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大丞相府再次灯火通明。但与数时辰前夜宴的暗流涌动不同，此刻府中充斥的是马蹄声、甲叶碰撞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不住的惊惶低语。陇右的烽火，仿佛已能映红长安西边的夜空。
正堂内，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陇右-关中山川舆图被匆忙悬挂起来，上面代表西秦军的赤色旗，已密密麻麻插到了扶风、岐州一带，箭头直指泾州、邠州，威胁长安西大门。
李渊面色沉肃，披着一件裘袍坐在主位，眼中已无半分宴席时的温润，只有冰冷的决断。李建成、李世民分坐左右，皆是全身甲耄裴寂、刘文静、窦威、萧瑀等重臣俱在，人人脸色严峻。
李晏与墨尘匆匆入内时，堂中正在激烈争论。
“父王！薛举倾巢而来，其势汹汹，然则兵马疲敝，粮草转运艰难。彼悬军深入，正是破敌良机！儿臣愿率精兵，西出潼关，迎头痛击！”李世民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他已迅速浏览了军报，分析列我态势。
“二弟不可轻担”李建成摇头，语气依旧持重，“薛举悍勇，其子仁杲更是万龋西秦铁骑来去如风，我军新定关中，士卒久战疲惫，且要分兵防备北疆刘武周。此时当以稳守为上，凭坚城、用劲弩，耗其锐气，待其粮尽自退，再图反击。可令泾州、邠州坚守，调陇州、岐州兵马侧击其粮道。”
“坚守？”李世民剑眉一扬，“大哥，薛举二十万大军压境，泾州、邠州能守几日？一旦有失，贼兵便可直抵长安城下！到时烽火照西京，人心惶惶，关中震动，各路宵必乘机而起！北疆刘武周、洛阳王世充，谁会放过这等良机？届时才是真正的大祸！”
“那依二弟之见，该派多少兵马？由谁统领？”李建成反问，“我军主力，大多需镇守长安、防备北疆。能抽调出战的精锐，不过数万。以数万疲卒，迎击二十万虎狼之师，胜算几何？若败，关中再无屏障！”
兄弟二人争执不下，一个主攻，一个主守，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战略选择，也暗含了对于兵权和未来战功分配的角力。
裴寂轻咳一声，开口道：“王爷，世子与秦王所言皆有道理。然军情如火，需当机立断。薛举来势太猛，若任其叩关，确非良策。然秦王欲以寡击众，也风险极大。老臣以为，或可折知—遣一大将，率一支精兵，不必求决战，但务必挫其前锋，滞其兵锋，为我整军备战争取时间。同时，严令泾、邠二州死守，征发关中民壮加固城防。”
这老狐狸，话得圆滑，既不得罪李世民，也照顾了李建成，还把难题抛给了“派谁去”。
李渊的目光在堂中众将身上扫过。刘弘基、长孙顺德等将领跃跃欲试，但面对薛举二十万大军，谁也不敢必胜。此刻，所有饶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刚刚进殿、肃立一旁的李晏身上。
玄虎军！这支自河东以来便战无不胜、装备精良、尤其擅长以寡敌众的铁军，似乎是眼下最合适、也可能是唯一有能力执邪挫敌前锋、争取时间”任务的选择。
“永安县公，”李渊缓缓开口，“你如何看？”
李晏出列，躬身道：“王爷，薛举骤至，其意在趁我立足未稳，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摧垮我军心士气。其军虽众，然远来疲敝，各部混杂，号令难一。其锋虽锐，然过刚易折。此时，确需一支精锐，予其当头棒喝！”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然，此战目的，非为决战，而为‘阻’、‘滞’、‘耗’。需选险要之地，凭坚城或地利，以弩箭之利、甲胄之坚，层层消耗，节节抗击。待其师老兵疲，锐气尽失，我再以奇兵击其侧后，或可收奇效。故，主将需沉毅果敢，知进知退；士卒需悍不畏死，令行禁止。”
这话得漂亮，既赞同了李世民“打”的主张，又暗合了李建成“稳”的部分思路，更点明了玄虎军的优势所在。他没有直接请战，但每个字都在：这活儿，我玄虎军能干，而且最合适。
李世民眼中闪过激赏，立刻道：“父王！李县公所言深得兵法之要！玄虎军正堪此任！儿臣愿与李县公同往，共破薛举！”
“秦王不可！”李建成断然反对，“长安乃根本，父王坐镇，需秦王拱卫。二弟岂可轻离？永安县公固然忠勇，然玄虎军毕竟新附，兵力不过数千，独对薛举二十万大军，若有不测……”
“世子是信不过永安县公，还是信不过玄虎军？”刘文静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锐利，“霍邑、蒲坂、长安，玄虎军哪一仗不是以少胜多，建立奇功？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将，行非常之事！老臣以为，王爷可授永安县公专征之权，令其统率本部，再配以数府精锐，西出御敌！”
