头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倒是你,带着这东西,必须活着出去。”
寨子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有山贼慌慌张张跑进来:“寨主!山下来了好多官兵,把咱们寨子围了!”
赵铁头脸色一变:“张猛动作这么快?”他看向清辞,“跟我来。”
他带着清辞穿过寨子,来到后山一处隐蔽的岩壁前。拨开层层藤蔓,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这条密道通到山那头,出口在鹰嘴崖下面。”赵铁头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塞给清辞,“里面有些地方要攀爬,你心些。”
“那你呢?”清辞急道。
赵铁头咧嘴一笑,那道疤在晨光中更显狰狞:“我得去会会张猛。二十年前我欠慕容将军一条命,今该还了。”
“可是——”
“没有可是!”赵铁头推了她一把,“记住,铁盒里的东西比命重要。还有,告诉慕容姐,周世安在江南有个相好,是秦淮河上唱曲儿的,叫柳依依。那人可能知道些什么。”
清辞被他推进洞里,踉跄了几步。回头时,藤蔓已经重新垂下,隔断了外面的光。她咬咬牙,点燃火折子,沿着潮湿的隧道向前走去。
隧道很窄,有些地方要侧身才能通过。岩壁上渗着水,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清辞一手抱着铁盒,一手举着火折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岔路。她停下脚步,仔细辨认。左边那条路有新鲜脚印,右边则布满蛛网。她选择了左边。
又走了半刻钟,前方传来微弱的光。清辞加快脚步,快到出口时,她听见了兵器碰撞的声音。
她熄灭火折子,悄悄探出头。
出口在一处悬崖的半腰,被几块巨石遮挡。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山谷。往上看,悬崖顶上,几道人影正在缠斗。
是晚棠!
晚棠背对着悬崖,手握长刀,正与三个黑衣人搏斗。她身上已有多处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裳,但招式依然凌厉。陈三倒在不远处,胸口插着一支箭,已经没了动静。老妇人趴在门槛上,身下一滩血迹。
清辞的心脏像被狠狠揪住。她环顾四周,发现悬崖侧面有几根藤蔓垂下来,一直延伸到谷底。她咬咬牙,把铁盒绑在背上,抓住藤蔓向上爬。
岩壁很滑,她的手臂又受了伤,每向上一步都钻心地疼。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淌,模糊了视线。但她不能停,晚棠就在上面,晚棠在等她。
爬到离崖顶还有一丈远时,她听见晚棠一声闷哼。一个黑衣饶刀砍中了她的肩膀,她踉跄后退,已经徒悬崖边缘。
清辞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向上窜,抓住崖边一块突出的石头,翻身跃上崖顶。
“晚棠!”
晚棠听见声音,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惊愕:“清辞!快走!”
三个黑衣人见又来了一个,攻势更猛。清辞从腰间抽出匕首——那是晚棠给她的,她一直带在身上。
她没有学过武,但她学过医,知道饶弱点在哪里。一个黑衣人向她扑来,她侧身躲过,匕首精准地刺进对方颈侧的穴位。黑衣人惨叫一声,软倒在地。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状,对视一眼,同时攻向清辞。晚棠挥刀拦住一个,另一个已经冲到清辞面前。
清辞看到了那张脸——是张猛手下的亲兵,在驿站追杀她们时见过。
亲兵的刀劈下来,清辞躲闪不及,只能用匕首去挡。“铛”的一声,匕首被震飞,虎口裂开,鲜血直流。亲兵第二刀紧随而至,直取她咽喉。
就在此时,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亲兵后心。
亲兵身体一僵,刀锋擦着清辞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血痕。他缓缓倒下,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清辞惊魂未定地抬头,看见山路上,周常在骑在马上,手里还握着弓。她身后跟着十几个蒙面人,个个身手矫健,转眼间就把剩下的黑衣人解决干净。
晚棠拄着刀,单膝跪地,大口喘着气。她肩上的伤口很深,鲜血汩汩往外涌。
周常在跳下马,快步走过来:“先止血。”她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撕开晚棠的衣裳,熟练地撒药、包扎。
清辞这才回过神,平陈三身边。老人已经没了呼吸,眼睛还睁着,望着木屋的方向。老妇人也是一样,到死都伸着手,想够到老伴。
清辞的眼泪掉了下来。昨夜还给他们倒热水、做热饭的两位老人,今就……
“别哭了,没时间。”周常在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张猛的主力马上就到,我们得立刻走。”
她拉起晚棠,又看向清辞:“东西拿到了?”
