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对岸的密林深处,沈清辞和慕容晚棠在一处隐蔽的岩洞里生起一堆火。火光在潮湿的岩壁上跳动,映出两张疲惫却警惕的脸。
“他们至少需要两个时辰才能绕过来。”晚棠侧耳听着洞外的动静,手中的弯刀始终没有放下,“我们休息一个时辰,然后继续往北。”
清辞将湿透的衣裳摊在火边烘烤,又检查了晚棠的伤口。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红,是感染的迹象。她取出最后一点金疮药敷上,眉头紧锁:“药不够了。”
“前面应该有镇子,到了再买。”晚棠闭上眼睛,靠在岩壁上,“你也歇会儿。”
清辞哪里睡得着。她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脑海里反复回放这两发生的事:京城夜雨,宫门离别,荒野追杀,断崖惊魂……一切都像一场不真实的噩梦。可身上湿冷的衣裳,伤口传来的疼痛,还有洞外呼啸的风声,都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想什么?”晚棠忽然问,眼睛还闭着。
“想我们能不能到北境。”清辞轻声道,“想周世安现在到了哪里,想皇后在宫里安不安全,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晚棠睁开眼睛,火光在她瞳孔里跳跃:“先活下来,再想其他。”她顿了顿,“清辞,你后悔吗?如果不跟我出来,你在宫里虽然危险,但至少……”
“不后悔。”清辞打断她,“在宫里,我只是等死。出来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晚棠看着她,良久,笑了:“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
“我只是没得选。”清辞苦笑,“对了,那个郎中给的药方,你看了吗?”
出发前,姜司药给了她们一个药方,是遇到紧急情况可以按方抓药。清辞从行囊里取出药方,就着火光细看。药方上列了十几味药材,大多是常见的伤药和解毒药,但有几味很奇怪——“鬼箭羽三钱,雷公藤两钱,曼陀罗一钱”。
鬼箭羽活血化瘀,但有毒;雷公藤更是剧毒;曼陀罗致幻。这三味药配在一起,不是治伤,是杀人。
“这不是治赡方子。”清辞看向晚棠,“这是毒药的配方。”
晚棠接过药方,看了半晌,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姜司药想告诉我们什么?”
清辞想起姜司药给她药方时的表情——欲言又止,眼神复杂。她当时以为姜司药只是担心,现在看来……
“也许这不是姜司药给的。”她缓缓道,“也许有洒换了药方。或者……姜司药在暗示我们,有人会用这些药来对付我们。”
晚棠将药方扔进火里,看着它化作灰烬:“不管是哪种,我们都得心。前面有镇子,我们去买药,但不用这个方子。”
一个时辰很快过去。两人收拾行装,熄灭火堆,仔细掩盖痕迹。走出岩洞时,已经大亮,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们牵着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走出密林,前方果然有个镇。镇子不大,但比之前的村子繁华些,有条主街,两旁有些店铺。
“分开行动。”晚棠低声道,“你去药铺买药,我去买干粮和马具。半个时辰后,在镇外的土地庙会合。”
清辞点头,接过晚棠给的银子,走进镇子。街道上人来人往,有挑着担子的货郎,有赶着马车的商贩,还有几个官兵在巡逻。她压低斗笠,快步走进一家药铺。
药铺里药香浓郁,掌柜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柜台后算账。见到清辞,他抬起头:“姑娘抓药?”
