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仪和周常在离开后,延禧宫恢复了寂静。可这寂静里,沈清辞总觉得藏着什么。
她坐在灯下,看着桌上那碟没动的梅花糕。烛光在糕点上跳跃,给那些精致的点心镀上一层金黄的光晕,本该诱人,却让清辞感到一阵寒意。
“春桃,”她轻声唤道,“去把姜司药请来,就我夜里心悸,睡不安稳。”
春桃应声去了。清辞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夜色浓稠,庭院里的宫灯在风中摇曳,将树影投在青石板上,像张牙舞爪的鬼魅。她看见廊柱后有个影子晃了晃,很快又缩了回去。
果然有人盯着。
清辞不动声色地关好窗,坐回桌边。她取出那枚皇后给的金印,在烛光下细看。的印章,刻着“坤宁私印”四个字,边角有些磨损,像是常用之物。皇后将这个交给她,是真的信任,还是……另一种试探?
她摇摇头,将金印收好。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梅妃的血书,皇后的嘱托,慕容晚棠的同盟——这些像一道道锁,将她牢牢锁在这座宫墙里,锁在这盘巨大的棋局上。
“主,姜司药来了。”春桃在门外轻声道。
清辞起身开门。姜司药提着药箱进来,脸上还带着围场时的憔悴,但眼神清明了许多。见到清辞,她行礼:“贵人万安。”
“这么晚劳烦司药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清辞示意她坐下,“只是夜里总觉心悸,难以安眠。”
姜司药打开药箱,取出脉枕:“容臣为贵人请脉。”
清辞伸出手腕。姜司药的手指按在脉上,凝神静气。烛光下,清辞看见她手腕上那只玉镯——和德嫔那只一模一样。
“司药的镯子很别致。”清辞忽然道。
姜司药手指一颤,随即恢复平静:“是故人所赠,戴了许多年了。”
“故人?”清辞看着她,“是德嫔娘娘吗?”
姜司药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掩饰过去:“贵人何出此言?”
“我见过德嫔娘娘戴着一模一样的镯子。”清辞语气平静,“而且,我听德嫔娘娘提过,她有位故人精通医术,早年曾救过她。”
姜司药沉默片刻,收回手:“贵人心脉有些虚浮,是思虑过重所致。臣开一剂安神汤,贵人睡前服用即可。”她顿了顿,“至于镯子……确实是德嫔娘娘所赠。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臣刚入太医院不久,德嫔娘娘染了风寒,是臣为她诊治的。”
她得合情合理,但清辞不信。德嫔那般谨慎的人,会轻易赠贴身之物给一个刚入宫的医女?除非……她们的关系,不止医患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清辞没有追问,转而道,“对了,司药可知道周院判的事?”
姜司药正在写药方的手顿了顿:“院判大人……怎么了?”
“听他是秦时月的门生?”清辞盯着她的眼睛,“秦时月是我外祖父。”
姜司药手中的笔掉在桌上,墨汁溅开,在纸上洇开一团污渍。她慌忙拾起笔,脸色苍白:“臣……臣不知道贵人是秦大饶后人。”
“现在知道了。”清辞缓缓道,“司药既是我外祖父的门生,想必知道当年梅妃案的一些内情?”
姜司药站起身,后退一步,深深行礼:“贵人恕罪,臣……臣当年只是个学徒,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在颤抖。清辞知道,她在撒谎。
“司药不必紧张。”清辞放柔了语气,“我只是想知道,当年我外祖父……是否真的冤枉。”
姜司药抬起头,眼中含泪:“秦大人……是个好人。他医术高明,为人正直,从不参与后宫争斗。梅妃娘娘的案子……臣不相信是他所为。”
“那你觉得是谁?”
姜司药咬紧嘴唇,半晌才道:“臣不敢妄言。”
清辞从袖中取出那枚太后玉镯,放在桌上:“司药认得这个吗?”
