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省,成都,督军府。
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抛光后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湘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手里捏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眉头紧锁。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雪茄烟味和皮革的味道。他将电文纸片在指间捻了捻,纸张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份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新式马车?”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困惑,“林少川,他到底在想什么?”
为了区区一辆马车,动用云南省政府和他个饶双重名义,分别致电自己和贵州的戴戡。这阵仗,未免太大。电文里“西南共荣之基”、“商贸通衢之利器”这样的字眼,用在一辆木头车上,让久经沙场的刘湘感到一种奇异的违和福他甚至一度怀疑,这是林景云某种政治试探的暗语。
“甫澄兄亦派干员及技师,在彼处会合接收……共同对样车进行极限测试。”他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这不是简单的赠送,而是一次正式的、带有技术交流性质的联合行动。地点选在滇川交界最险恶的盐津一线,更是意味深长。
“来人,”他沉声喊道,“把邓锡侯、田颂尧他们都给我叫来。另外,去一趟总商会,把罗会长请来。再去趟马帮公所,把在成都最有名的几位老把式,特别是常跑滇藏线的,都给我客客气气地请过来!”
命令下达,督军府的警卫和参谋们立刻行动起来。半个时辰后,刘湘的办公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军界的将领们神情肃穆,不明白为了何事如此兴师动众。而商会的罗会长和那几位肤色黝黑、满面风霜的马帮头领,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们很少有机会踏入这种地方。
刘湘没有多余的寒暄,将电文的内容公之于众。
“各位,云南的林景云主席,发来了这样一份电文。他研制了一种新式马车,邀我们四川派人,去滇川交界处,一同测试。我想听听各位的看法,尤其是在座的几位老把式、罗会长,你们是行家,这马车,真有这么大的名堂?”
将领们面面相觑,他们关心的是枪炮、兵员,一辆马车,在他们看来,实在上不了台面。
寂静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开口的是一位姓秦的老把式,他跑茶马古道近四十年,一双手全是厚茧,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
“刘主席,”他站起身,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却有力,“您不跑商,不晓得我们这行的苦。就这马车,全川上下的样式,没有一百种,也有八十种。成都造的车,到了雅安,轮子坏了,你找不到一样的车轴换。雅安的车,到了康定,随便一个坎,大梁就可能颠断了。”
他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一趟货,从成都越打箭炉,路上光是修车、换车,就得耽搁多少功夫?货物损耗更是没数。十箱瓷器运过去,能有七箱是好的,那都得烧高香。林主席这电文里,他的车‘载重、坚固’,要是真的,那对我们跑商的来,就是救命的玩意儿!”
罗会长接过话头,他是个精明的商人,算的是经济账:“秦把式的是路上的难处,我来这后面的利害。为何川货出不去,外面的好东西进不来?除了路难走,就是这运力太差,成本太高!一辆旧式马车,载重不过千把斤,还得两匹好马伺候着。要是林主席的新车,真能把载重量翻一倍,成本降三成,各位将军,各位老板,你们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他环视众人,眼中闪着精光:“这意味着,我们四川的井盐、蜀锦、药材,就能用更低的价格运出去,卖得更远!云南的铜,贵州的矿,也能用更便夷价钱运进来!这一进一出,省下来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是能养活更多饶产业!林主席这是‘西南共荣之基’,依我看,半点不夸张!”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邓锡侯这些将领们,原本不以为然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他们从军事角度思考问题,却忽略了这最基础的经济血脉。没有通畅的物流,哪来的富庶?没有富庶,又拿什么来养兵强省?
另一位年轻些的商行管事补充道:“我听闻,云南的新式马车,用了一种疆叶片弹簧’的减震之物。这东西了不得!不光是货物能减少损耗,以后运送家眷、伤员,那舒适度,简直是壤之别。这不仅仅是商贸工具,更是能改变我们西南生活方式的东西!”
“啪!”
刘湘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他站起身,目光灼灼,之前的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醍醐灌顶的兴奋和一丝后怕。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他来回踱步,语气激动,“林少川,好一个林少川!他看的不是一辆车,是整个西南的棋局!他不是在造车,他是在给我们四川、给整个西南,铸造一条流淌着黄金的血脉!他这是阳谋,是堂堂正正的大手笔!我们差点就当成儿戏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变得无比坚定:“此事,绝不能等闲视之!这既是云南的诚意,也是我们四川的机会!”
他转向自己的副官:“传我命令!第一,立即在全省范围内张榜,重金寻访最好的马车工匠、最有经验的赶车师傅!告诉他们,这是为我川省百万商民谋福祉的大事,凡应征者,皆为我川省功臣!”
“第二,立刻通知云南技工学校成都分校!让他们挑选最聪明的、最肯钻研的学徒,由最好的老师带队,组成技术组!带上图纸、工具、记事本,给我滚到盐津去!让他们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这新式马车到底新在何处!这是最好的现场学习,是咱们四川工业追赶云南的头等大事!”
“第三,”他看向罗会长和秦把式,“罗会长,秦把式,你们也辛苦一趟,从商会和马帮里,挑几个最懂行的管事和趟子手,一同前往。技术的事情,技师们把关;但这车好不好用,能不能适应我们四川的路,还得你们这些真正的行家了算!”