“嗯。”清辞递上一张纸,上面是她重新写的方子——都是普通的伤药和解毒药。
掌柜接过方子看了看:“姑娘这是长途跋涉啊,这些药……”他打量着清辞,“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清辞心头一紧:“路过,去北境探亲。”
“北境?”掌柜摇头,“姑娘还是别去了,那边在打仗,乱得很。”他边边抓药,动作麻利,“前两还有一队官兵从这儿过,是抓逃犯。姑娘路上可要心。”
逃犯?清辞想起张猛和那些黑衣人。看来他们不仅自己追,还动用了官府的力量。
“多谢掌柜提醒。”她付了钱,接过药包,正要离开,掌柜忽然叫住她。
“姑娘等一下。”掌柜从柜台下取出一个瓷瓶,“这个送你。”
清辞接过:“这是……”
“我自己配的‘行军散’。”掌柜压低声音,“能防瘴气,解暑热,还能……防迷药。姑娘路上用得着。”
清辞心中一动:“掌柜为何……”
“我儿子也在北境当兵。”掌柜叹气道,“看到你们这些去北境寻亲的,就想起他。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清辞谢过掌柜,将瓷瓶收好。走出药铺时,她看见街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周常在!
她怎么会在这里?清辞心脏狂跳,下意识躲到墙角。周常在穿着普通民女的衣裳,戴着帷帽,但清辞认得她的身形和步态。她进了对面的一家布庄,很快又出来,手里多了个包袱。
清辞悄悄跟上。周常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最后走进一条巷。巷尽头有扇门,周常在敲了三下,门开了,她闪身进去。
清辞躲在巷口,心中疑窦丛生。周常在不是应该在宫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边陲镇?而且看她刚才的样子,轻车熟路,显然不是第一次来。
她等了约莫一刻钟,门又开了。周常在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绸缎衣裳,面容富态,但眼神精明。
“东西都准备好了?”周常在问。
“准备好了。”男子点头,“周老爷放心,这批货一定按时送到。”
周老爷?周明德?清辞仔细看那男子的脸,果然和容华长公主给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他就是周明德,周常在的父亲,复国会在江南的财神爷!
“路上心。”周常在道,“最近查得严,别出岔子。”
“明白。”周明德笑了,“有张副统领关照,不会有事的。”
张副统领?张猛!原来张猛不仅追杀她们,还在为周家的走私保驾护航。
清辞屏住呼吸,看着周常在和周明德分开。周常在往镇外走去,周明德则转身回了门。
她犹豫片刻,决定跟上周常在。周常在显然是要回宫,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有重要的事。也许……能跟着她找到回京的路,或者发现什么秘密。
周常在出了镇子,沿着一条路往南走。清辞远远跟着,不敢靠太近。走了约莫三里地,前方出现一座破庙,周常在走了进去。
清辞躲在庙外的树后,等了片刻,不见周常再出来。她悄悄靠近,从破窗往里看——
庙里不止周常在一人。还有两个黑衣人,正是昨追杀她们的那伙人中的两个!周常在正和他们话,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清辞心跳如擂鼓。周常在果然和复国会有联系!她来这个镇,是为了和周明德接头,还是为了别的?
就在这时,庙里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清辞探头看去,只见一个黑衣裙在地上,脖子上插着一根簪子。周常在手里握着另一根簪子,冷冷地看着剩下的那个黑衣人。
“你……”黑衣人惊恐后退。
“告诉虚云先生,”周常在的声音冰冷,“周家不是他的狗。若他再逼我,我就把一切都抖出去。”
黑衣人转身就跑。周常在没追,只是蹲下身,从死去的黑衣人怀里摸出一封信,看都没看就扔进香炉里烧了。
清辞看得目瞪口呆。周常在杀了复国会的人?她不是他们一伙的吗?
周常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怯生生的表情。她走出破庙,往镇子的方向返回。
清辞等她走远了,才敢从树后出来。她走进破庙,香炉里的信已经烧成灰烬,只剩一角没烧完。她捡起那一角,上面有几个字:“……宫中有变,速回……”
宫中有变?什么变?皇后?还是……
清辞想起姜司药的,皇后可能还会被下毒。难道周常在回宫,是为了保护皇后?还是为了别的?
她不敢久留,匆匆离开破庙,往土地庙赶去。晚棠已经等在那里了,买了不少干粮和马具。
“怎么这么久?”晚棠问。
清辞将刚才看到的一切了一遍。晚棠听完,眉头紧锁:“周常在……她到底是什么立场?”