“刘司马此言差矣。”窦威缓缓道，“永安县公自是良将，然毕竟年轻，资历尚浅。统率数千兵马独当一面尚可，若要节制多军，协调诸将，恐力有未逮。西线战事关乎国运，主将人选，需慎之又慎。”
“资历？”李世民冷笑，“窦公，打仗靠的是胜绩，是本事，不是资历！若论资历，宋老生、屈突通资历深不深？不也败了？李县公之能，本王亲眼所见，深信不疑！父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眼看争论又要陷入僵局，李渊抬手止住众人。他深深看了李晏一眼，忽然问道：“李卿，若令你西出迎敌，你需要多少兵马？多少时日准备？”
问题抛来，堂中一静。
李晏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李渊最后的考较，也是决定性的时刻。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回王爷，臣只需本部玄虎军三千，另请调拨熟悉陇右地形的向导、斥候百人，精通土木作业的工兵五百。粮草器械，按五千人三月之数备足。三日之内，臣便可率军出潼关！”
“只要三千？”连裴寂都吃了一惊。面对二十万敌军，只要三千本部？这也太托大了吧？
“兵贵精，不贵多。”李晏语气沉稳，“玄虎军自成战法，配合娴熟，人多反易掣肘。三千精锐，倚仗地利弩械，足可当数万之担至于时日，军情如火，岂容拖延？三日整备，已是极限。”
“你要去何处迎敌？如何战法？”李渊追问。
“臣出潼关后，不入泾州、邠州坚城。”李晏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一处，“臣欲直趋浅水原。”
“浅水原？”众人一怔。那是一片开阔的塬地，并非绝险关隘。
“正是。”李晏手指划过地图，“浅水原地势虽平，但东、西、北三面有土梁环抱，中有数条溪流切割，地形实则复杂，利于设伏、迟滞骑兵。薛举大军东来，必经过簇。臣可提前占据东、北两处高地，构筑壁垒，以强弩据守。薛举欲速通长安，必先攻我。我以弩箭挫其锐气，以地利耗其兵力。待其久攻不下，师老兵疲，或粮道有忧时，再视情况，或出奇兵袭扰，或联络泾、邠守军前后夹击。纵不能全胜，也必使其付出惨重代价，迟滞其月余时间。届时，王爷整备的大军已成，可从容应对。”
一番话，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战术可校就连李建成，也挑不出太大毛病。关键是，他只带三千人，风险可控，即便有失，也不至于动摇全局。而这三千人若真能挡住薛举前锋月余，便是泼之功！
李渊眼中精光闪动，显然已被动。他看向李世民：“世民，你以为如何？”
“父王！此策甚善！”李世民毫不犹豫，“浅水原确是阻敌要地！李县公凭险而守，以弩制骑，正可发挥玄虎军之长！儿臣请为李县公后援，督运粮草，调遣诸军策应！”
有了秦王背书，分量更重。
李渊不再犹豫，猛地一拍案几：“好！李破山听令！”
“臣在！”
“授你为西道行军总管，总领浅水原一带战事。着你率玄虎军本部，三日后出兵。一应粮草军械，由秦王统筹，务必保障。关中诸军，皆需配合。此战，许你临机专断，但务必阻敌于泾水以西，为朝廷整军备战争取时间！”
“臣，领命！必不负王爷所托！”李晏单膝跪地，肃然应诺。
“世民。”
“儿臣在！”
“你总督粮草后援，协调泾、邠诸军，务必保证浅水原无后顾之忧。”
“儿臣遵命！”
军令已下，堂中气氛为之一变。李建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什么。窦威、裴寂等人也纷纷拱手，预祝成功。
李晏起身，目光与李世民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心。浅水原，这个在原本历史上让李世民吃过亏、也立下大功的地方，如今，将由他李晏和玄虎军，先去闯一闯了。
走出大丞相府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寒风凛冽，但李晏胸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
“传令全军，”他对等候在外的秦华道，“结束休整，进入一级战备。所有将校，一个时辰后，都督府点将台集合。”
“是！”
西秦薛举，二十万大军……李晏望向西方渐渐亮起的空。真正的考验，来了。而内部的那些魑魅魍魉，在战争的平面前，或许也将更快地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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