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咸阳,雪后初晴。
暮色四合时,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与际最后一抹绯红晚霞争辉。
炊烟裹着饭菜香气,和孩童零星的爆竹声,飘荡在大街巷,驱散了岁末的严寒。这是属于团圆、守岁、除旧迎新的夜晚。
咸阳宫前殿广场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广场四周高悬着数百盏巨大的红绸宫灯,灯下流苏在晚风中轻摇,将汉白玉铺就的广场映照得恍如白昼。
广场中央,按爵位、品阶设下数百席,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外国使节,皆锦衣华服,按序入座。
御座设在北面高阶之上,张着明黄帷幔,尚未见始皇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脂粉味、以及一种盛大典礼特有的、矜持而喧腾的气氛。
编钟、笙、箫、埙合奏着庄严欢庆的雅乐,舞姬们身着彩衣,在广场中心随着乐声翩跹起舞,长袖翻飞,如云如霞。
秦风坐在“客卿、特进”区域的前粒
他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深衣,领口袖缘以银线绣着简单的云纹,庄重而不失身份。
身旁是同僚的低声谈笑,对面是宗亲们矜持的举杯,一切都合乎礼仪,热闹非凡。
可他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越过舞动的彩袖,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御阶之侧,那一片为皇室成员预留的席位。
那里,扶苏公子正与几位弟弟低声交谈,神态温和。
几位公主盛装华服,珠翠环绕,笑语盈盈。
但她不在。
秦风收回目光,端起面前的椒柏酒,浅尝一口。
酒液温热,带着花椒的辛麻和柏叶的清苦,是除夕特饮,寓意祛病延年。
可入喉之后,却只觉一片淡淡的涩。
他知道她在哪儿。
或者,猜得到。
前几日,夏无且来工院为他复诊时,“无意”中提起,长乐公主近日染了咳疾,虽不重,但畏寒怕风,太医署建议静养,除夕宫宴恐怕不便列席。
这话时,老太医眼神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秦风当时只是“嗯”了一声,道了句“请公主保重”。
此刻坐在这喧腾盛宴之中,他才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不便列席”四个字背后,是怎样的疏离与静默。
她将自己从这最热闹、最象征皇室荣耀的场合抽离,宁愿独自守在清冷的兰台。
是因为病?还是因为……不喜这虚华的应酬,不愿见那些或探究或算计的目光?
乐声转急,一曲《云门》奏响,舞姬们的动作愈发迅疾曼妙,引来席间阵阵低低的喝彩。
秦风随着众人举杯,目光却再次飘向那片空着的席位。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御阶侧后方,连接前殿与内宫的漫长回廊尽头,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一闪而过。
那是兰台的方向。
回廊深邃,悬挂的宫灯在夜风中明灭不定,那点光太微弱,瞬息即逝,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秦风的心,却莫名地跳快了一拍。
他放下酒爵,借着起身向邻座敬酒的间隙,状似无意地望向回廊。
廊下光线昏暗,远处是连绵的宫殿阴影,什么也看不清。
是宫人提灯经过?还是……
他缓缓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酒爵边缘。
席间喧哗依旧,笙歌鼎沸,可这一切仿佛都隔了一层,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的心神,似乎已随着那一点可能的光,飘向了回廊尽头,飘向了那个有着浩瀚书卷、清冷药香、和红泥炉的所在。
她在做什么?对着一室孤灯,翻阅那些永远也校勘不完的竹简?还是守着窗,看外面这片属于万家、却不属于她的灯火?咳疾可好些了?夏无且开的药,是否对症?
种种念头,纷至沓来,毫无道理,却挥之不去。
“秦院主,”身旁一位少府属官举杯相邀,脸上带着酒意的红晕,“今日盛宴,当尽兴!敬院主,愿来年工院再创佳绩,为我大秦再添神兵利器!”
秦风敛起心神,举杯相迎:“谢吉言。愿下太平,国泰民安。”
酒入喉,辛辣依旧。
他的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掠过人群,投向那片幽深的回廊。
这一次,他好像看到了。
不是光,是一个模糊的、披着深色斗篷的身影,静静地立在回廊一根巨大的廊柱旁。
距离太远,灯火昏暗,根本看不清面目,甚至辨不出男女。
但那身影的姿态,那种与周遭喧腾格格不入的沉静与疏离,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撞。
是她吗?她出来了?站在那无人注意的角落,远远地看着这场盛宴?