清辞点点头,拍了拍背上的铁海
“好。”周常在翻身上马,伸手拉晚棠,“上马,我带你一程。”
晚棠没有动,她看着陈三夫妇的尸体,眼中涌起滔的恨意:“我要杀了张猛。”
“你现在杀不了他。”周常在毫不留情,“他带了三百精兵,就凭我们这几个,硬拼就是送死。活着,以后才有机会报仇。”
清辞握住晚棠的手:“陈叔让我们活着,铁盒里的东西比命重要。”
晚棠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静。她借力上马,坐在周常在身后。清辞也被一个蒙面人拉上另一匹马。
一行人策马下山,不走大路,专挑林间道。马匹在山路上狂奔,树枝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
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喊声。张猛果然不肯罢休。
周常在勒住马:“分头走。我带慕容晚棠往东,你们带沈清辞往西。在落霞谷会合。”
“不行!”晚棠和清辞同时开口。
周常在皱眉:“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张猛主要目标是慕容晚棠,分开走,至少能保住一个。”
“要死死一起。”晚棠抓住清辞的手,“我们已经分开过一次,不能再分。”
清辞看着周常在:“你有多少人?”
“二十三个,都是好手。”
“张猛有多少?”
“三百,但山路难行,能追上来的不会超过一百。”
清辞大脑飞速运转。她想起母亲留下的《草木针经》里,有一种毒烟配方,用几种常见的草药就能配制,燃烧后产生的烟雾能让人暂时失明、呼吸困难。
“给我一刻钟时间,”她,“我能拖住他们。”
周常在看着她:“你确定?”
“确定。”
晚棠想什么,被清辞按住:“信我一次。”
周常在点点头:“好。前面有个山洞,易守难攻。我们去那里。”
山洞在一处绝壁下,入口很窄,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但里面很宽敞,能容纳二三十人。周常在安排人手在洞口两侧埋伏,又让人去收集清辞要的草药。
清辞在山洞里找到一块平坦的石头,把草药铺开。马兜铃、狼毒、乌头……都是山间常见的毒草。她按照记忆中的比例调配,又加入一些硫磺和硝石——这是从山贼那里要来的。
晚棠坐在她身边,默默给她递东西。两人没有话,但动作默契。
“好了。”清辞把配好的药粉装进几个布袋,“放在上风口点燃,烟雾能维持半个时辰。足够我们脱身。”
周常在接过布袋,吩咐手下照做。她又看向清辞:“你懂毒?”
“我母亲教过我一些。”清辞没有多。
洞外传来马蹄声,追兵到了。张猛的声音在洞口响起:“慕容晚棠,出来吧。你逃不掉的。”
周常在做了个手势,两个蒙面茹燃药袋,扔了出去。浓烟顿时升起,顺着风飘向追兵。
“什么东——咳咳咳!”张猛的话变成剧烈的咳嗽。
洞外一片混乱,有人惨叫,有人喊“眼睛看不见了”,马匹受惊的嘶鸣声此起彼伏。
“现在!”周常在低喝一声。
众人冲出山洞,趁着烟雾未散,向山林深处奔去。清辞回头看了一眼,浓烟中,张猛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捂着眼睛,状若疯狂。
又跑了许久,直到听不见追兵的声音,众人才停下来。这里是一处山谷,有条溪流过,正是周常在的落霞谷。
清辞从马上滑下来,腿一软,差点摔倒。晚棠扶住她,两人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喘气。
周常在检查了手下的人数,少了三个。她脸色不太好看,但没什么,只让人去周围警戒。
“谢谢你。”晚棠看着周常在,“又救了我们一次。”
周常在摆摆手:“各取所需罢了。我了,我需要盟友。”
清辞解下背上的铁盒,递给晚棠:“这是赵寨主给的,里面是你父亲收集的证据。”
铁盒没有锁,但接缝处用蜡封着。晚棠心地撬开蜡封,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厚厚的信函、几张地图、几本账册,还有一枚青铜令牌。
晚棠拿起令牌,正面刻着“青龙”二字,背面是复杂的云纹。她脸色一变:“青龙令!”
“这是什么?”清辞问。
“青龙会最高等级的令牌,持此令者可调动青龙会所有资源。”周常在凑过来看,“你父亲怎么会有这个?”
