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阳光穿透玻璃,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清晰可见。那股由“云工一号”带来的澎湃热流尚未散去,林慕远已经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卷厚实的图纸和一份装订整齐的报告。
他走到那张铺着西南地图的大桌前,将图纸心翼翼地展开,用镇纸压住四角。一张结构精密、标注详尽的新式马车设计总图,呈现在林景云面前。
“主席,在您和方院长的指导下,我们与川、黔、藏三地的主要马帮头领、商帮掌柜以及商队管事们,进行了连续五的闭门会议。争论很激烈,想法也很多,但目标只有一个:打造一辆能跑遍西南,真正为我们自己所用的‘万用马车’。”
林慕远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严谨逻辑。他没有直接念报告,而是指着图纸,如同一个将军在讲解作战地图。
“我们首先统一了最核心的规制。这不仅仅是几个数字,而是血与汗换来的经验。轮距,定为1.35米,上下公差不超过1厘米。这个数据,是综合了云南、贵州、四川现有土路、石板路上最常见的车辙宽度,再结合我们新建公路的标准得出的。保证了新马车无论是在新路还是旧道上,都能行驶平稳,不会出现一轮高一轮低的颠簸。”
“轴高,1.05米,公差2厘米。这是为了匹配三省各地主要货栈、仓库的装卸平台高度。货物可以直接平移装卸,无需二次搬运,大大节省人力和时间。”
“货箱,我们最终确定了2.2米长、1.4米宽、0.6米高的标准。这个尺寸,在装载600公斤货物时,重心最低,稳定性最好。相比过去那些五花八门的马车,平均运力直接提升了百分之二十。而它的自重,经过车架强化,控制在220公斤,这是一个兼顾了坚固与轻便的平衡点。”
林景云的目光随着林慕远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每一个数据背后,他都能看到无数马车夫在崎岖山路上挣扎的身影,看到商队因车辆不匹配而在货栈前浪费的时间。这些冰冷的数字,此刻充满了温度。
林慕远深吸一口气,指向了图纸上最复杂的部分——车轮系统。
“主席,这套规制最大的创新,在于它不是云南一家的标准,而是整个西南的协作体系。我们对核心部件进行了生产分工,发挥各省所长,互通有无。”
“请看车轮。车轴,我们决定采用四川的灰口铸铁,牌号ht250。四川的钢铁工业基础相对最好,他们在大渡河钢铁厂已经掌握了离心铸造技术,生产出的车轴金相组织细密,强度高,耐磨损。这是我们的‘骨’。”
“轮辐,也就是车条,由贵州负责。他们那里盛产硬木,尤其是楠竹。当地工匠有一种独特的‘六角编织法’,将坚韧的楠竹篾条与硬木条复合编织,再用桐油和树脂固化。这种轮辐,比传统的直木辐条轻了将近三成,但抗扭转和抗径向冲击的能力,却提升了一倍以上!尤其是在贵州那种潮湿多雨的环境里,楠竹然防蛀,几乎不需要后期维护。”
“轮芯,采用四川的铸铁辐板,但关键在于,我们在轮芯和车轴接触的部位,增加了一圈贵州硬木制成的衬套。这是一个巧妙的设计,避免了铸铁与铸铁的直接刚性摩擦。载荷会先通过轮毂传递给铸铁辐板,再通过木衬套这个‘缓冲层’,最后才作用于车轴。这层木衬,既能吸收大量震动,又能隔绝水汽,防止车轴在雨季锈蚀。它就像我们关节里的软骨。”
“最后,是我们的轮胎。”林慕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自豪,“云南的橡胶,加上棕榈纤维,制作成可拆卸的实心胎。这是方院长和研究院的杰作。”
林景云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方济舟。这位独臂的工程师,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里却燃烧着火焰。林景云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创新背后,是无数个不眠之夜。