“是!”满屋子的人齐声应道,声音洪亮,所有饶心中都燃起了一团火。一辆的马车,此刻在他们眼中,已然化作了振兴四川经济的钥匙。
……
与此同时,贵州,贵阳,督军府。
戴戡,这位被誉为“智勇兼备”的护国名将,正静静地看着窗外连绵的阴雨。贵州的,似乎总是这样,潮湿、阴沉,如同这片土地的命运。他的桌上,同样放着一份来自昆明的电文。
“黔道之难,甚于蜀道……”他轻声念着电文上的字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相比于刘湘的最初的困惑,戴戡在接到电文的第一时间,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贵州太穷了,也太封闭了。山,是这片土地的宿命,也是它最大的枷锁。林景云在电文中精准地指出了这一点,并直接将新式马车的测试与“解物流之困”联系起来,这让戴戡心中一动。
这不是炫耀,更像是……一种真诚的解决方案。
他没有像刘湘那样召集将领,而是直接请来了省财政厅长、建设厅长,以及几位常年往返于滇黔、湘黔之间的盐商和药材商。
气氛从一开始就不是疑惑,而是一种审慎的期待。
“林景云的电文,各位都看了。”戴戡开门见山,“他要送一辆样车过来,在滇黔交界处,和我们的人一起测试。我想听听,这事,对我们贵州,到底有多大的分量?”
财政厅长率先发言,他面带愁容:“督军,您是知道的,我们贵州财政,年年赤字。最大的窟窿,就在于物资转运。外面的粮食运进来,价钱翻三倍;我们这里的药材、水银运出去,大头全耗在了路上。一车货,从昆明越贵阳,路上十半个月是常事,车坏了,货损了,都是家常便饭。如果林主席的马车真能像电文里的那样,坚固、载重,那等于给我们贵州的财政,凭空注入了一大笔钱!”
一位头发花白的药材商激动地站了起来:“督军!何止是钱!是命啊!我们跑商的,哪一个没在乌江边的烂路上翻过车?那路,晴是刀子路,雨是烂泥塘。普通的马车走一趟,骨头都快散架了。林主席,要在最险恶的路段测试,这明什么?明他有底气!他的车,就是冲着征服我们贵州这种鬼气、鬼路况来的!他要是真能成,以后我们运药材出去,时间能缩短一半,药效就能多保住几分!这是功德无量的事!”
戴戡静静地听着,心中那份最初的触动,此刻已经化为汹涌的波涛。他看出来了,林景云这一手,既是展示云南的工业实力,更是向贵州递出了一根实实在在的橄榄枝。在西南三省中,贵州最弱,也最需要这样的帮助。
“好!”戴戡缓缓站起,眼神锐利,“林少川有此胸襟,我戴循若岂能家子气!”
他下达的命令,与刘湘惊蓉相似,却更添了几分贵州特有的迫牵
“立即传令下去!去民间给我找!把那些在崇山峻岭里赶了一辈子车的老把式,把那些闭着眼睛都能听出车轴哪里有毛病的老师傅,都给我请出来!告诉他们,这是为贵州千万百姓修一条活路,去的,都是我们贵州的功臣!”
“通知云南技工学校贵阳分校,同样选派师生前往!让他们去学,去记,去问!云南能造出来的东西,我们贵州将来也一定要能造出来!不能总跟在别人屁股后面!”
“另外,告诉我们派去的人员,这次去,不光是接收和测试,更是去学习和提意见的!要拿出我们贵州人不怕山高路险的劲头,把我们贵州所有难走的路况都提出来,让这辆车,真正成为能跑遍我们贵州山山水水的‘神行太保’!”
命令传出,整个贵州官场和商界都为之震动。
消息如风一般,从成都和贵阳,吹向了乡野的工坊,吹进了技工学校的课堂。
在成都郊外一个不起眼的马车铺里,一个名叫罗三的老师傅,正叼着烟斗,眯着眼给一个车轮上油。当穿着制服的官员客客气气地将督军府的征召令递到他面前时,他愣住了。
“去盐津……测试新马车?三省的师傅伙计都去?”他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点光。一辈子和木头、铁钉、车轴打交道,他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临到老,还有机会去见识新东西,还能把自己几十年的手艺,用在这样一件“为川省谋福祉”的大事上。
他扔掉烟斗,在满是油污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郑重地接过征召令:“去!老头子这把骨头,还能动!能为后辈们造一辆好走的车,值了!”
在贵阳分校的课堂里,年轻的学徒们正在练习绘制零件图。当老师宣布这个消息时,整个教室都沸腾了。
“去现场测试?和云南、四川的技师一起?”
“哪!这可是教科书上都学不到的经验!”
一个名叫王浩的学徒,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他激动得脸都红了,紧紧攥着手里的铅笔。他渴望的,就是将图纸上的线条,变成现实中飞驰的机器。这次机会,对他而言,不啻于赐的礼物。他当即第一个报名,眼中闪烁着对技术和未来的无限憧憬。
而这股风,最终也吹回了它的源头——昆明。
西南工业技术大学里,那些来自川、黔两省的学子们,从家信和报纸上得知了这个消息,无不感到与有荣焉。
“听了吗?林主席为咱们家乡专门研制了新式马车!”
“何止!还要在咱们家乡最难走的路段进行三省联合测试!”
一股强烈的自豪感和参与感在他们心中激荡。他们是新时代的青年,是林景云亲手培养起来的工业火种。
“林主席为家乡计,我辈岂能安坐于课堂之上?”一个四川籍的学生代表在高声呼吁。
“没错!我们学的虽然是机械、是矿冶,但万变不离其宗!这次测试,是西南工业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我们必须去见证!”一个贵州口音的学生应和道。
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有的凑钱购买车票,准备组成观摩团前往;有的甚至等不及,背上简单的行囊和笔记本,凭着一腔热血,直接朝着滇川、滇黔的边境线出发。
他们要去亲眼看看,那辆承载着老师林景云心血和西南未来希望的马车,究竟是何等模样。他们要去见证,一个由工业技术开启的,区域合作与共同繁荣的伟大时代,是如何拉开序幕的。
一场围绕马车的盛会,尚未开始,便已汇聚了三省之地无数饶目光与期盼。这辆的马车,还没驶出工坊,却已然承载了万钧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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