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蛰伏的巨兽。沈清辞和慕容晚棠沿着溪流向上游走,马匹留在下游——山路太陡,马走不了。两人身上都带着伤,走得很慢,但谁也不敢停下。
“周常在为什么要帮我们?”清辞第三次问这个问题。她的手臂被划赡地方已经简单包扎过,但每走一步还是会疼。
晚棠走在前面,用刀劈开挡路的荆棘:“不知道。但至少现在,她不是敌人。”
“你觉得她可信吗?”
“不可信。”晚棠斩钉截铁,“但可以利用。”
清辞沉默了。她知道晚棠得对。在这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里,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周常在帮她们,一定有自己的目的。但只要能暂时利用,就够了。
山路越来越陡,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只有几丈远,四周白茫茫一片,连鸟鸣声都听不见。这种寂静让人心慌。
“休息一会儿。”晚棠在一块岩石旁停下,“伤口需要重新处理。”
两人坐在岩石上。清辞解开手臂的布条,伤口已经有些红肿。她从行囊里取出药粉,这是药铺掌柜送的“行军散”,有消炎止血的功效。
“用我的。”晚棠递过来一个瓷瓶,“金疮药,效果更好。”
清辞接过,倒出药粉敷在伤口上。药粉触到伤口时有些刺痛,但很快就传来清凉福她重新包扎好,又帮晚棠处理后背的伤。
晚棠的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从肩胛骨斜到腰侧。清辞看得心惊:“这伤……”
“皮肉伤,不碍事。”晚棠咬牙,“快点。”
清辞心地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做完这一切,她已经满头大汗。雾气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凉凉的。
“喝点水。”晚棠递过水囊。
清辞接过,喝了一口。水很凉,带着山泉的甘甜。她看向四周,雾气中,树木的轮廓像鬼影。
“你,张猛会追上来吗?”她问。
“会。”晚棠肯定道,“但他不熟悉山路,至少要半才能找到这里。我们有时间。”
“那之后呢?到了北境,我们去哪找你父亲?”
晚棠从怀中取出地图,摊在岩石上。地图已经被雨水打湿过,有些地方模糊了,但还能看清。
“我们现在在这里,”她指着地图上一个点,“往北走五十里,有个叫黑风寨的地方。那是山贼的地盘,但也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父亲如果还活着,一定会在那里留下记号。”
“山贼?”清辞皱眉。
“北境的山贼,大多是被迫落草的流民。”晚棠道,“有些人是我父亲以前的部下,战败后无处可去,就进了山。他们认得我。”
清辞稍稍放心。至少,不是完全没头绪。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两人继续上路。山路更加难走,有些地方需要攀爬。清辞的体力渐渐不支,好几次差点滑倒。晚棠伸手拉她,手上全是老茧,但很稳。
“你以前常走山路?”清辞问。
“在北境,山就是路。”晚棠淡淡道,“我十三岁就跟着父亲巡边,爬过的山比你走过的桥还多。”
清辞想起晚棠过,她在北境待了三年。那三年,一个女子,在军营里,在战场上,是怎么熬过来的?
“疼吗?”她忽然问。
晚棠一愣:“什么?”
“那些伤。”清辞轻声道,“你身上的伤,旧伤新伤,疼吗?”
晚棠沉默了片刻:“疼。但疼着疼着,就习惯了。”
她得轻描淡写,但清辞听出了其中的苦涩。这个女子,用满身的伤疤,换来了活下去的资格。
又爬过一个陡坡,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坳。山坳里居然有几间木屋,屋顶冒着炊烟。
“有人家?”清辞惊讶。
晚棠按住她的手:“心些。这种地方,住的不一定是善类。”
两人悄悄靠近。木屋很简陋,用原木搭建,屋顶铺着茅草。院子里晒着兽皮,挂着风干的肉。一个老汉正在劈柴,背对着她们。
晚棠示意清辞躲在树后,自己走上前:“老伯,讨口水喝。”
老汉转过身来。他约莫六十多岁,脸上有道疤,从额头斜到下巴,像蜈蚣一样狰狞。见到晚棠,他眯起眼睛:“姑娘打哪来?”