方济舟的脑海中,闪过研究院里那些日夜颠倒的场景。为了找到橡胶与棕丝的最佳配比,他们进行了上百次实验。橡胶太软,不耐磨;太硬,减震效果差。棕丝加少了,轮胎容易被尖石刺穿;加多了,又会破坏橡胶的整体性。他和技术员们,守在土制的硫化罐前,忍受着刺鼻的气味,一次次调整配方,一次次将成型的轮胎装上试验台,用大锤猛砸,用装满石块的配重车反复碾压。
那个可拆卸的“燕尾槽卡扣”结构,更是让他和团队绞尽了汁。最初的设计是用螺栓直接固定,但在颠簸路面上,螺栓很容易松动甚至断裂。一个深夜,方济舟看着一个木匠用燕尾榫拼接两块木头,灵感瞬间迸发。他们连夜修改图纸,铸造新的轮芯模具,设计出这种利用向心力越转越紧的卡扣结构。当第一只通过极限测试的轮胎被轻松拆卸下来时,整个实验室都沸腾了。那个独臂的汉子,用仅存的左手,重重拍在满是油污的实验台上,眼眶通红。
林慕远的声音将林景云的思绪拉回现实。
“主席,方院长的这个设计,堪称神来之笔!我们做过破坏性测试。传统的木轮或者包铁皮的木轮,一旦损坏,基本就是整轮报废,损失至少8块银元。而我们的新式轮胎,磨损后只需要更换外层的橡胶胎体,成本仅为4.2银元。熟练的车夫,15分钟就能完成更换。我们还测算过,加入了棕丝增强层后,在西南常见的碎石路上,轮胎的寿命可以达到3年,而纯橡胶胎,最多一年。而且此方案若和郑启裕的“深沟槽花纹防滑处理方案”相结合,在分层轮胎的制作中,在外层硬胶(耐磨)加入棕丝,那轮胎的寿命及防滑效果将更好!”
“还有制动系统。”林慕远指向车底的一个部件,“川藏线最怕的就是连续长下坡,传统的木制刹车块,摩擦久了会过热失效,甚至起火,车毁人亡是常事。藏区商队管事给我们提了个建议,他们传统的办法是用牦牛皮。我们采纳了这个智慧,用西藏那曲地区出产的成年牦牛颈皮,经过特殊鞣制,韧性和耐热性极佳,再把它固定在冷杉木的基座上。我们用样车在昆明西山的长下坡上做过极限测试,满载600公斤,制动距离不超过7米,而且从未出现过热失效的现象!”
办公室里,只有林慕远清晰的讲解声在回荡。林景云和方济舟都听得入了神。这不是一份冰冷的报告,这是一首由整个西南各族人民的智慧与汗水共同谱写的工业史诗。
四川的铁,贵州的木,云南的胶,西藏的皮……一片的弹簧,撬动了一场运输革命;一辆标准化的马车,则将整个西南的资源与技术,紧密地编织在了一起。
“成本呢?”林景云沉声问道,这是最核心的问题。
“我们做了详细的核算。”林慕远翻开报告的另一页,上面的数字清晰明了。“可换式实心胎,单只成本4.2银元,寿命3年。铸铁车轴,成本6.5银元,寿命10年。整车所有部件,包括车架、货箱、弹簧、制动系统,全部加起来,总成本控制在68银元。我们估算,一辆车的使用寿命至少在8年以上。”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具杀伤力的数据:“我们计算了‘吨公里摊销成本’,也就是每运一吨货物跑一公里所分摊到的车辆成本。传统马车这个数字大概是0.025银元,而我们的新式马车,是0.012银元!全周期运费,直接降低了百分之五十二!”
“百分之五十二!”林景云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自贡的盐越昆明的成本可以减半,东川的铜越重庆的价格会更有竞争力,整个西南的商品流通成本将被极大压缩,经济的活力将被彻底释放。
“我们来做个最直观的对比。”林慕远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动,“同样是跑一趟川黔线。以前,车坏在半路,爆胎了,整个轮子报废,损失8块银元,人还得在原地等几才能找到工匠修。现在,15分钟自己换个胎,成本4.2银元,维修费用下降48%,时间成本几乎为零。”
“以前,从西藏下到四川,几十公里的长下坡,车夫们心都悬在嗓子眼,木刹车随时可能失灵,每年因此损失的货物价值无法估量。现在,有了牦牛皮制动,我们敢,货损率至少能降低九成!”