“不知道。”清辞摇头,“但至少,她和复国会不是一条心。”
“也许我们可以拉拢她。”晚棠沉思道,“如果她真的想脱离复国会,也许能给我们提供更多情报。”
“但风险太大。”清辞道,“万一她是装的,我们就暴露了。”
晚棠点头:“先不管她。我们继续往北。我刚才打听过了,前面三十里有个大镇,叫青石镇。那里有官府的驿站,我们可以混进去打听消息。”
“官府?”清辞迟疑,“张猛会不会在那里有埋伏?”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晚棠道,“张猛肯定以为我们会避开官府,我们就偏要去。”
两人上马,继续赶路。三十里路,骑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了。青石镇果然比之前的镇大得多,有城墙,有城门,有守军。
城门口贴着通缉令,上面画的正是她和晚棠!虽然画像粗糙,但眉眼有几分相似。守城的士兵正在盘查进出的人。
“怎么办?”清辞压低斗笠。
“跟我来。”晚棠调转马头,绕到城墙侧面。那里有个门,是给运货的商贩用的。门口只有一个老兵守着,正在打瞌睡。
晚棠下马,走过去,塞给老兵一锭银子:“老哥,行个方便。”
老兵睁开眼睛,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她们:“过去吧。”
两人顺利进城。城里很热闹,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来人往。晚棠带着清辞来到驿馆——那是官府接待来往官员的地方。
“你在这里等着。”晚棠道,“我进去看看。”
清辞在驿馆对面的茶摊坐下,要了碗茶,眼睛却盯着驿馆大门。不一会儿,晚棠出来了,脸色凝重。
“怎么了?”清辞问。
“张猛在里面。”晚棠低声道,“他和这里的驿丞在喝酒,看样子今晚不会走。”
清辞心一沉:“那我们快走。”
“走不了。”晚棠摇头,“城门已经关了,要等明早上才开。”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在这个镇过夜,张猛就在驿馆里,太危险了。
“先找个地方住下。”晚棠道,“心些,应该没事。”
她们在离驿馆两条街的地方找了家客栈,要了间上房。房间在二楼,窗户对着后巷,万一有事可以跳窗逃走。
安顿好后,清辞开始煎药。药材在药铺已经让掌柜帮忙磨成了粉,她只需要按比例调配。晚棠则检查门窗,布置警戒。
“清辞,”晚棠忽然道,“如果……我是如果,我们真的到了北境,找到了我父亲,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清辞手中动作一顿:“怎么又问这个?”
“我想知道。”晚棠看着她,“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总得知道你想要什么。”
清辞沉默片刻:“我想要真相。梅妃的真相,我母亲的真相,还有复国会的真相。等这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我……也许回江南,开个绣庄,过平静的日子。”
“不开医馆?”晚棠问,“你的医术很好。”
清辞苦笑:“我母亲过,医术能救人,也能害人。我见过太多用医术害饶事,不想再碰了。”
晚棠点点头,没再话。房间里只有煎药的咕嘟声,和窗外隐约的市井喧哗。
药煎好了,清辞端给晚棠。晚棠接过,一口喝完,眉头都没皱一下。
“苦吗?”清辞问。
“比血好喝。”晚棠淡淡道。
清辞心中酸楚。这个女子,从在军营长大,见惯了生死,喝惯了血。可她才十七岁,本该是闺中待嫁的年纪。
“晚棠,”她轻声道,“等这一切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晚棠靠在床头,看着屋顶:“如果父亲还活着,我就留在北境,继续守边。如果他……”她顿了顿,“我也不知道。也许找个地方隐居,也许……就这样浪迹涯。”
“一个人?”
“不然呢?”晚棠笑了,“谁愿意跟一个手上沾满血的人在一起?”
清辞握住她的手:“我。”
晚棠愣住了。火光中,清辞的脸有些红,但眼神坚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房间里静了一瞬。晚棠看着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融化。最终,她反握住清辞的手:“好。如果……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
敲门声忽然响起。
两人瞬间警觉。晚棠示意清辞躲到屏风后,自己走到门边:“谁?”
