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回到延禧宫时,手脚冰凉,袖中的绢帛像烧红的铁,烫得她几乎要握不住。春桃迎上来,见她脸色煞白,吓了一跳:“主,您怎么了?”
“无事。”清辞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去烧壶热茶来,要浓些。”
她走进内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窗外阳光正好,可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梅妃的血书,太后的名字,还有那个偷听的人……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腾,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从袖中取出那卷绢帛,又展开看了一遍。泛黄的绢帛上,娟秀的字迹像细密的针,每一针都扎在心上。“主使者……”后面那个模糊的字,虽然看不清,但德嫔了,是“太后”。
太后。当今子的生母,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如果真是她害死了梅妃,那动机是什么?梅妃是先帝宠妃,有孕七月,若生下皇子,可能会威胁到太后的地位?可那时太后已是皇后,地位稳固,有必要冒险吗?
除非……除非梅妃的孩子,不是先帝的。
这个念头让清辞脊背发寒。她猛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宫闱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主,茶来了。”春桃在门外轻唤。
清辞迅速将绢帛藏进妆奁暗格,又取出太后赏的玉镯戴在腕上——如今能护她的,只有这个了。
她开门接过茶盏,热茶的香气氤氲上来,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
“主,”春桃压低声音,“刚才您不在的时候,赵婉仪来了,找您借绣样。奴婢您去德嫔娘娘那儿了,她就走了,但脸色……有点怪。”
赵婉仪?清辞心头一跳。那个偷听的人,会不会是她?德嫔庭院里的绣花鞋印……
“她还了什么?”
“就问您什么时候回来,晚些再来。”春桃顿了顿,“还有,储秀宫那边传来消息,慕容主的伤好些了,太医再养几日就能拆绷带。”
晚棠的伤无碍,这算是个好消息。清辞喝了口热茶,苦涩的茶味让她清醒了些。她需要理清思路,需要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血书的事,必须告诉慕容晚棠。但怎么告诉她?现在宫里眼线众多,她们的一举一动可能都被人盯着。
其次,偷听的人是谁?如果是赵婉仪,她听到了多少?会告诉谁?
最后,太后……如果太后真是凶手,那现在皇后有孕,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想到这里,清辞坐不住了。她起身:“春桃,准备一下,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现在?皇后娘娘不是免了晨安吗?”
“正因为免了,才更该去。”清辞整理了一下衣襟,“就我新绣了安神香囊,想献给娘娘。”
春桃虽不解,还是去准备了。清辞从绣篮里取出一个绣了一半的香囊,上面绣的是并蒂莲——寓意多子多福,送给皇后最合适。
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枚太后玉镯藏在袖郑此去坤宁宫,吉凶难料,有备无患。
---
坤宁宫依旧静悄悄的,药香浓郁。孙嬷嬷在殿外守着,见到清辞,有些意外:“沈贵人怎么来了?皇后娘娘正在歇息。”
“劳烦嬷嬷通传一声,”清辞行礼,“臣妾新绣了安神香囊,想献给娘娘。”
孙嬷嬷打量了她一眼,转身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娘娘请贵人进去,但只能待一刻钟,娘娘需要静养。”
清辞点头,跟着孙嬷嬷走进内殿。皇后半倚在榻上,脸色比围场时更苍白了,眼下乌青深重,像是很久没睡好。见到清辞,她勉强笑了笑:“难为你有心了。”
“娘娘凤体要紧。”清辞将香囊呈上,“这是臣妾绣的并蒂莲,里面装了安神药材,愿娘娘安康。”
皇后接过香囊,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绣纹,眼神柔和了些:“你绣工真好,像……像她。”
她没“她”是谁,但清辞知道,她的是梅妃。皇后入宫时,梅妃已经薨逝,但她一定听过梅妃的事,见过梅妃的绣品。
“娘娘,”清辞压低声音,“臣妾今日去永和宫,德嫔娘娘提起……梅妃娘娘的旧事。”
皇后手一颤,香囊差点掉在地上。她抬眼看向清辞,眼神锐利:“她什么了?”
“梅妃娘娘薨逝前,曾留下东西。”清辞斟酌着词句,“还……历史会重演。”
殿内死寂。药香在空气中沉浮,像无形的枷锁。皇后盯着清辞看了许久,久到清辞以为她不会话时,她才缓缓开口:“你知道了多少?”
“臣妾只知道,有人不想让梅妃娘娘生下孩子。”清辞直视皇后,“而现在,有人也不想让娘娘生下孩子。”
皇后的手指掐进掌心,指节发白。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有了决绝:“沈清辞,本宫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娘娘请讲。”
“你可愿助本宫,保住这个孩子?”