“以前,一到黔南的雨季,道路泥泞,水汽重,铁轴锈蚀断裂是家常便饭。现在,有了木衬套隔绝水汽,车轴寿命至少能提升三倍!”
林慕远合上报告,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景云:“主席,这个方案,实现了载重提升20%,全周期运费降低52%,并且,从车轴的一颗螺丝,到轮胎的一根棕丝,全部技术和原料,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零列强技术依赖!这是我们自己的路,我们自己的车!”
林景云缓缓站起身,走到林慕远身边,伸出手,在那张冰冷但充满了力量的设计图上轻轻抚过。他能感受到那铸铁的坚硬,楠竹的柔韧,橡胶的弹性。这已经不只是一辆马车,这是西南自主工业的雏形,是这片土地不屈的脊梁。
“样车呢?”林景云问道。
“报告主席!”林慕远立刻立正回答,“按照图纸,我们已经和昆明机械厂、大理的白族工匠坊、贵州派来的木匠师傅们协同合作,完成了两台新式标准化马车的生产与组装。所有数据都符合设计要求。剩下的三台,也正在加紧制作郑我的建议是,可以先将这两台已经完成的样车,分别发往四川和贵州,进行实地测试,收集第一手的反馈信息,以便我们进行最后的优化定型。”
林景云点点头,这个想法和他不谋而合。他转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在云南、四川、贵州三省的边界线上逡巡。
“慕远,你的想法很好。但路,还没有完全通。”他的手指点在滇川交界处崎岖的群山,又划过滇黔之间尚未完工的路段,“滇川公路还在攻坚,滇黔公路虽然最后的隧道已经贯通,但路面平整和配套设施还需要时间。把样车用老办法运过去,太慢,也太折腾。”
他沉吟片刻,一个更加大胆和高效的方案在他心中形成。
“立即给我接通电报室!”林景云的语气不容置疑,“以我个人和云南省政府的名义,分别给四川的刘湘甫澄兄和贵州的戴循若兄发电。”
他看着林慕远和方济舟,一字一句地口述电文内容:
“致四川刘甫澄兄:西南一隅,交通闭塞,商旅维艰,你我共感之。今我滇集合三省工匠之智,研制新式马车,载重、坚固、成本皆远胜旧制,可为未来川、滇、黔商贸通衢之利器。然滇川路途尚在修建,为争时效,我意派技师押运样车一辆,至滇川交界之昭通盐津一线。恳请甫澄兄亦派干员及技师,在彼处会合接收。你我三方技师,当就地取材,于川滇交界最险恶之路段,共同对样车进行极限测试。集思广益,以求尽善尽美,早日定型。此举非为一省之利,实为西南共荣之基。盼复。”
“致贵州戴抚群兄:黔道之难,甚于蜀道。滇黔公路虽隧道已通,然全线畅行仍需时日。为解物流之困,我滇……”
林景云将同样的意思,换了一种更贴合贵州情况的措辞,再次口述了一遍。
他的决定,让林慕远和方济舟都感到了巨大的震撼。这已经超越隶纯的技术测试。在省界上进行三方联合测试,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政治信号,它宣告着,西南三省的经济一体化,将从这辆的马车开始,正式拉开序幕。
“主席英明!”林慕远由衷地赞叹道。
林景云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地图上。那张图纸上的马车,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它承载的不仅仅是货物,更是打破壁垒、联通有无的希望。
“济舟,慕远,”他转过身,看着自己最得力的两个干将,“测试的事情,你们两个亲自带队。慕远负责与川、黔两省的协调沟通,济舟负责技术把关和数据记录。我要最真实、最严苛、最全面的数据。这辆马车,必须是能征服西南所有道路的‘王者’!”
“是!”两人齐声应道,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充满了力量。
窗外,日头正盛。一场由一辆马车引发的区域合作与经济整合的大戏,即将在这片广袤的西南大地上,轰轰烈烈地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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