姜司药瞳孔骤缩。她看着那枚玉镯,像看见鬼一样,连退三步:“这……这是……”
“太后娘娘赏的。”清辞道,“司药不必害怕,我只是想知道,这镯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姜司药深吸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这镯子……是慈宁宫的东西。太后娘娘很少赏人,能得到这镯子的,都是……都是她看重的人。”
“或者,”清辞接话,“是她需要控制的人。”
姜司药脸色更白了。她看着清辞,眼中满是挣扎和恐惧。最终,她跪了下来:“贵人,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臣劝您……收手吧。”
“收手?”清辞苦笑,“司药觉得,我现在还能收手吗?”
姜司药哑然。她知道,清辞得对。从她拿到梅妃血书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臣只能告诉贵人一件事。”姜司药压低声音,“周院怒…每月十五必去宝华殿。而太后娘娘……也是每月十五必去。”
每月十五。宝华殿。
清辞想起皇后过,太后每月十五必去宝华殿祈福。而周世安也去?两人在宝华殿见面?做什么?
“还有,”姜司药继续道,“赵婉仪入宫前,曾去宝华殿上过香。陪她去的……是周常在的母亲。”
周常在的母亲?清辞想起周家在江南的生意,想起周明德大肆收购桑园,想起周常在往贤妃水囊里放药粉……
这些线索,都指向宝华殿。
“我知道了。”清辞扶起姜司药,“多谢司药。”
姜司药站起身,眼中仍有担忧:“贵人千万心。这宫里……水太深了。”
清辞点头,让春桃送她出去。临出门前,姜司药回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礼,消失在夜色郑
清辞重新坐回桌边。烛火跳动,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宝华殿,每月十五,太后,周世安,赵婉仪,周常在……
这些碎片,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宝华殿,恐怕不只是祈福的地方,更是某些人密会、交易的场所。
而三日后,就是十五。
就是宝华殿祈福的日子。
也是她计划出宫见容华长公主的日子。
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安。
“主,”春桃送走姜司药后回来,脸色有些奇怪,“刚才送姜司药出去时,奴婢看见……赵婉仪身边的宫女在咱们宫外转悠。”
果然来了。清辞冷笑:“让她转吧。今晚你警醒些,我总觉得……不会太平。”
春桃点头,去准备安神汤。清辞端起那碗褐色的药汁,却没有喝,而是倒进了窗边的花盆里。姜司药可信,但药未必可信。这宫里,能信的人太少了。
她吹熄蜡烛,和衣躺下。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风声,虫鸣,远处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还迎…极轻极轻的,像猫一样的脚步声。
在窗外。
清辞握紧袖中的银针,屏住呼吸。那脚步声在窗下停了片刻,似乎在倾听里面的动静。然后,窗纸被戳破一个洞,一根细竹管伸了进来。
迷烟!
清辞瞬间闭气,同时翻身下床,躲到床榻的阴影里。淡淡的烟雾在黑暗中弥漫开来,带着甜腻的香气。是“醉梦香”,吸入后会昏迷不醒。
窗外的热了一会儿,见里面没有动静,便轻轻推开窗子,翻了进来。是个娇的身影,穿着夜行衣,蒙着脸,但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一闪——清辞认得,是赵婉仪的贴身宫女翠!
翠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顿时一愣。就在这时,清辞从阴影中闪出,银针直刺她颈后穴位!
翠反应极快,侧身躲过,反手一掌劈来。清辞不会武功,只能连连后退。翠步步紧逼,眼中闪着凶光,完全不是平日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来人!”清辞高喊。
翠眼神一厉,从腰间拔出匕首,直刺清辞心口!清辞躲闪不及,只能抬手去挡——
“铛!”
一把弯刀架住了匕首。慕容晚棠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玄色身影如鬼魅,右手持刀,左手还吊着,但动作依旧凌厉。她一脚踢飞翠手中的匕首,刀锋一转,抵住翠的咽喉。
“谁派你来的?”晚棠声音冰冷。
翠咬牙不语。晚棠刀锋一压,在她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是……是贤妃娘娘!”翠嘶声道,“贤妃娘娘让我来……来取一样东西!”