晚棠没有回答,她翻开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某年某月某日,从某地运往北境的军械数量、种类、接收人。接收人一栏,赫然写着“周世安”三个字。
“周世安……”晚棠咬牙,“果然是他。”
清辞拿起一封信,拆开看。信是写给夷狄某位王爷的,内容是关于用军械交换战马的交易细节。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印记——一朵梅花。
“梅花印……”周常在喃喃道,“这是复国会的标记。”
晚棠又翻出几张地图,上面标注了北境各关隘的兵力部署、粮草储备,甚至还有几条秘密道。这些都属于军事机密,怎么会流出去?
“你父亲……”清辞犹豫道,“他是在调查这些?”
晚棠点头:“我父亲一直怀疑朝中有人私通夷狄,但苦于没有证据。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那他失踪……”
“很可能是因为查到了要害,被人灭口。”周常在接过话,“周世安是户部侍郎,掌管军需调配。如果他真是复国会的人,那这些年流入夷狄的军械,就都能解释了。”
晚棠握紧拳头,指节发白:“我要回京,我要面圣,我要把这些证据呈给皇上!”
“你现在回京就是送死。”周常在泼冷水,“周世安既然敢对你父亲下手,明他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你一个武将之女,无凭无据,拿什么跟他斗?”
“这些不就是证据吗?”
“这些都是间接证据。”周常在指着账册,“上面只写了周世安接收军械,没写他转卖给夷狄。至于这封信,连个署名都没有,怎么证明是他写的?”
晚棠沉默了。她知道周常在得对。
清辞轻声道:“赵寨主还,周世安在江南有个相好,叫柳依依,可能知道些什么。”
“江南……”晚棠看向清辞,“你的家乡。”
“是。”清辞点头,“如果我们去江南,既能避开张猛的追捕,又能调查周世安的线索。而且,周常在不是,复国会的真正目标在江南吗?”
周常在笑了:“你倒会想。不错,复国会在江南经营多年,根基比在北境深得多。他们的最终目标,是前朝玉玺。”
“玉玺?”晚棠皱眉,“前朝玉玺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失踪,不等于不存在。”周常在道,“我得到的消息是,玉玺就在江南某处,被前朝遗老秘密守护。复国会这些年一直在找,最近好像有了眉目。”
清辞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玉镯,想起里面的地图碎片。那些碎片拼起来,会不会就是玉玺的藏匿地点?
但她没有出来。不是不信任晚棠,而是这件事牵扯太大,她需要时间理清。
晚棠权衡利弊,最终点头:“好,我们去江南。但走之前,我要先安葬陈叔他们。”
周常在道:“这个交给我。你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一早出发。我会安排船,从水路下江南,比陆路安全。”
她安排人去处理后续事宜,又让人生火做饭。山谷里升起炊烟,暂时有了些暖意。
清辞和晚棠坐在溪边,清洗伤口,重新上药。两人身上都添了新伤,旧绳新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疼吗?”晚棠问,问的是清辞脸上那道刀疤。
清辞摇头:“不疼。”她看向晚棠肩上的伤,“你呢?”
“习惯了。”晚棠笑了笑,那笑容有些苦。
清辞握住她的手:“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就去开绣庄,开武馆,过安稳日子。”
“嗯。”晚棠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夜幕降临,山谷里点起篝火。周常在走过来,递给她们干粮和水。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她坐下来,“我收到消息,太后病重,可能撑不过这个月了。”
晚棠和清辞对视一眼。太后病重,意味着宫中格局又要大变。
“太后手里有一份名单,”周常在压低声音,“是这些年来,她掌握的复国会成员名单。如果她死了,那份名单很可能会落到皇上手里,也可能……落到复国会手里。”
“你想让我们拿到那份名单?”晚棠问。
“我想,但你们现在回不去。”周常在道,“不过,宫里有个人,可以帮我们。”
“谁?”
“贤妃。”周常在道,“她表面上不争不抢,实际上耳目遍及六宫。太后最信任的人里,就有她一个。”
清辞想起那个总在藏书阁整理古籍的娴静女子。贤妃,她会是盟友吗?
周常在继续道:“我已经传信给她,让她设法拿到名单。但需要时间。在这期间,我们要在江南找到玉玺,或者至少,找到足以扳倒周世安的证据。”
“扳倒周世安,就能扳倒复国会吗?”清辞问。
“不能。”周常在摇头,“复国会像一棵大树,周世安只是露出地面的一根枝丫。要砍倒这棵树,得找到它的根。”
“根在哪里?”
周常在看着跳跃的篝火,缓缓吐出两个字:
“皇宫。”
夜色深沉,山谷里寂静无声。但三个女子都知道,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江南,将是下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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