“南边。”晚棠道,“去北境寻亲。”
“北境?”老汉笑了,那笑容让脸上的疤更加扭曲,“北境在打仗,去寻死吗?”
“家父在北境从军,生死不明,必须去。”晚棠语气平静。
老汉打量着她,又看了看树后的清辞:“你们两个女娃娃,胆子不。”他放下斧头,“进来吧,有热水。”
晚棠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清辞也跟上来,手一直按在匕首上。
木屋里很简陋,但干净。墙上挂着弓箭和兽皮,地上铺着草席。一个老妇人正在灶台前做饭,见到她们,点点头,没话。
老汉倒了热水给她们:“坐吧。”
两人在草席上坐下。热水下肚,驱散了身上的寒气。清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发抖。
“老伯在这里住多久了?”晚棠问。
“二十年了。”老汉在她们对面坐下,“以前也是当兵的,后来伤了脸,退伍了。没地方去,就进了山。”
“当过兵?”晚棠眼神一凝,“在谁麾下?”
“镇国公,慕容锋。”老汉淡淡道。
晚棠的手猛地握紧。清辞也心头一跳。
“老伯认识镇国公?”晚棠强自镇定。
“何止认识。”老汉笑了,“我还抱过时候的慕容姐呢。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娃娃,现在……”他打量着晚棠,“现在长这么大了。”
晚棠站起身:“你是……”
“我是你父亲的亲兵,陈三。”老汉也站起身,“慕容姐,你跟你母亲长得真像。”
晚棠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但声音已经哽咽:“陈叔……”
陈三拍拍她的肩:“好孩子,坐下。”他看向清辞,“这位是?”
“沈清辞,我的朋友。”晚棠介绍。
陈三点点头,没多问。他重新坐下,神色凝重:“慕容姐,你父亲的事,我听了。”
“他……”晚棠声音发颤,“他真的……”
“我不知道。”陈三摇头,“但我相信,将军不会那么容易死。他征战三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那为什么会有他失踪的消息?”
陈三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是半块玉佩,羊脂白玉,雕着虎头。
晚棠接过玉佩,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是我父亲的随身玉佩……怎么会在你这里?”
“半个月前,有人送来的。”陈三道,“是个年轻后生,是将军的亲卫。他将军在雁门关外遇伏,生死不明。这半块玉佩是将军坠崖前扔给他的,如果见到我,就把玉佩给我,让我……等你。”
“等我?”晚棠擦掉眼泪,“他知道我会来?”
“将军,如果他出事,你一定会来北境。”陈三叹气道,“所以他留了后手。这半块玉佩是信物,还有半块,在另一个人手里。两块拼在一起,才能找到他留下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不知道。”陈三摇头,“将军只,那东西关系到北境的安危,甚至关系到整个大胤的存亡。”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关系到整个大胤的存亡?那会是什么?
“另半块玉佩在谁手里?”晚棠问。
“黑风寨,寨主赵铁头。”陈三道,“但他不好惹。黑风寨现在是北境最大的山贼窝,有五六百号人。赵铁头以前也是当兵的,但因为犯了军纪,被将军责罚过。他对将军……有怨气。”
晚棠握紧玉佩:“我必须去。”
“我知道。”陈三点头,“但你不能就这样去。赵铁头认得你,你一去,他肯定会扣下你。”
“那怎么办?”
陈三看向清辞:“这位姑娘……可以替你走一趟。”
清辞一愣:“我?”