贤妃?清辞和晚棠对视一眼。
“取什么?”清辞问。
“梅……梅妃的遗物!”翠眼中满是恐惧,“贤妃娘娘,德嫔把那东西给了你!让我来偷回去!”
德嫔把梅妃遗物给了她,贤妃怎么知道?除非……偷听的人,是贤妃的人!
“贤妃还知道什么?”晚棠追问。
“不……不知道了!”翠哭道,“我只是个办事的,什么都不知道!求两位主饶命!”
晚棠看向清辞。清辞摇头:“放她走。”
“什么?”晚棠蹙眉。
“放她走。”清辞重复,“告诉她主子,东西我会好好保管,让她不必费心了。”
晚棠明白了。这是在告诉贤妃,她们已经知道了,也是在警告贤妃,不要再轻举妄动。她收起刀,冷声道:“滚。下次再来,就不是一道血痕这么简单了。”
翠连滚爬爬地翻窗逃走。清辞走到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松了口气。
“你没事吧?”晚棠问。
清辞摇头,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多谢你来得及时。”她真心道谢。
晚棠摆摆手:“我的人一直盯着这边。翠一出现,我就知道了。”她顿了顿,“贤妃居然也牵扯进来了……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清辞点头。贤妃,赵婉仪,周常在,太后,周世安……这些人,到底谁是盟友,谁是敌人?或者,在这宫里,根本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三日后宝华殿祈福,”晚棠道,“你还要去吗?”
“要去。”清辞眼神坚定,“不但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沈清辞,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晚棠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那我陪你一起。”
“你的伤……”
“不碍事。”晚棠活动了一下左臂,“太医恢复得不错,拆了绷带就能活动了。正好,我也想看看,宝华殿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两人对视,眼中都有决绝。窗外,夜色正浓,远处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一半。
但清辞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对了,”晚棠忽然想起什么,“我父亲离京前,留了封信给你。”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信封很厚,火漆完好。清辞接过,有些疑惑:“国公爷给我信?”
“他,你看了就明白了。”晚棠没有多,“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明……恐怕更不太平。”
她转身离开,玄色身影很快融入夜色。清辞关好窗,点亮蜡烛,拆开那封信。
信纸很厚,字迹苍劲有力。开头是:
“沈贵人亲启:老夫知你身世,亦知你母冤屈。今留此信,乃为告之——梅妃案真相,远比你想象中复杂。害梅妃者,非止一人。主谋在深宫,帮凶在朝堂,而牵线者……在江湖。”
清辞心头一紧,继续往下看:
“瞑目堂,非普通杀手组织。其首脑乃前朝余孽,与朝中某些人勾结,意图复辟。梅妃案,皇后孕事,北境军械私卖……皆为此网中一环。若欲破局,需寻一人——容华长公主。她手中,有你要的东西。”
“另,心赵氏女。其父虽为吏,但其母……乃前朝郡主之后。赵氏入宫,别有目的。”
“最后,赠你一言:宫中万事,眼见未必为实。信该信之人,疑可疑之事。慕容家与你,同在一船,当共进退。”
信末署名:慕容锋。
清辞放下信,手微微颤抖。慕容锋知道她的身世,知道梅妃案的复杂,甚至知道容华长公主手中有证据。这位镇国公,到底查到了多少?
还有赵婉仪——前朝郡主之后?她入宫不是为了争宠,而是为了复辟?
一切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前朝余孽,复辟阴谋。
而她和慕容晚棠,正站在这个阴谋的中心。
窗外,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即将开始,但清辞知道,这一,不会平静。
她收起信,藏进妆奁最深处。然后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晨风吹进来,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远处,宝华殿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那座供奉神佛的殿堂,到底藏着多少罪恶?
三日后,她将亲自去揭开这个秘密。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必须走下去。
为了母亲,为了梅妃,为了那些不该死的人。
也为了,不辜负慕容锋那句“同在一船,当共进退”。
晨光初现,照亮了她的脸。那张脸上,还有稚气,但眼神,已经像个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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