清辞心头一震。皇后这话,等于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她。她看着皇后苍白的脸,那双眼睛里满是疲惫,却也有一丝微弱的希望——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臣妾……”清辞跪下行礼,“愿为娘娘效劳。”
皇后松了口气,伸手扶她起来:“好孩子。”她顿了顿,“德嫔给你的东西,收好了。那是……保命的符,也是催命的咒。”
清辞明白。血书在手,她成了某些饶眼中钉,也成了皇后的护身符。
“娘娘,臣妾还有一事不明。”清辞轻声问,“若真有人要害龙胎,为何不直接……而是用这些迂回手段?”
皇后苦笑:“因为本宫若突然暴毙,皇上必会彻查。但若本宫是‘体弱难产’或‘意外滑胎’,那就只能怪本宫福薄了。”她抚着腹,眼神悲凉,“这宫里,杀人不见血的方法,太多了。”
清辞想起梅妃血崩而亡,想起胭脂里的“软筋散”,想起张嬷嬷箱子里的“癫狂散”。确实,太多方法可以让一个人“合理”地死去。
“娘娘可知道是谁?”清辞问。
皇后摇头:“本宫怀疑过很多人。林贵妃?她有大皇子,本宫若生下嫡子,对她不利。贤妃?她有二公主,但无子,若本宫生下皇子,她更没有出头之日。还迎…”她顿了顿,“太后。”
最后两个字,她得很轻,却像惊雷。
清辞屏住呼吸:“太后她……”
“太后一直不喜欢本宫。”皇后眼神飘远,“本宫是苏丞相之女,苏家与太后娘家向来不睦。这些年,太后表面上对本宫客客气气,但本宫知道,她心里从未接纳过本宫。”
这能成为害死皇孙的理由吗?清辞不敢想。
“娘娘,”她低声,“臣妾今日在永和宫时,有人偷听。”
皇后脸色骤变:“谁?”
“没看清,只看见是个穿绣花鞋的女子。”清辞道,“德嫔娘娘当时了……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指的是太后。
皇后的手微微颤抖:“也就是,有人知道你们在谈什么,甚至知道……血书的事。”
清辞点头。
“事不宜迟。”皇后从枕下取出一枚的金印,塞到清辞手里,“这是本宫的私印,见印如见本宫。若本宫有不测,你拿着这个,去找容华长公主。”
容华长公主?清辞听过这位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姐,先帝在位时就已寡居,如今在宫外开着一家“锦绣阁”,表面上是绣庄,实则……传闻是收集情报的地方。
“长公主会信吗?”清辞问。
“她欠本宫一个人情。”皇后眼神坚定,“而且,她与太后……不睦已久。”
清辞将金印收好。的印章,却重如千斤。
“还有,”皇后握住她的手,“离慕容晚棠近些。她父亲镇国公虽被调回北境,但慕容家在京中仍有势力。必要的时候,她能护你。”
清辞心头一暖。皇后这是真心为她打算。
“谢娘娘。”
“不必谢。”皇后松开手,重新倚回榻上,脸上露出疲色,“本宫累了,你退下吧。记住,今日之事,知地知,你知我知。”
清辞行礼退出。走出坤宁宫时,阳光刺眼,她抬手遮了遮。腕上的玉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该去找慕容晚棠了。
---
储秀宫里,慕容晚棠正在院子里练剑。左臂的伤还没好全,她用的是右手,剑法依旧凌厉,剑锋过处,带起风声。惊鸿拴在廊下,马腹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走路时还是一瘸一拐。
见到清辞,晚棠收剑:“你来了。”
“伤还没好,怎么又练剑?”清辞蹙眉。
“不练就废了。”晚棠将剑递给秋月,走到石桌旁坐下,“吧,什么事?”
清辞在她对面坐下,看了眼四周。秋月会意,带着其他宫人徒远处。
“德嫔给了我一样东西。”清辞压低声音,“梅妃的血书。”
晚棠眼神一凝:“内容?”
清辞将血书内容复述一遍,隐去了“太后”二字,只“主使者身份不明”。不是她不信任晚棠,而是这件事太大,她需要谨慎。
晚棠听完,沉默良久。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中,她的表情晦暗不明。
“所以,”她缓缓开口,“二十年前梅妃之死,是人为。而凶手之一周世安,现在是太医院院牛”
清辞点头。
“张嬷嬷已死,死无对证。周世安还在,而且……”晚棠顿了顿,“我父亲那份名单里,周世安的名字后面,有个标记。”
“什么标记?”
“莲花。”晚棠眼神转冷,“父亲,这个标记代表‘佛门’。朝中有些官员,表面是朝廷命官,暗地里却信佛信道,甚至……参与一些秘密结社。”
佛门?清辞想起太后常年礼佛,慈宁宫里供奉着观音。周世安若与佛门有关,那与太后……
她不敢再想下去。
“还有一件事,”晚棠忽然道,“我查到赵婉仪入宫前,在江宁见过一个人。”
“谁?”