为什么?
是想感受一丝年节的气息?还是……也想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于这茫茫人海中,寻见某个身影?
这个念头毫无根据,却让秦风握着酒爵的手,微微收紧。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看向场中歌舞,与同僚寒暄。
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牵向那个方向。
那身影一直站在那里,许久未动。
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凝固在繁华与寂静的交界处。
御驾降临,山呼万岁。
始皇简短致辞,举杯共饮。宴会进入高潮,敬酒、谈笑、观赏百戏杂技……气氛愈加热烈。
秦风随着众人行礼、举杯、应和,举止无可挑剔。
可他的心神,却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喧闹的盛宴中扮演着臣子的角色,另一半,却系在回廊下那个孤影之上,随着夜风,微微飘摇。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次用余光瞥去时,那身影已不见了。
廊柱旁空荡荡的,只剩宫灯投下的、摇晃不定的光影。
她回去了。
秦风心中蓦地一空,随即涌起一股淡淡的怅然,和一丝自己也不清的庆幸。
怅然于那惊鸿一瞥的消失,庆幸于……她不必在那寒风中久立。
宴会仍在继续,子时将到,辞旧迎新的时刻将至。
宫人开始分发“压岁果”和“洗儿钱”,寓意祛邪祈福。欢声笑语几乎要掀翻殿顶。
秦风领了自己那份,握在手郑
铜钱冰凉,带着新铸的金属气味。
他抬起头,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一眼回廊的方向。
灯火阑珊,人影杳然。
只有夜风穿过廊柱,发出低低的呜咽,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同一时刻,兰台。
赢阴嫚确实站在回廊下,不过不是秦风以为的廊柱旁,而是更靠里些、有一扇雕花漏窗的位置。
从这里,可以透过窗格,隐约望见前殿广场的辉煌灯火,和那片黑压压的、模糊的人影。
她披着一件厚厚的银狐裘,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素净的脸。
咳疾未愈,脸色有些苍白,在狐裘毛领的映衬下,更显脆弱。
手中捧着一个鎏金铜手炉,正是秦风遇刺后她送去的那个,炉中炭火已不太旺,只余一点温热的慰藉。
她静静地站着,望着那片遥远的、不属于她的热闹。
乐声隐隐传来,被寒风切割得断断续续。
她能想象那里的推杯换盏,笑语喧阗,想象那些或真诚或虚伪的祝福,想象父皇坐在御座上的威严身影,想象……他坐在百官之中,是何种模样。
夏无且他今日气色尚可,肩上旧伤也无大碍。
刺客风波后,工院内外肃清,他应对得宜。
北伐筹备、水利规划,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他很好。
这就够了。
一阵冷风从漏窗缝隙钻入,她掩口低低咳嗽了几声,喉间泛起腥甜,又强行压下。
不该出来的,太医嘱咐静养。
可不知怎的,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夜,独自对着满室冰冷的竹简,忽然觉得那寂静,比寒风更刺骨。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了这里。
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一眼那片光华,看一眼……或许能看见的人。
她知道他在那里。
在某个她看不清的角落,这就够了。
方才,似乎有那么一瞬,她感到一道目光,穿过重重人影与灯火,投向这个方向。
是错觉吧?这么远,这么暗,他怎么可能看见?
可她的心,还是轻轻悸动了一下。
阿蘅悄步上前,将一件更厚的毛毯披在她肩上,低声道:“公主,风大,回屋吧。药快煎好了。”
赢阴嫚“嗯”了一声,最后望了一眼那片璀璨灯火,转身,沿着昏暗的回廊,慢慢向兰台走去。
狐裘曳地,无声无息。手炉的暖气,透过掌心,一丝丝渗入冰凉的指尖。
廊外,不知哪座宫殿的檐角,悬着的铜铃被风吹动,叮咚作响,清越寂寥,淹没在远处传来的、模糊的爆竹声里。
旧岁将除,新年即至。
她在回廊的阴影里,他在盛宴的光华郑
中间隔着宫阙重重,人海茫茫,礼法如山,前程未卜。
可有些东西,如同深冬土壤下悄然孕育的种芽,如同雪夜际偶然闪现的微光,不因距离而消散,不因无声而湮灭。
它就在那里。
生根,悄然。
生长,无息。
在这辞旧迎新的、盛大而孤独的夜晚。
情愫暗生,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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