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矿师与陇西兽医的相继投效,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池塘,在工院内外激起了持续扩散的涟漪,也进一步坐实了其“海纳百川,唯才是用”的名声。
越来越多的目光,从帝国的四面八方,投向了这座似乎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的“格物”之地。
这其中,便包括了一些原本隐匿于民间、传承着古老而独特技艺的工匠世家。
时值初夏,一支来自楚地长沙郡的型商队,历经跋涉,抵达咸阳。
商队主人是一位姓“景”的中年商人,主要经营漆器、丝绸与一些南方特产。
与他同行的,除了一般的伙计护卫,还有一位沉默寡言、面容清癯、年约三旬的陶匠,名桨屈炎”。
屈炎并非景商雇佣的工匠,而是其远房表亲,出身于长沙一个历史悠久的制陶家族,尤擅烧制一种带有独特金属光泽与变幻釉彩的“秘色陶”,其技艺世代单传,秘不外宣。
然而,随着秦灭楚,楚地动荡,加之这种“秘色陶”烧制极难,成品率低,成本高昂,逐渐脱离了实用,成为只有少数贵族玩赏的“雅物”,屈家生计日蹙。
屈炎身怀绝技,却无用武之地,又不愿祖传技艺就此湮没,闻听咸阳工院名声,便动了心思,想看看这“重格物、用奇技”的地方,是否会对自家这“无用”的陶釉之术感兴趣。他随表兄商队北上,既为见世面,也存了万一之想。
商队入住逆旅后,屈炎并未急着前往工院,而是在咸阳市面上转了数日,留心观察秦地的陶器、漆器、乃至工院流出的一些带有特殊涂层的器物(如某些试验性弩机部件上的防锈处理)。
他惊讶地发现,秦地器物虽质朴厚重,但在一些功能性涂层(如防水、耐磨、耐蚀)上,似乎已有探索,只是工艺相对粗糙,色泽单调。
这一日,屈炎带着几件自己烧制的、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秘色陶”件——一只釉色如雨后青、隐现冰裂纹的笔洗;一件色泽暗红如凝固鲜血、在不同光线下泛出紫金色毫芒的仿古爵;还有一片烧制失败、但釉面呈现出奇异七彩晕光的残片——鼓起勇气,来到了工院“招贤处”。
接待的吏员见他又是一位“工匠”,照例询问。屈炎不善言辞,只自己擅长烧陶,尤其是一种特殊釉色。
吏员见其衣着普通,带来的器物又用布包着,看不出所以然,便有些敷衍,让其留下姓名住址,言道若有需要会通知。
屈炎心中失望,正待离开,恰逢禽滑厘从旁经过。禽滑厘本是去“招贤处”看看有无墨家故旧或合用之人,瞥见屈炎手中紧抱的布包,以及脸上那混合着期盼与落寞的神情,心中一动。
他素知许多民间绝技,外表不显,内藏乾坤,便上前温和问道:“这位先生,可是来献技的?手中所持,可否一观?”
屈炎见禽滑厘气度不凡,年纪又长,连忙躬身,犹豫了一下,将布包放在一旁石桌上,心翼翼地解开。
当那几件“秘色陶”器暴露在初夏明亮的阳光下时,禽滑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只见那青釉笔洗,釉质肥厚莹润,色泽并非单一的青,而是在青碧之中,蕴含着光云影般变幻的层次,冰裂纹理细密自然,仿佛将一片浓缩的江南烟雨凝固其郑
那暗红仿古爵,颜色沉静内敛,但稍一转动角度,釉面便流转出瑰丽的紫金色光晕,宛如夕阳残照下的凝血,神秘而高贵。
最令人惊异的是那片七彩残片,虽是不规则形状,但釉面在光线下竟呈现出彩虹般流动变幻的晕彩,绚丽夺目,非人力所能描画!
“此……此乃何釉?如何烧成?”禽滑厘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墨家虽精于百工,但对这种达到艺术巅峰的釉色秘技,亦是闻所未闻!
这绝非寻常陶器,其釉色之瑰丽、变幻之神奇,已臻化境!
屈炎见这位老者识货,精神一振,简要解释道:“此乃家传‘秘色釉’,以特定地域的瓷土、釉石为基础,掺入多种稀有矿物(如含铜、铁、钴、锰的矿石),经特殊配比、多次施釉、严格控制窑温与气氛,方可得之。
然成器极难,十窑九不成,且一窑之中,釉色亦千变万化,难有完全相同者。”
禽滑厘越听越是心惊。
这不仅是技艺,更涉及对矿物成分、高温化学反应、窑炉控制的精深理解!
其原理,或许与工院正在探索的金属冶炼、矿物提纯、乃至火药成分类似,都是对物质在极端条件下变化的掌控!
慈人才,怎能错过?
“先生大才,埋没草莽,实乃暴殄物!”
禽滑厘郑重道,“请随老夫来,面见院主与萧司正!先生之技,于工院,必有重用!”
屈炎懵懵懂懂,被禽滑厘亲自引着,来到了秦风与萧何面前。当那几件“秘色陶”再次展现时,饶是秦风见多识广(后世见识),萧何沉稳干练,亦被那惊世骇俗的釉色震撼得半晌无言。
“鬼斧神工……此非人间之色。”
秦风喃喃道,拿起那片七彩残片,对着阳光细看,那流动的晕彩,竟让他联想到后世某些特殊镀膜或光学现象。
萧何则想得更深:“屈先生,此釉之秘,在于矿物配比与火候掌控。若将此理,用于其他器物,譬如,军械部件之防锈、耐磨涂覆,耐火材料之改良,乃至……信号器物之标记,是否可行?”