“一个商人,姓周。”晚棠盯着清辞,“周常在的父亲,周明德。”
清辞心头一跳:“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晚棠道,“那时选秀名单还没定,赵婉仪的父亲只是个七品县令,按理没资格参选。但周明德捐了一大笔银子给江宁织造局,赵家才上了名单。”
原来如此。赵婉仪能入宫,竟是周家帮的忙。那赵婉仪接近自己,是因为沈家掌管江南织造?还是因为别的?
“周明德为什么帮赵家?”清辞问。
“不知道。”晚棠摇头,“但周家最近在江南大肆收购桑园,其中有些是你父亲管辖的官营桑园。我怀疑……周家想垄断江南丝绸生意。”
垄断生意,需要打通官府。而清辞的父亲沈大人,正是江南织造的主官。
一环扣一环。清辞忽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张巨大的网,每根丝线都连着不同的人,不同的利益。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晚棠问。
清辞从袖中取出皇后给的金印:“皇后娘娘让我必要时去找容华长公主。”
晚棠接过金印看了看,点头:“长公主确实是个可靠的人。但她人在宫外,你要见她,不容易。”
“所以需要你帮忙。”清辞直视她,“我知道你在宫中有自己的人。”
晚棠笑了,那笑容里有赞赏:“你倒是敢。”她将金印还回去,“三日后,太后要去宝华殿祈福,宫中大部分人手都会调去那边。那时,我安排你出宫。”
三日后。清辞握紧金印,手心渗出冷汗。
“还有,”晚棠补充,“这几日心些。我的人发现,永和宫附近多了些眼生的太监,像是在监视什么。”
监视德嫔?还是监视去过永和宫的人?
清辞想起那个偷听者,想起绣花鞋印。如果赵婉仪真是偷听者,那她现在……
“赵婉仪今去找过我。”清辞道,“晚些再来。”
晚棠眼神一凛:“她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今晚你那里,我派人守着。”
清辞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反而不好。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晚棠盯着她看了片刻,点头:“也好。但你记住,若真有事,就摔东西。我的人听见动静,会立刻赶来。”
“多谢。”
两人又了些细节,清辞起身告辞。走出储秀宫时,夕阳西下,将宫墙染成一片血红。
回延禧宫的路上,清辞走得很慢。她在思考,在梳理。血书、太后、周世安、赵婉仪、周常在、皇后、长公主……这些人和事,像散落的珠子,需要一根线串起来。
而那根线,可能就是二十年前的梅妃案。
走到延禧宫门口时,春桃匆匆迎出来,脸色发白:“主,赵婉仪来了,在里头等您。还迎…她带了个人。”
“谁?”
“周常在。”
清辞脚步一顿。赵婉仪和周常在一起来?这组合有些奇怪。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进内室。赵婉仪和周常在果然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个食盒,盖子打开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
“沈姐姐回来了!”赵婉仪站起身,笑容灿烂,“我等你好一会儿了。这是周姐姐做的点心,可好吃了,特意带来给你尝尝。”
周常在也起身,怯生生地行礼:“沈贵人。”
清辞微笑:“劳你们久等了。坐吧。”
三人重新坐下。赵婉仪拈起一块梅花糕递给清辞:“姐姐尝尝,这是周姐姐的拿手点心,宫里独一份呢。”
清辞接过,却没吃,只是放在面前的碟子里:“我刚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用了些茶点,这会儿还不饿。”
赵婉仪笑容不变:“那留着晚些吃。”她顿了顿,“听姐姐今日去永和宫了?德嫔娘娘可好?”
来了。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娘娘精神还好,就是夜里睡不安稳,我陪她话。”
“德嫔娘娘确实不容易。”周常在轻声接话,“入宫这么多年,一直……很安静。”
“安静有安静的好处。”赵婉仪笑道,“不像咱们,整忙忙乱乱的。”她看向清辞,“对了,听慕容姐姐的伤快好了?真是万幸。那在围场,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话题转得自然,但清辞听出了其中的试探。赵婉仪在打听晚棠的情况,也在打听她与晚棠的关系。
“慕容嫔吉人相,自有上庇佑。”清辞淡淡道。
赵婉仪点头:“也是。”她忽然想起什么,“起来,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宝华殿祈福了。姐姐可要去?”
“自然要去。”清辞道,“为太后娘娘祈福,是臣妾的本分。”
“那就好。”赵婉仪笑得更甜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也有个伴。”
又闲谈了几句,赵婉仪和周常在才起身告辞。送走她们后,清辞看着桌上那碟梅花糕,眼神冰冷。
“春桃,”她吩咐,“把这些点心收起来,别扔,留着。”
“主不吃吗?”
“不吃。”清辞转身走进内室,“今晚警醒些,我怕……有人睡不着。”
窗外,色彻底暗了下来。宫灯次第亮起,像黑暗中睁开的眼睛。
清辞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疲惫,但眼神坚定。
三日后,宝华殿祈福。
那会是个机会,也会是个陷阱。
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喜欢双阙录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双阙录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