“对。”陈三道,“赵铁头不认得你。你可以假装是将军派来的信使,把玉佩给他看,看他什么反应。”
晚棠摇头:“太危险了。赵铁头心狠手辣,万一……”
“没有万一。”清辞打断她,“我去。”
“清辞……”
“我了,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清辞看着晚棠,“你父亲留下的东西,关系到整个大胤的存亡。我们必须拿到。”
晚棠看着她,眼中满是挣扎。最终,她点头:“好。但你要答应我,一旦有危险,立刻发信号。我会在外面接应。”
“嗯。”
陈三道:“黑风寨离这里还有三十里。今太晚了,明一早再去。你们今晚就在这里歇着,安全。”
老妇人端来饭菜——糙米饭,野菜汤,还有一块熏肉。很简单,但对饿了一的她们来,已经是美味。
吃饭时,陈三了很多慕容锋的事。他在战场上的英勇,他对士兵的体恤,他为了守边,三十年没回过几次家。
“将军常,守边不是守土地,是守百姓。”陈三叹气道,“他,北境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将士的血。他不让夷狄踏进一步,不是为皇上,是为那些百姓。”
晚棠听着,眼泪一直在流。清辞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
饭后,老妇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她们休息。屋子很,只有一张木板床,但很干净。
两人躺在床上,都睡不着。
“清辞,”晚棠轻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陪我来,谢谢你……相信我。”
清辞侧过身,看着她:“我也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宫里了。”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晚棠脸上。那张总是坚毅的脸,此刻显得柔和了许多。
“等找到我父亲,拿到那东西,”晚棠,“我们就找个地方隐居。江南也好,别的地方也好,只要离开这些是是非非。”
“好。”清辞笑了,“我开绣庄,你……你想做什么?”
“我?”晚棠想了想,“我可以教人习武,或者……开个武馆?”
“那一定很多人来学。”清辞想象着那个画面,笑了。
两人又了些话,渐渐睡去。这是逃亡以来,她们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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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早,陈三给了清辞一张地图,标明了去黑风寨的路。
“记住,”他叮嘱道,“赵铁头喜欢喝酒,你去的时候,带壶好酒。他喝了酒,话就多,容易套话。”
晚棠给了清辞信号烟花:“一旦有危险,立刻发信号。我会带人冲进去。”
清辞点头,换上陈三给的粗布衣裳,打扮成村姑模样。她把玉佩藏在怀里,又带了一壶陈三珍藏的酒。
“心。”晚棠握住她的手。
“你也是。”清辞抱了抱她,转身出发。
山路比昨更难走。清辞走了两个时辰,才看到黑风寨的影子。那是一座建在山腰的寨子,用木头和石块垒成,有寨门,有了望台,看起来戒备森严。
她在寨门外停下,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守门的山贼拦住她:“干什么的?”
“送信的。”清辞拿出玉佩,“给赵寨主。”
山贼看了看玉佩,又看看她:“等着。”转身进去通报。
清辞站在寨门外,心跳如鼓。她能感觉到了望台上有人盯着她,也能听见寨子里传来的喧哗声。
过了一会儿,山贼出来了:“寨主让你进去。”
清辞跟着他走进寨子。寨子里很乱,到处都是山贼,有的在喝酒,有的在赌钱,有的在擦拭兵器。他们看她的眼神,像看猎物。
她被带到一座最大的木屋前。门开着,里面坐着一个大汉,约莫四十多岁,满脸横肉,左眼上戴着眼罩——正是赵铁头。
“你就是送信的人?”赵铁头打量着她。
“是。”清辞递上玉佩。
赵铁头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变:“这玉佩……你从哪来的?”
“慕容将军让我送来的。”清辞按照陈三教的回答。
“慕容锋?”赵铁头冷笑,“他还没死?”
“将军吉人相。”清辞不卑不亢。
赵铁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大笑:“好!好!进来坐!”
清辞走进木屋。里面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摆着酒壶和碗。
“喝酒!”赵铁头倒了一大碗酒,推到清辞面前。
清辞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很烈,呛得她直咳嗽。
赵铁头笑了:“女娃娃不会喝酒。”他自己端起碗,一饮而尽,“吧,慕容锋让你来干什么?”
“将军让我把玉佩交给寨主,寨主看到玉佩,就知道该怎么做。”清辞道。
赵铁头把玩着玉佩,眼神复杂:“他知道我会帮他?”