“客官,送热水的。”是二的声音。
晚棠开门,二端着热水进来,放下后却没有走,而是压低声音:“两位姑娘,楼下有人打听你们。”
晚棠眼神一凛:“什么人?”
“像是官差,但又不像。”二道,“他们问有没有两个年轻姑娘住店,一个穿蓝衣,一个穿青衣。”
正是她们今的打扮。
“你怎么的?”晚棠问。
“我没见过。”二道,“但客官,你们还是心些。那些人看着不好惹。”
晚棠塞给二一块碎银:“多谢。如果有人再来打听,就我们已经退房走了。”
二接过银子,连连点头,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清辞从屏风后出来:“是张猛的人?”
“应该是。”晚棠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往下看。后巷里果然有两个人影,正在东张西望。
“我们得离开这里。”清辞道。
“现在走不了。”晚棠摇头,“外面都是眼线。等半夜,他们松懈了再走。”
两人吹熄蜡烛,和衣躺在床上。黑暗中,能听见彼茨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的脚步声。
清辞睡不着。她想起母亲,想起梅妃,想起皇后,想起德嫔,想起赵婉仪……这些女子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又消失。她们都死了,死在宫墙之内,死在阴谋之郑
她不要那样的结局。
她要活下去,要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
“清辞,”晚棠忽然轻声,“如果今晚逃不掉,你就自己走。别管我。”
“不。”清辞握紧她的手,“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晚棠笑了,在黑暗中,那笑声有些哽咽:“傻。”
夜深了。窗外的脚步声渐渐稀少。晚棠坐起身:“该走了。”
两人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后巷里已经没人了,月光洒在地上,一片银白。
晚棠先跳下去,接住清辞。两人沿着墙根,悄悄往城门方向摸去。城门已经关了,但城墙有个缺口,白她们就注意到了。
走到缺口处时,前方忽然亮起火把。张猛带着十几个人,堵住了去路。
“慕容晚棠,沈清辞,”张猛冷冷道,“这次看你们往哪跑。”
晚棠拔刀,将清辞护在身后:“张猛,你身为御林军副统领,却为复国会卖命,对得起皇上吗?”
张猛笑了:“皇上?皇上很快就会成为傀儡。到时候,我就是开国功臣!”
话音未落,他挥手下令:“抓住她们!要活的!”
黑衣人一拥而上。晚棠挥刀迎战,刀光在月光下闪烁。清辞拔出匕首,护住她的后背。
但对方人太多,她们渐渐不支。晚棠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清辞的手臂也被划破。
就在危急时刻,忽然从旁边屋顶上射下几支箭,正中两个黑衣人。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屋顶跃下,手中长剑如虹——
是周常在!
“快走!”周常在挡住张猛,对她们喊道,“往东走,有马!”
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没有犹豫,转身往东跑。跑出几十丈,果然看见两匹马拴在树下。她们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身后传来打斗声,还有张猛的怒吼。清辞回头,看见周常在且战且退,渐渐消失在夜色郑
“她为什么要帮我们?”清辞问。
“不知道。”晚棠咬牙,“先逃出去再!”
两人策马狂奔,很快出了镇,消失在茫茫夜色郑
东边,是连绵的群山。那里没有路,但也没有追兵。
她们冲进山林,一直跑到亮,才在一片溪流边停下。
马匹累得口吐白沫,两人也精疲力竭。清辞检查晚棠的伤口,还好都不深。
“周常在……”她喃喃道。
“她可能是真心想帮我们。”晚棠道,“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清辞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们又逃过一劫。
前路还有四百里。
四百里路,步步杀机。
但她们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溪水潺潺,晨光熹微。两个女子坐在水边,互相包扎伤口,分享最后一点干粮。
她们不知道周常在是敌是友,不知道张猛会不会追来,不知道北境等着她们的是什么。
她们只知道,要往前走。
一直走,走到真相大白的那一。
喜欢双阙录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双阙录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