屈炎一愣,他从未想过自家这用来制作“雅玩”的釉彩,还能有这等用途。
他思索片刻,谨慎道:“大人所言,似有道理。
不同矿物,烧成后色泽、硬度、耐性皆不同。
若不求美观,但求实用,简化配方,或可试制出具有特定功效之涂层。
然,需大量试验,摸索规律。”
“试验摸索,正是工院所长!”
秦风断然道,“屈先生,不知可愿入工院,专司釉料、涂层之研究?
我院可设‘材釉所’,由先生主持,一应矿物、窑炉、人手,尽皆满足。先生可继续精研家传秘色,使之不至失传;更可依萧司正所言,探索此技于军国重器上之新用!
此乃化雅玩为利器,造福国家之举!”
屈炎被这突如其来的重视与期许弄得心潮澎湃。
他原本只想找个安身之处,不使技艺失传,万没想到竟被视为“大才”,委以如此重任!
看着秦风与萧何诚挚的目光,禽滑厘鼓励的眼神,屈炎不再犹豫,深深一揖:“屈炎……愿效犬马之劳!
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秦风大喜,当场命萧何办理手续,设“材釉所”于工政司下,屈炎为“监事”,秩同匠师。
并拨出工院东南角一处僻静院落,改造为专门的釉料实验室与试验窑场,所需各种矿物原料,开具清单,由巴岩的探矿所协助寻找。
屈炎很快投入工作。
他先是系统整理了家传的釉料配方与工艺要点,呈交秦风、禽滑厘及墨家相关弟子参眩
随后,在墨家精通冶金、矿物学的弟子协助下,开始对配方中的各种矿物进行成分分析与提纯试验,试图找出影响釉色、硬度、耐蚀性、附着力的关键因素。
同时,根据韩信和萧何提出的需求,材釉所启动了数个实用化项目:
其一,为弩机、刀剑等金属部件,研制长效防锈、耐磨的“保护釉”。
屈炎尝试简化秘色釉配方,去除昂贵稀有的呈色矿物,加入增加硬度、密着性的成分,经过数十次失败,终于烧制出一种深灰色、质地致密、附着牢固的“铁釉”,涂覆在铁件上,经盐水浸泡、摩擦测试,其防锈能力远超以往的涂油、涂漆之法。虽不及后世烤蓝、电镀,但已是巨大进步。
其二,为需要耐高温的部件(如某些炉膛内衬、火器试验部件),研制“耐火釉”。
屈炎选取了几种高耐火度的粘土和矿物,调整配方,烧制出数种能在较高温度下保持稳定、不开裂的釉层,为后续的高温试验提供了可能。
其三,应韩信要求,尝试烧制带有特定颜色(如红、黑、白)且不易脱落的“信号陶片”或“标识釉”,用于战场简易通讯或标记。这相对简单,屈炎很快拿出了样品。
然而,真正让“秘釉”之名惊动始皇的,却是一个意外之作。
在探索釉色与温度关系时,屈炎一次偶然将含有微量黄金粉末的釉料,施在一件素坯上,置于窑中特定位置烧制。
出窑后,那器物通体呈现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黄色,但在特定角度的强光下,釉层深处竟隐隐有极为细密、璀璨的金色星点闪烁,如同夜幕中遥远的星河,华美神秘到了极致,且毫无暴发户的俗气,只有一种内敛的、惊心动魄的瑰丽。
此物被前来视察的秦风看到,大为惊叹,称之为“星汉釉”。
他心中一动,命屈炎以此釉精心烧制一套酒具(爵、觚、壶、杯),并亲自设计了一套简洁而大气的造型,以体现“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磅礴意境。
器物烧成后,其效果远超预期。
淡黄如玉的釉质,内含万千金色星辰,在不同光线下流转生辉,既显皇家贵气,又透文化底蕴,更暗合“下一统,星汉同辉”的寓意。
秦风将这套“星汉釉”酒具,连同屈炎所制的“铁釉”防锈样品、“耐火釉”测试片,以及详细的明奏报,一并呈献始皇。
其时,始皇正在为北伐诸事顺利推进而心情颇佳。
当内侍将那套“星汉釉”酒具呈上御案时,饶是这位见惯下奇珍的千古一帝,也被那璀璨而内敛的釉色震撼了。
他拿起一件爵,对着殿外光转动,看着那釉层中若隐若现的点点金芒,仿佛真的在掌中握住了一片微缩的星河。
“此釉……何名?何人所制?”始皇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得的动容。
“回陛下,此釉名‘星汉’,乃工院新设‘材釉所’监事屈炎,以楚地秘法改良烧制。
其不仅华美,更可衍生出防锈、耐火等实用涂层,于军械保养、器物耐用,大有裨益。”
秦风恭声回答,并呈上其他样品与报告。
始皇仔细看了那些实用样品与报告,沉默片刻,缓缓道:“化瑰奇为实用,寓华美于大器。
秦风,你那工院,总能给朕惊喜。
这屈炎,技艺通神,更难得心怀国用。
此套‘星汉’,朕甚喜。
赐金百镒,帛千匹,于屈炎。
并传朕口谕,其材釉所,当精研蠢,使国之重器,亦可得此‘星汉’之光华庇佑。”
始皇金口一开,“秘釉惊始皇”之事,迅速传遍朝野。
屈炎与工院材釉所,名声大噪。
原本被视为“奇技淫巧”的釉彩之术,因与军国实用结合,并得皇帝赏识,地位骤然提升。
不少原本对工院吸纳“杂学”颇有微词的朝臣,也闭上了嘴。
而屈炎,这位来自楚地的陶匠,在咸阳工院,不仅找到了传承家学的土壤,更将这门古老的技艺,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兼具艺术巅峰与实用价值的全新高度。
工院“格物致用”的沃土,再次让一颗深埋的明珠,焕发出照耀时代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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