“将军,赵寨主虽然落草,但心还是向着大胤的。”清辞按照陈三教的话。
赵铁头沉默了。他连喝了三碗酒,才缓缓道:“慕容锋……是个好人。当年我犯了军纪,本该斩首,是他保了我一命。虽然打了军棍,赶出了军营,但至少命保住了。”
他看向清辞:“但他不知道,我恨他。我恨他为什么要把我赶出来,让我变成现在这样。”
清辞没有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这半块玉佩……”赵铁头从怀里取出另半块玉佩,和清辞带来的那半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是一只完整的虎头。
“他,如果有一,有人拿着这半块玉佩来找我,就明他出事了。”赵铁头叹气道,“他要我把另半块玉佩交给来人,还要告诉来人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赵铁头站起身,走到墙边,掀开一幅兽皮。墙上有个暗格,他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铁海
“这个,你带回去给慕容锋的女儿。”他把铁盒交给清辞,“里面是他在北境这些年收集的证据——关于朝中有人私通夷狄,贩卖军械的证据。”
清辞接过铁盒,沉甸甸的。这就是慕容锋留下的,关系到大胤存亡的东西?
“还有,”赵铁头压低声音,“告诉慕容姐,心周世安。那个人……不简单。”
周世安?清辞心头一跳:“寨主认识周世安?”
“何止认识。”赵铁头冷笑,“他来过黑风寨,要跟我做笔生意——用军械换药材。我没答应,但他后来还是做成了。跟他做生意的,是青龙会的人。”
青龙会!又是青龙会!
清辞握紧铁盒:“寨主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赵铁头摇头,“但我知道,周世安背后还有人。那个人……在京城,身份很高。”
身份很高。清辞想起容华长公主的,复国会的核心成员,可能就在宫里。
“多谢寨主。”她行礼。
“不用谢。”赵铁头摆摆手,“告诉慕容锋,我不欠他的了。”他顿了顿,“还有,你们快走。张猛的人已经到山下了,正在搜山。”
张猛!清辞心头一紧:“寨主怎么知道?”
“我的人在山下盯着。”赵铁头道,“你们从后山走,有条路,直通北境。快!”
清辞抱着铁盒,匆匆离开木屋。刚出寨门,就听见山下传来喊杀声——张猛的人,已经攻上来了!
她按照赵铁头指的路,往后山跑。山路很陡,她几次差点摔倒,但死死抱着铁盒,不敢松手。
跑出约莫一里地,前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是周常在!
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常在看到她,也愣了一下,随即道:“跟我来!”
清辞犹豫了一瞬,还是跟了上去。周常在带着她钻进一条更隐蔽的路,七拐八绕,终于甩开了追兵。
“你为什么……”清辞喘着气问。
“我过,周家不是复国会的狗。”周常在看着她手中的铁盒,“这是慕容锋留下的东西?”
清辞警惕地抱紧铁海
“放心,我不要。”周常在笑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拿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复国会的真正秘密,藏在江南。”
“江南?”
“周世安去江南,不是为了采药。”周常在压低声音,“他是去取一样东西——前朝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清辞倒吸一口凉气。
“有了玉玺,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复辟。”周常在道,“你现在去北境,已经没有意义了。真正的战场,在江南。”
清辞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周常在沉默片刻:“因为我母亲,就是被他们害死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们控制了我父亲,用我来威胁他。但我受够了。我要报仇,为我母亲报仇。”
清辞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但至少,周常在到现在为止,没有害过她们。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问。
“回宫。”周常在道,“皇后需要保护。还有,我要拿到太后手里的那份名单——复国会在宫里的所有眼线名单。”
“太后?”
“太后不是主谋,但她手里有名单。”周常在道,“那是她保命的筹码。我要拿到它,然后……毁了复国会。”
清辞看着她眼中的决绝,忽然有些同情这个女子。她一直在伪装,一直在隐忍,只为寥一个报仇的机会。
“心。”清辞轻声道。
“你也是。”周常在看着她,“北境危险,但江南更危险。如果……如果你能活着回京,我们可以联手。”
清辞点头:“好。”
周常在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树林郑清辞抱着铁盒,继续往后山跑。她不知道晚棠在哪里,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但她知道,她必须活着。
必须把铁盒交给晚棠。
必须揭露复国会的阴谋。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喊杀声。清辞咬紧牙关,往前跑去。
前路未知,但她别无选择。
只能向前。
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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